正文 第二卷 第二十六章 回頭煙柳漸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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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清拉著她從假山上盤紆而下,從始至終沉默著,在眾目睽睽之中揚長而去。
倆人迤儷行來,看一路風景或堆石為垣,或編花為門,令人眼花繚亂。青瑣也不說話,任由著天清拉她走,繞過十二回廊,忽見前麵崇閣巍峨,層樓高聳,天清停住了腳步。
青瑣問道:“這是哪裏?”
天清開口道:“我的寢殿。”
青瑣望了天清一眼,他的眼光遠視著前方,剛才從他嘴裏吐出來的話沒有半點的遲疑,遊走自如中讓她感覺不到一絲的雜質,仿佛青瑣去他那裏是件極為自然、極為理所當然的事。青瑣對這種毫無來由的感覺有了些許困惑。
天清繼續拉著她走,隻見宮殿兩旁或是抄手欄杆,或是順著遊廊曲折委蛇而行。寢殿並不大,進到裏麵,見結構幽雅曲深,瑣窗屈戎,掩映綠紗,偶爾有宮女端盤穿梭,也是行色匆匆。
疑惑著,青瑣已望見寢殿的門柱左右楹聯一副,筆法甚秀。不禁低聲念道:“微微隱隱,龍樓鳳闕散滿天香霧;霏霏拂拂,珠宮貝閣映萬縷朝霞。”
“那是我父皇題的,他就喜歡端正的隸體。這裏曾經是他的行宮。”天清在一旁淡淡的接了口,隨手拉她進去,青瑣不禁又回頭往那聯上瞟了一眼。
進入內室,要不是看見有一座檀木的涼榻,掛著水紋的紗帳,青瑣簡直以為進入了書的世界。除了沿窗橫放一隻香楠馬鞍式書桌,東壁列著四座書架,和那秘書法帖,層層縱橫疊接。室內中掛湘竹燈,係繪《四書》全本。最讓人歎為觀止的,檀木床榻的四圍也全擺著書。
青瑣不由得亮眸:“二殿下這裏真是與眾不同。”
“二十年來,我就生活在書裏,是這些書陪伴著我。”天清拿起一本書,緩緩撫摸著,聲音還是淡淡的,“很多都是我母親留下的。”
“你的母親在生下你時走的,對嗎?”青瑣看著他,突然問道。
天清拿書的手滯了一下,他的眼睛有一瞬間的黯然。青瑣以為自己說錯了,有點失措的站著。半晌,天清忽然揚了揚眉,叫喚道:“青瑣。”那聲音極是溫柔,一如春風楊柳過水。
青瑣就安靜地站在他的麵前,金色的陽光照射進來,她的臉龐有一半沐在柔和的陽光裏。細密的睫毛微微顫下兩道陰影,尤其是那雙眼睛,眼波流轉,清澈明亮。天清的眼中帶著如夢般的神情,他抬手輕輕拂撥開青瑣有點淩亂的發縷,迷惘地看著她。青瑣仍舊一動不動的,用那純澈的眼神望著他,然後淺淺地笑了。
“你來。”他不容分說拉她來到書桌上,青瑣見桌上列一紅裝錦卷,正心疑著,天清已經小心翼翼的將它緩緩展開,一副美人圖展現在青瑣的眼前,帶著馥鬱異香,青瑣初意隻是好奇的一瞥,立刻是神心蕩漾,癡了。
圖中美人倚靠在棠梨樹下低眸而思。眉似初春柳葉,仿佛飽含脈脈情意卻又似雨恨雲愁。臉似三月桃花,每帶著風情月貌。纖細的腰肢嫋嫋娜娜,又拘束得燕懶鶯慵。檀口輕盈,勾引得四周蜂狂蝶亂,手執羅巾在那裏輕輕拂拭,看似漫不經心,卻讓人更生七分愛憐。真所謂玉貌嬌嬈花解語,芳容窈窕玉生香。世上還有如此這般美麗的女子?青瑣呆呆的想。
“我的母親。”天清的聲音很柔和,這和他平時冷冷的口吻大相徑庭,“二十年前的畫。”
“她的眼睛…”青瑣看著低下眼簾的美人,當她抬眸看你時,那會是雙怎樣攝人心魄的眼睛啊!
