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夏無且的藥，我康複的很快，臉色也漸漸紅潤。為了不讓母親擔心，我談笑依舊，隻是絕口不提雲棲。夜闌人靜時，我常常倚窗而立，呆呆的望著月亮出神，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的湧出來。雲棲，你在哪裏，你真的不喜歡我嗎？有時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他就這樣走了，再見無期。
    欺霜在母親的精心照料下成長的很快，毛色也有了光澤，和抱雪每日玩的不亦樂乎。一會兒嘰嘰喳喳，一會兒細語呢喃，結伴翱翔，結伴棲息，完全取代了我的位置。討厭的夏雲棲，自己走了不說，還弄隻鳥兒攪亂我的生活。
    身體大好了之後，我獨自出來散心，不知不覺間，又來到了那片幽穀。春色將闌，鶯聲漸老，幽僻處，更顯落寞。不知何時飄起了細雨，是上蒼在為我哭泣嗎？相尋夢裏路，飛雨落花中。我在梨樹下依依徘徊，雲棲的笑，雲棲的眉眼，又浮現在眼前，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如此生動，我仿佛感到了昔日的快樂重臨，衣衫漸濕也渾然不覺。
    抱雪和欺霜找到了失魂落魄的我，原來母親怕我出事，讓它們前來尋找。母親，我還有母親！我覺得自己好沒出息，為了一個僅僅見過兩麵的人如此黯然傷神，讓母親擔憂。既然昨日之日不可留，何必再生煩憂，我咬了咬牙，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幽穀。
    轉眼夏至，凝碧園的翠竹疏密有致，搖曳生涼。一日，父皇忽然命人宣我到禦花園，我和母親都有些訝異。小小修飾了一番後，我婷婷嫋嫋的行至園中。父皇似乎興致很好，在浮翠閣中擺了瓜果茶點，身旁還坐著兩個女人，目光不住在我身上打轉。
    “兒臣見過父皇。”
    “快免禮，來，到父皇身邊來。”
    我在父皇身側落座，暗暗打量對麵的兩個女人。挨著父皇的是一個中年婦人，服飾華麗，嘴角帶著慵懶的笑容，眉目中卻透出女子少有的剛毅果敢。她的青春雖已逝去，卻仍然有著典雅的風儀，不難想象，年輕時也是一個出眾的美人。坐在她旁邊的是個嬌媚的華服少女，五官與之相似，應是她的女兒。令我驚訝的是，她正是我在幽穀見過的那個來尋雲棲的女子。
    “為父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朕的客人，巴蜀的巴夫人和她的女兒玉瑤。”看來她們母女來頭不小，能成為父皇的客人，是何等尊貴的榮耀。不過他們既非皇親國戚，又非名門之後，有何異能能得到父皇的如此青睞呢？我不由好奇。
    “這是朕的小女兒歌，別看她年紀輕輕，卻是朕的珍寶啊。”
    “久聞九公主聲如天籟，能催花醉月，今日一見，竟是這樣神仙般的人品，讓我們凡俗之人開了眼界了。”那婦人適時的恭維道，聰慧的眼睛閃著笑意，她的女兒卻笑的有點牽強。
    父皇聽得十分開心，我第一次感覺到，他是真的在為我驕傲，心中微微有些感動。從小到大，和父皇近距離接觸的機會並不多，作為一國之君，他總是仰之彌高的。
    “巴夫人與朕是多年老友，也曾經幫助過朕，此次修築長城，她更是捐出巨資，朕亦不勝感激。如今她年事漸高，朕有意請她到鹹陽來安享晚年。今天是她第一次到宮中做客，希望以後經常往來走動，不必拘泥。”原來是富甲一方的商賈，我暗想。
    “歌，玉瑤與你年齡相仿，你們多在一處玩玩兒，也免得寂寞。”我趕忙答允，玉瑤也在母親的催促下連連謝恩，我們四目相對，能察覺到彼此的尷尬。
    幾番寒暄之後，父皇似乎有事和那巴夫人相商，叫我領了玉瑤四下轉轉，我們隻好離開了浮翠閣，在禦花園裏散起步來，隻是，誰也不願意先開口。
    就這樣一聲不響走到了蓮池邊，此時正是蓮花盛放的時候，大紅的、粉紅的、黃色的、白色的，紫色的、藍色的，桃紅色的，我下意識的數了數，剛好七種顏色。咦，水上還飄著一種綠色的植物，葉片飽滿，形狀像極了蓮花，難道是綠色的蓮花？怎麼以前沒注意到。
    “這是石蓮，因為形狀像極了蓮花，又是通體碧綠，所以有錢人爭相求購，養在蓮池裏，以此為稀。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玉瑤不知何時開了口。
    “這樣啊。”我點了點頭，還想說些什麼，卻找不到話題。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巴蜀，離這裏很遠吧。”半晌，我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字。玉瑤凝視著發窘的我，片刻，我們都笑了。話匣子隨之打開，從吃穿住行到民間風俗，聊的不亦樂乎。
