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早上，正睡得迷糊的鐵蛋的屁股上又挨了幾腳。他勉勉強強地睜開了眼睛，正看到陳三河的那恨鐵不成鋼的要殺人的目光。鐵蛋歎了一口氣，心不甘情不願地爬了起來，跑到營地外的小河邊，捧起幾口水來，隨便喝了幾下，順便當成瀨口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提著那根木棍，跑到營地邊的那塊空地上，正要擺開架勢，裝幾下樣子，正好看到一個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人走了過來。
    沒錯，就是那個城裏的野味店的老板，那個整天對著小鬼子一臉諂笑，點頭哈腰的野味店的張老板。他正笑嗬嗬地跟連長和指導員打招呼，連長和指導員握著他的手，可親熱了。就連林金枝等幾個排長，也圍著他，又笑又跳的，那個林金枝，更是把手伸進了張老板的口袋裏，從裏麵掏出了幾包香煙來，不管不顧地抽了起來；“老張頭，媽的，你有一個月沒來了吧，再不來，我們幾個煙鬼，可就得跑鬼子那兒搶煙去了。”
    “去去去，林排長，我一個月沒來，一來你就掏我的口袋，眼裏就盯著我的那幾包煙，你也真夠朋友的啊，你他媽的也不想一想，我到這兒一趟容易麼。”張老板一邊任由幾個老煙鬼掏口袋，一邊樂嗬嗬地用力捶了幾下林金枝的胸口：“哈，一個月沒見，你他媽的壯實了不少了，臉上也不是綠油油的了，看樣子這一段時間日子過得不錯啊。怎麼回事啊，好象這一段時間鬼子並沒有往這裏送東西啊。”
    “媽的，這一段時間山路不好走，鬼子也不送東西來，要不是咱這兒來了一個寶貝，咱這一夥人，就得天天喝沒油水的野菜粥了，連南瓜粥也喝不上了。”
    “哈，來了一個寶貝，讓我瞧瞧。估計這一段時間，你們這兒應該也會來上幾個新人了吧。”
    “鐵蛋，過來，讓老張頭看一看我們的新任的後勤部長。”
    屁顛屁顛跑過來的鐵蛋瞪大了眼睛：“張老板，你、你怎麼也跑這兒來了啊，你不是跟鬼子走得挺近啊，還有人暗地裏叫你是漢奸啊。”
    張老板轉過了頭：“鐵蛋，是你啊，我就琢磨著這一段時間來你怎麼沒到我的店裏來了呢，原來跑這兒安家落戶來了。那你奶奶呢。”
    看著鐵蛋那突然變得黯淡的臉色，張老板這才醒悟了過來。他歎了一口氣，摸了摸鐵蛋的頭，低聲說到：“哎，都是苦命的孩子啊。幸好你找對地頭了，到狗兒山，這兒就是你的新家了。對了，我聽說你的院子裏多了一個墳出來，估計就是你奶奶的吧。”
    “就是，我把奶奶埋院子裏了，呆別的地方她不習慣。”
    “我聽說有四個鬼子到你們村子裏去了，好象是去別的地方辦事，路這的。隻是，那四個王八蛋後來都不見了，鬼子們一直認為是八路軍殺了他們替你奶奶報仇雪恨呢，那四個畜生後來上那兒去了。”
    “我把他們全殺了，屍體全部扔糞坑裏了。”
    “你把他們全殺了？你一個半大小子，行嗎？那些畜生，可凶著呢。”
    “我才不怕他們呢。小虎咬死了一個，其它的三個，我全包圓了，還弄回來了四條槍。”看著張老板差點兒掉下來的眼睛，畢竟小孩心性，剛剛湧起的悲傷，立馬就被極端的自豪感給替代了，畢竟，在狗兒山上，很多人到現在都沒有殺到四個鬼子呢。
    張老板哈哈一笑，多少衝淡了彌漫全場的的悲傷氣氛：“有你這麼一個出色的獵人在這兒，怪不得這幫小子一個個吃得油光滑亮的，肌肉也長出來了，看起來壯實了很多啊。”
    鐵蛋奇怪地望著張老板：“你不是天天往鬼子那兒送野味，跟鬼子走得挺近的啊，怎麼跑這兒來了，這是怎麼回事啊？”
    連長和指導員招呼張老板進了屋，順手也把鐵蛋拉進了屋子裏，通訊員送上了一碗現從小河裏打上來的水。
