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下，無且開口道：“你父皇妃嬪眾多，但大部分都隻是供他玩樂，唯有你母親是他真心摯愛。”我心下黯然。
    “你父皇對女人的態度一直有失偏頗，可能和他的經曆有關，所以，雖有後宮無數，卻沒有立皇後。然而，在他心底的某個角落，卻仍抗拒不了愛情。你的母親，是唯一讓他魂牽夢縈的女人，所以，他耐心的等待著。”
    “可是，如果他讓母親為他殉葬，是多麼殘忍啊！”我抗議道。
    無且愛憐的看著我，“傻丫頭，我隻說他希望與你母親合葬，又沒說要讓你母親殉葬呀。”
    “你是說…合葬？”
    “恩”無且點了點頭，“你父皇最大的心願，就是能擁有彩妃的愛，兩人幸福的度過剩下的人生。死後亦合葬在一起，不離不棄。”沒想到君臨天下的父皇還有這般柔情。
    “而且，他還抱著一個微茫的心願，如果能夠修得長生，也要與你母親一起作對神仙眷侶，這地宮裏吃穿用度應有盡有，是個通往永生的過度之所。”
    “是啊，春秋過境，漫漫長生，一個人的永恒太寂寞了。”我感歎道。
    “話又說回來，你真的相信，這世上有長生不老？”
    無且的嘴角微微上揚，畫了個神秘的弧度，一副秘而不宣的表情，然後略帶思索的望著我：“你覺得呢？”
    我低頭沉思：“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這世上有那麼多能人異士，”我想到了教我飛翔的老伯，尉先生，甚至巴氏母女，“不過，我隻覺得，如果活得不快樂，縱使千千萬萬年，又有什麼好？如果能和你像現在這樣，相依相偎，哪怕隻有短短的幾天，我也很是歡喜。我記得將閭哥哥說過一句話‘隻羨鴛鴦不羨仙’。”話一說完，我的臉就紅了，這不是在表白嗎！頭垂得低低的。
    無且輕輕的托起我的下巴，我的視線迎上了他的。“歌，”他小聲喚我，目光深情而專注，我幾乎醉在他的眼波裏。
    “我知道我隱瞞了你許多事情，包括雲棲，我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我隻想你知道，我愛你，我會用我的生命守護你，千秋萬代，你都是我眼裏心底的唯一，我生命的奇跡。”
    淚水滑下臉頰，我忽然明白，他是誰從不重要，隻要他在我身邊。無且溫柔的靠近，閉上眼睛，我的唇迎上他的。良久，無且抬起頭來，我羞怯的望著他，睫毛上還有未幹的淚珠晶瑩閃爍。“你真美！”他讚歎著，嘴唇熱烈的落在我的雙眼，臉頰，鼻尖，最後滑向我的唇，我情不自禁的回應著，近似暈眩的快感包圍了我。
    我們又在皇陵裏逗留了一會兒，我四處環顧，不斷有新的問題。無且耐心的為我一一解答，唇邊始終掛著清爽的微笑。
    “我這樣問來問去，你會不會嫌我煩？”
    “當然會，如果這樣被煩死，也很幸福！”
    “貧嘴！”我拍了他一下。
    “公主打人了！”他裝出一臉的驚恐。
    我大笑，追著他玩鬧起來。
    “小心，小心，這裏可是殺機重重。”
    “嚇唬人，機關都在外麵。”
    “沒有唬你，這裏就有一個很厲害的機關。”他指了指下麵的銀河。
    “這就是水銀吧。為什麼用它而不用水呢，難道它真有神性？”
    “神性倒不知，不過它有劇毒。從地宮封起的那一刻起，機關將被啟動，借助地下水所產生的動力會讓這些銀河奔騰流淌起來，升騰而起的水氣會讓這裏氤氳迷幻，如同仙境，更重要的是，這些水氣中含有劇毒，殺人於無形且無從防備。”
    “這麼厲害！”我吐了吐舌頭，“父皇難道不害怕，萬一他複活了又被毒死？”
    “如果他真的服了長生不老之藥，半脫凡胎，早就百毒不侵了。”無且煞有介事的說道。
    “說的像真的一樣，看來你對這藥知道的不少。”無且笑了笑，岔開了話題。
    回去的時候己經很晚了，到達凝碧園時，天邊露出了一絲曙光。