    喧囂人聲漸至，仔細一看，正是胡亥，我不由捶胸頓足，暗道冤家路窄。玉瑤見我鬱悶的樣子，不禁好笑。胡亥還是老樣子，一副吊兒郎當，看到我時，神色立刻露出不悅，目光轉了轉，飄到了我身旁正在抿嘴而笑的玉瑤身上，竟一動也不動了。
    “九妹妹近來可好，喲，身邊還多了個美人，這位姐姐從哪裏來呀？”
    “這為翩翩公子就是我的二皇兄胡亥。”我不無厭惡的說道。
    玉瑤卻款款施禮：“民女見過二殿下，民女巴玉瑤，隨母親巴清入宮麵聖，禮數不周之處，還請殿下包涵。”
    “你就是巴夫人的女兒，早就聽母親提過，玉瑤小姐聰明美麗，今日一見，確實不凡。夫人以後定居鹹陽，還要常來走動。”說著又靠近了幾分，眼睛色迷迷的盯著玉瑤。
    “多謝殿下誇獎，改日我們母女一定去拜見尹夫人和殿下。”
    “好，太好了，本王等著你。今天天熱，玉瑤妹妹莫要在外麵呆的太久，小心暑氣傷身啊，哈哈哈哈！”胡亥大笑著揚長而去。
    “真討厭，這個陰魂不散的家夥。玉瑤你要小心，他可是無惡不作的，下次你來，我讓抱雪跟著我們，那個家夥最怕抱雪！”
    “抱雪是何方高人，能鎮住二皇子？”玉瑤好奇的問我。
    “嘻嘻，它既不高，也不是人，而是我的鳥兒！不過它很勇敢，會保護你的。”
    看我說的真摯，玉瑤目中留露出一絲感激之色。我卻忽然想起，胡亥的口氣中似對她們母女十分熟悉，莫不是她們和尹姬母子早有交情？暗暗責怪自己說話莽撞。
    玉瑤似乎不以為意，拉著我的手問：“公主今年多大了？”
    “剛滿十三，你呢？”
    “我十五了，如果公主不嫌棄，就叫我一聲姐姐，這樣以後還可以常來常往。”
    我欣然答應，一聲“姐姐”脫口而出。玉瑤麵露喜色，隨手褪下了腕間碧盈盈的鐲子，戴在了我的腕子上。
    “妹妹身份尊貴，姐姐也沒什麼好送你的，這個鐲子是我隨身帶的，是蜀林深處千年翠竹的竹魂凝成，可保平安。”
    “謝謝姐姐。”我知道她們家富可敵國，隨身帶著的東西必然價值連城，心中不由感動。可是一瞥之下，自己什麼也沒有，不由犯急。
    “妹妹不必回禮，能認公主為妹妹，姐姐已經很知足了。久聞妹妹歌聲無雙，可否請妹妹清歌一曲，讓姐姐開開眼。”我不忍拂其意，和她並肩坐在池畔，望著蓮花，輕輕的唱了起來。
    自從雲棲走後，我很少唱歌，今天開口，不知不覺觸動了往日情懷。
    雖是炎炎夏日，歌聲卻如無邊絲雨，細密幽長，宛如女子的曲折心事，百般折磨，萬般牽扯，卻又輕盈無著處。周圍涼意頓生，身畔的彩蓮也閉合了花瓣，葉落，魚沉，隱隱秋意現。
    良久，巴瑤姐姐才回過神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嘴裏喃喃自語：“好美，天下真有這樣攝人心魄歌聲，難怪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她立時住了口。
    “妹妹的歌聲真是天下無雙，不是親耳聽到，很難相信這是出自人間。時候不早了，姐姐先告辭了，改日再來找妹妹說話。”頓了一頓，又說道：“姐姐送你的鐲子最好晝夜佩戴，能修養心性，對身體大有裨益。”說罷，匆匆離去。
    望著玉瑤婀娜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她們母女迷離的身世，她對我奇異的友情，還有，她所說的“他”，是指雲棲嗎？雲棲，我歎了口氣，我甚至不能確定，他真的出現過。
    見我平安回來，母親十分高興，我把今天的經過詳細的“彙報”了一下，對於巴氏母女的來曆，母親也頗感好奇。聽到她們可能和尹姬母子有來往後，母親又再三叮嚀我要小心。看到我小臂上綠瑩瑩的鐲子，母親微微色變。
    “我記得以前聽人說過，在巴蜀的深山中有一種千年碧竹，汲取天地靈氣加上一千個圓月的月光潤澤，修成不朽魂魄，附於它所製成的東西上，可以庇護主人，還有一些不可知的效用。我以為是傳說，不想真的有此物存在。這玉瑤姑娘能把這麼珍貴的東西送給你，確實對你頗為看重，你要好好待她。”
    “放心吧母親，我知道啦。”我沒有提關於雲棲的事，怕母親徒生煩惱。
    那天夜裏，我做了個奇怪的夢。幽穀深處，一縷笛聲綿然不覺，我循聲而去，巨大如華蓋的梨樹下，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正背對著我幽幽吹奏。雲棲，那是雲棲！我有滿腹的話想問他，為什麼不辭而別，為什麼如此狠心…雲棲回過頭來，竟是玉瑤的臉，一雙眼睛怨毒的盯著我，嘴角帶著詭異的笑容。我大叫一聲醒了過來。暗夜裏，腕間的鐲子閃著碧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