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巳時（1），風向我吹來，劃在臉上，有種連心般的疼痛，陽光，暖暖的，但我卻像掉進了萬丈冰窟，冷，冷得要死，冷徹心肺。心，在抽搐，在痙攣，在揪扯。
    萇芷的話不停在耳邊重複：“你娘出事了！出事了！出事！”我拚命捂住耳朵，不留下一點縫隙，耳畔的聲音卻越來越大，越來越可怕，它不時地叩打著我的心靈，像一把重錘一般，輕輕地舉起，且重重地落下。又像一支急促的短笛，吹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老遠就看見幾隻鷓鴣落在我家的房頂上，還有爹那撕心裂肺般的哭聲——
    心此時亂作一團，宛如沒有浣好的麻繩那般糾纏在一起，撕裂在一起，我衝了進去。
    我驚呆了！眼睛已被血跡所湮沒，娘的腿上，身上，臉上，地上，床上，處處都是血紅，血紅的顏色！胸口，好像要炸裂，一股莫名，痛徹心扉的痛湧上心口，仿佛有人在剜我的心；眼前，隻是一片恍惚；大腦，混混沌沌，暈暈沉沉。我站在門口，淚水，早已無法遏製，嘩嘩，嘩嘩地流淌，淌在地上，和血溶為一體，依舊是滿眼的血紅——
    “娘！”我哭喊著，顫抖著，跌絆著，爬著衝了過去，臉，娘的臉，青中透著白，一絲血色也沒有，隻是有滴滴血痕劃在臉上，深深刻進我的心裏。很多年以後，我依舊會做夢，夢見這一道道的血痕，每次都會叫著娘醒來，然後淚眼中淚水盈盈。
    老天爺，這一切，讓我來承擔，娘，年紀大了，怎能受這種折磨？血，讓我來流；痛，讓我來承受；死亡，讓我來麵對，這一切的一切都發生在我的身上吧！即使是剔骨之痛，我也不怨任何人，可是現在，我什麼都做不了，哭，成了我唯一的本事。
    “霓兒！”爹的聲音很無力，像仲夏驕陽下的知了，卻沙啞得厲害，顯然是剛才痛哭所至。
    我還是哭，絲毫沒有理睬身邊的爹爹，不停地，眼淚像綿綿不絕的梅雨。在今日，恐怕要窮盡我一生的淚水。
    
    “醫師，她。。。。”爹的聲音顫抖著，心，仿佛從胸腔崩出。
    “恐怕。。。”大夫的話藏藏遮遮，支支吾吾，眼神躲躲閃閃，“諒我醫術淺薄，無法。。。。。。”
    “大夫！我娘他不會有事！你一定可以，一定可以，我娘她不可以，她不可以。。。。。。”我哽咽的聲音越來越弱，我不敢也不想接受！昨天娘還和我一起浣紗，今天卻讓我永遠見不到娘！怎麼會？不可能！
    
    “真的對不起。我隻是一個山野醫師，根本不可能能治好的，何況，這麼多的血，早都氣血不暢了。你們，準備後事吧！”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抓起藥箱，飛一般地奪門而去——
    “你回來！回來！”我向他叫喊著，心中隻有一個信念，他不能走！他走了娘就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但是一切都是徒勞無功，他最終，漸漸地遠去，像娘的希望漸漸飄散。我頓時像失去了所有的經脈，無力地倒癱在了地上，呆呆著望著遠方如火的陽。
    
    
    “夷光爹！”有一兩點人影向我家奔來。
    “夷光！牧之他。。。他不見了！”
    “不見了？什麼叫不見了？”爹蒼老的臉上，又乍時多了幾道皺紋。
    “今天早上牧之就有些不對，跟我和他爹說什麼保重，什麼照顧好自己，這孩子，一天傻裏傻氣，我們也沒有在意，誰知他到巳時還沒有回家。我們到處找他不到，聽東村張伯說他朝會稽方向去了，此知道他走了，可是他能上哪兒去呢？你說。。”
    
    此時，屋裏的娘呼吸忽然變得急促，眼睛微微張開，卻黯淡無光，卻環視四周，在找什麼東西，我，把手伸進了她的手裏，輕聲說道：“娘！霓兒在這兒，在你身邊。娘，你不是答應過我，要風風光光地看我出嫁嗎？娘，你不是答應過我，帶我去看朝陽嗎？娘，你不能走。你還有好多，好多答應我的事，沒有辦。霓兒，還小，不能沒有娘親。娘，你答應我，不要離開，看我長大，等我孝順你，好嗎？”
    沒想到！她霎時緊緊抓住了我，笑著說：“霓兒，娘這次可能要食言了，娘這輩子，最愛的就是我的霓兒，從沒有失信於你，就讓娘失信這一次，好嗎？”
    我怕極了，害怕這是最後的回光返照，嘶啞地喊道：“霓兒不許！霓兒不許娘食言，娘是天下最好的娘親，娘，從小一直寵著我，從來沒有拒絕過我的要求的，這次，娘，你不許食言，不許！”我卻把我的眼淚深埋在她的肩膀之下，不敢去看她，不敢相信，她，將會離開。
    
    “霓兒！”她的聲音柔弱無比，“娘這次要對不住你了。娘不在，你要照顧自己！你一定要。。牧之。。千萬不要。。不要！”她忽然半仰起身子，仿佛有什麼極其重要的話要說，卻最終重重地砸在了床上，再也沒有醒來。
    我恍恍惚惚地向門外走，想看到青碧無比的苧蘿村山，燦爛的霞光和清澈的浣紗溪，娘會因為那一切，回來的！
    她，一定會回來！她從來沒有食過言，這次也不會例外，但胸口，忽然有一種刀絞般的疼痛，痛得裂骨，眼前一黑，隻有那道道的血痕，留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