    母親還沒起，我悄悄經過她的房間，聽到裏麵傳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歎息：“忍淚不能歌，試托哀弦語，弦語願相逢，知有相逢否…”
    我回到房間，和衣倒在床上，今天發生一幕幕閃過眼前，孱弱的小治，深情的無且，父皇匪夷所思的陵墓，最後，思緒落在了母親身上。她的幽歎回蕩在耳畔。我相信，她是愛父皇的，既然如此，還猶豫什麼呢，真愛難求，我要為母親謀取她的幸福。
    困倦襲來，再次睜開眼睛，已近中午了。和母親略聊了聊，向她要了她新作的詞曲，我匆匆回到房間，開始模仿母親的字跡。我對她的字本就熟悉，一筆一畫的模仿了一會兒之後，已經寫的像模像樣了。然後我找了一方繡了母親名字的錦帕，沉思半晌，按照母親的筆跡寫下了一句詩，左看右看，非常滿意，小心的納入袖中。
    我歡歡喜喜的出了凝碧園，抓了個小太監，問明了無且的住處。這個時間他應該不當值，我打算給他一個驚喜。想起昨夜，我的唇上一陣灼熱，腳下的步子卻越發輕快。不知不覺間，無且的別院已近在眼前。曲徑通幽，真是個清雅別致的去處。
    正要上前，忽然聽到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我想也沒想，匆匆隱身在身旁的花木叢中。隻見一男一女從院中走出，沿著花間小徑朝我的方向走來，男的風流倜儻，女的窈窕多姿，正是無且和許久未見的巴氏玉瑤。玉瑤顯然是精心裝扮過的，粉麵含春，眉目生色，巧笑倩兮，那是少女對著心上人時獨有的嬌嬈。無且秀美的薄唇亦泛著淡淡的笑意，兩人不時低語，空氣中彌漫著熟稔的默契。他們款款走來，每一步像踩踏在我的心上。
    該怎麼辦，就這樣隱身花叢，看他們迫近，而後無所知覺的離開，我的心揪的更緊，或者…我望著無且，愛，不是應該要勇敢嗎？幸福不容錯失！
    我整理了一下鬢發，從花叢中采了一隻最嬌豔的薔薇，閃身出現在花徑上。“夏太醫，玉瑤姑娘，這麼巧！”我含笑打起招呼，無且的目光閃過一絲驚奇，接著被喜悅所取代，嘴角不自覺的上揚了幾分，我笑得更甜了，四目相對的瞬間，心裏暖了暖。
    “玉瑤見過九公主。”
    “玉瑤姐姐不必多禮，不是說過嗎，我們私下裏以姐妹相稱的。夏太醫又不是外人。”我微笑著望著她，微微揚起的下巴，顯示著我的尊貴和驕傲。霎那間，我可以感到玉瑤的挫敗和失落。
    “多謝公主抬愛。”
    “令堂還好嗎，不是說要常來宮中走動嗎？”
    “母親正在陪尹夫人聊天，玉瑤閑來無事，便到夏太醫處來轉轉，探訪故友。沒想到在這裏看到了公主。”玉瑤不動聲色的回敬。
    “本公主是有點小事要煩勞夏太醫，走到近前，見旁邊花開的正豔，禁不住玩賞了一會兒，接著就碰到兩位敘舊了，也罷，那就不打擾了，煩勞夏太醫遲些時候到凝碧園的來一趟吧。”
    我轉身欲行之時，無且快步來到我身邊，右手溫柔的掠過我的發絲，取下一片花瓣。“公主的發上開花了…如果公主喜歡這裏，還望常來做客，下次一定撥冗相迎。”然後小聲在我耳邊低語：“傻丫頭，不許亂吃飛醋。在屋裏等我。”
    我衝他作了個鬼臉，緩步而去，不看也知，玉瑤的臉色一定十分難看。
    估摸著他們已走遠，我又轉了回來，沿著花徑，來到了無且的院中。推門而入，草木的馨香撲麵而來，不大不小的院子裏，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草藥，有的綠，有的紫，有的開花，有的結果，逐一看去，發現它們被圈成一方方的格子，每個格子邊掛著一個小小的牌子，注明草藥的類別。最裏麵的一方格子卻有些不一樣，土質堅硬呈紅色，上麵禿禿的什麼也沒有，牌子上的兩個字更是引起了我的注意，“長生”，莫非和長生不老藥有關？我凝視著那片紅土，卻絲毫看不出端倪。
    “在想什麼？”無且不知何時回到院中。
    “你是貓變的嗎？腳步這樣輕！”