“可惜了,看不清,隻能想像。”青瑣不無遺憾道。說完,抬頭朝天清望去,才發現天清的眼光一直凝固在她的身上,這讓她有了一絲的窘迫。
“你怕我嗎?”他輕柔的聲音。青瑣搖了搖頭,用脆亮的聲音回答道:“您沒什麼可怕的,二殿下。”
天清的手指順著青瑣的發縷綿綿落在她的眼睛上,青瑣的眼睛眨巴了一下,她仿佛感受到自己五歲的時候,娘就是這樣遲疑地伸出一根手指,觸了觸她纖長而細密的睫毛。她的眼眸又眨了眨。
“你不一樣,”天清夢幻般的聲音,嘴裏低聲喃喃著,“你和他們不一樣…”
“二殿下。”青瑣想喚醒他。他可是有滿腹心事?
天清的眼中有道光彩掠過,他的聲音有了輕鬆:“這是我第一次帶人來,連皇兄也沒來過。你覺得我的寢宮怎麼樣?”
“以前那麼多客人都沒來過嗎?”青瑣有點不解,她想起前段每日肉山酒海,歌舞升平的日子。
“父皇要我從書堆裏走出來,學會和那些人各敘舊論新講,訴說平生之懷,”天清冷笑道,“看那些人的嘴臉,隻是想在我身上打探點什麼而已。就如做了一個夢,如今都已醒來,行宮還在,平原王也是個虛名。反讓人添了許多世態炎涼,費了許多精神,真個是過眼皆空。”
看青瑣一臉懵懂的看著他,天清環視周圍道:“我知道你愛看書,這裏的書你都可以隨意翻看。”
青瑣的眼睛瞬間晶亮起來:“多謝二殿下。青瑣學字不多,殿下可教我?”天清被她愉悅的聲音也感染了,微笑道:“今日你早些回去,明日早些過來。”
有書可看,青瑣自然高興。這天回家時夕陽還未西下,胖婆她們有點意外。青瑣暗暗觀察心印的臉色,自從服藥後她身上的鋒芒倒是稍減,並沒有再來逼迫她。胖婆和心印一頓吵後,在家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兩人說話難免尷尬。小姐自從聽說明雨少爺即將回來,天天盼著,神情有點恍惚。青瑣更不敢將天清的事情告訴她們,幾個人各想各的,倒相安無事。
天清和天濂不同,他是喜歡呆在室內的人,終日沉溺於書海中,對行宮裏的事情也是不聞不問。宮裏的人知道二皇子對青瑣的特殊,除了暗地裏嘰嘰咕咕指指點點,沒人敢招惹她。青瑣照樣在廚房裏幹活,空閑的時候去天清處看書,倒過得無拘無束,逍遙自在。
這日午後天清突然想到帶她去個好去處,沿著石子砌成的甬道,便向另一邊遊廊走去。越走越覺清幽,較別的地方迥然異樣。隻見那邊有座山坡,坡上奇花瑤草,怪古崆峒,中有一帶清泉,帶著潺潺作響聲,向山坡下的池子裏灌流而去。
青瑣見行宮裏有如此幽閑的地方,任何人進來都有一種洗滌塵心之感,不覺十分快樂。
天清看了也是歡喜。此時正是七月下旬,天氣溫暖,便寬去袍衫,赤足慢慢地走入澗中,用腳探其深淺。那裏隻是二尺餘深,天清便撩衣步入水中。
“深嗎?”青瑣大喊。
“不深。”天清回答,“你也過來吧。”看青瑣雀躍著,飛快的褪去腳上的繡鞋,孩童心使他往澗的中間走去。
誰知這澗本自天然,中間卻有三尺多深,天清行了幾步,雙足突然進入泥濘,整個人往下一沉,隻露著兩隻肩膀,順著湍急的水兒漂流無定。
天清大駭,可憐他並不識水性,雙手隻能徒勞的撲騰著,嘴裏叫喊道:“青瑣!你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