    “那你是什麼變的，在我的院裏東聞聞，西嗅嗅…”無且揶揄到。
    “好啊，你竟敢辱罵本公主！”我一拳揮過去，卻被他捉在手中，順勢一帶，我整個人倒入了他懷中。溫暖而熟悉的懷抱，淡淡的清香環繞。
    “你知不知道，剛才看見你時，我有多開心，才分開不到一日，竟如隔三秋。”他在我耳邊喃喃低語。我又何嚐不是呢！
    “我喜歡這些草藥的味道，清新自然，遠勝於綺羅之香。”我偎在他懷中說道。
    “我卻更喜歡你身上的味道，令人迷醉。”他把臉埋在我的發間，溫熱的呼吸吹在我後頸，酥酥癢癢的。
    “和你的美人續完舊了？”
    “美人？你是說玉瑤，我和她很早就認識，雖然她從小嬌寵富貴，一副風光無限的樣子，其實，一點也不快樂。你別和她計較。”
    “那要看她怎麼對我了。如果她勾引你，我是一定不會客氣的！”
    “哈哈，難道要上演二女爭夫？”
    我用手肘毫不客氣撞向無且，“想的美！你，隻配做本公主的小跟班！”
    無且痛楚的揉著胸口，然後問道：“請問公主，來找小跟班所謂何事？”我這才收起了玩笑，講起了我的計劃，並把錦帕交給了無且，無且想了想，又囑咐了我幾句。
    黃昏的時候下了一場雨，翠竹凝碧，水上含煙，我大口的呼吸著清爽的空氣。誇張的動作逗得母親直樂：“都這麼大了，還像個孩子。”
    “母親你笑了，知不知道，這段時間難得看到你的笑容。”
    “你的笑容卻愈發燦爛了，愛情，是女人最美的妝容。”母親撫摸著我的頭。
    “如果有機會，您是否也願意再上一次這樣的妝？”母親微微一怔，不再言語。
    我們晚餐吃得很簡單，母親一直心不在焉，我知道，她在想父皇，想他們之間的感情，半晌，幽幽歎了口氣。
    也許是下雨的緣故，今夜泛起了微微的涼，月亮卻異常的圓。流瀉的月光帶著無法抗拒的美麗，恣意灑在每個角落，包括心中不忍觸碰的地方。母親依舊在月下撫琴，玉手纖纖，容顏如玉，月光為她著上了一層溫潤的顏色，更加飄逸出塵，如同廣寒宮中的仙女。
    “忍淚不能歌，試托哀弦語，弦語願相逢，知有相逢否。”我隨口漫吟，琴聲乍歇，母親望著我不語。
    “母親，您的心事女兒明白，也知道您忘不了荊軻叔叔，女兒隻是想知道，您究竟有沒有愛過父皇？”
    母親有些顫抖，似乎不勝輕寒，“愛，”她喃喃自語，“我到底愛不愛他？”歎了口氣，母親繼續說道，“這麼多年來，他對我好，我何嚐不知，我總以為，那是男人的征服欲，他不僅要我的人，還要我的心臣服於他，就像他征服天下一樣。直到那天他說了那些話，我才明白，是我錯了！是啊，他對我的好，我怎會不知，怎能無覺！”
    母親越說越激動，“長久以來，我一直以為我的心裏隻有荊軻，不會再有別人了，卻發現我還能為另一個人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心心念念，都是和他在一起的點滴，你說，我愛不愛他？”母親的眼底泛起淚光，“其實，我從未因荊軻的事怨過他，我知道，那是荊軻的選擇，如今天下大統，再沒有戰亂，我更加理解了荊軻的選擇。你父皇總擔心我會埋怨他，其實我從沒怨過，隻是這些，怕也沒機會告訴他了”淚水從母親眼中滑落，如同揉碎的星星，一顆，兩顆，帶著心碎的悸動。一真陣吹過，帶來草木的清香，回廊的暗影中，似有袍袖隱隱。“如果我不愛他，我就不會在這樣的夜裏，試托哀弦語了。”
    母親淒然望著月亮，忽然聽到身後一陣腳步聲，驀然回首，父皇正站在她麵前，帶著些許歡喜，些許無措，“彩，你剛才說的我都聽到了，是我不好，讓你受苦了。無且把錦帕給我的時候我還不敢完全相信，現在我才明白你的心意，我真是太笨了！”父皇情緒激動。
    “什麼錦帕？”母親疑惑道。
    父皇攤開手掌，一方淡煙似的錦帕上靜靜躺了幾個字：“卷簾人去也，天地化為零。”父皇的身後，我俏皮的朝她眨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