    連長順手就拍了一下鐵蛋的腦袋：“小子，你知道個頭啊。你以為，就憑我們狗兒山上的百多號人，想跟縣城裏的鬼子拚，也太誇張了一點吧。要知道，這個縣城可是附近地區的戰略要地，又地處交通要道，鬼子挺重視這地方的，那裏的兵力一直都保持著一個大隊的規模啊，隨隨便便就可以把我們給吃了。我們這一年多來，總共招了近五百個新兵，可是部隊的人數一直不見多，可見，戰鬥是多麼的激烈。鬼子的人數比我們的多，戰鬥力比我們的強，武器比我們的先進，也跟我們一樣，是悍不畏死的，可是你知道麼，這一年多來，我們消滅了多少鬼子啊，差不多有一個大隊了，一千出頭啊，靠的是什麼？就是我們的情報。你以為我們是一個連隊在孤零零地做戰嗎？錯了，我們的背後，站著好幾十萬的中國老百姓呢。狗兒山方圓百裏，地勢險要，能夠埋伏的地方有兩三百個，可是我們總能夠在最合適的地方，最合適的時間，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戰果。鬼子來的人多了，他們找不到我們，來的人少了，我們利用地勢，可以抵消他們的戰鬥力，我們可以狠狠地打擊他們，而這些，靠的全是我們得來的情報，提供情報的，就是象張老板這樣的表麵上跟鬼子接近的人啊。我們在附近地區，有著近百個情報人員，而且基本上每個重要的村子裏，都有我們的眼線，有我們的支持者，就是靠了這些，我們狗兒山的八路軍，才能跟鬼子周旋了這麼久時間，幹掉了他們這麼多人啊。要不是山路實在太難走了，我們根本就不用擔心糧食問題，人家老百姓會自己送上來的。就說張老板吧，他經常利用買野味的機會，把得來的情報送到我們這兒，還順便帶來了不少的藥品，要不然，我們的好多傷員都沒辦法救過來的。”
    聽完了連長難得的一番不罵人的長篇大論，鐵蛋瞪大了眼睛，媽的，這麼多人在為八路軍工作啊，自己以前盡顧著打獵養家了，也太不好意思了吧。按照這幾天聽指導員的話，這叫隻顧小家不顧大家，以後還得多聽聽指導員的講話，精神覺悟肯定高了不少了啊。這十幾天來，鐵蛋也學到了不少以前沒聽說過的話，雖然很多理解不了，可是也不再用半吊子的江湖話來蒙人了。
    連長也不再理鐵蛋了，著急地問張老板；“老張頭，是不是又有什麼活要幹了。二十天沒有打仗了，骨頭都麻了啊，再放個一個月，骨頭都要生鏽了。”
    張老板樂嗬嗬地說到：“是有生意上門了，可是那骨頭硬得很，小心硌了牙了。我就過來告訴你們一聲，要打的話，得算計好了，小心打狗不著卻被狗咬了。三天後，有一個小隊的鬼子共七十人，要經過狗兒山，護送著大批的糧食和一些彈藥到百裏外的小鎮上去。上一次你們端掉了那個小鎮，幹掉了二十多個鬼子，鬼子也不敢隨隨便便下鄉征糧了，隻能從縣城裏調一些糧食和武器了。我打聽好了，一共有一百擔糧食，裝了五輛大車，另有一車大車，裝的是補充的彈藥，有兩挺機槍，一門小鋼炮，七十支三八大蓋和大量的子彈，鬼子準備在那兒設一個小隊，以防咱們再次端掉他們。鬼子對偽軍們不放心，對中國的老百姓也不放心，這一次，就連趕車的人，都是鬼子兵。這個小隊的士兵，共有兩挺機槍，一門小鋼炮，火力挺強的。不過，這並不是鬼子的戰鬥力最強的部隊，有很多的新兵，有些甚至於隻有十幾歲，都是沒有參加過戰鬥的，剛剛補充來的部隊。看樣子小鬼子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了，士兵的戰鬥力是越來越差了。”
    指導員有些擔心；“就算他們是沒有參加過戰鬥的新兵，可是畢竟經過正規的訓練啊，比我們的戰鬥力，應該還是強上一些的。而且，他們有七十多個人，而我們有槍的也才七十個左右，我們還處於下風呢，要不要打啊。”
    “得打，這群王八蛋，不打便宜了他們了。要是小鎮上的鬼子實力增強了後，以後我們想打劫他們就麻煩多了。”
    送走了張老板後，連長和指導員揮手讓鐵蛋出去，兩個人呆坐在那裏，陷入了沉思。一個小隊的鬼子啊，論實力，比狗兒山的八路軍強多了，就算是憑著地勢和偷襲，也隻能算是五五之分吧。可是不打吧，這麼一塊大肥肉放跑了，想著就傷心。
    不是煙鬼的連長點著了一根煙，叭嗒叭嗒地抽了老半天之後，才扔掉了煙屁股，猛地站了起來，惡狠狠地說到：“媽的，打了。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咱這一次豁出去了。”
    指導員倒是冷靜得很：“怎麼打啊，瞧那陣勢，保不定鬼子巴不得我們打他呢。那些東西也不算多，鬼子卻派了這麼多人，有點兒引魚上鉤的味道。”
    “不管了，看這一回，是魚拉走了釣魚的，還是釣魚的釣走魚了。我想把部隊分成兩半，一半是七十人的步槍隊，一半是四十人的大刀隊，步槍隊先幹掉一些鬼子，然後配合大刀隊，跟鬼子拚刺刀。”
    “想法可以，不過得找對地頭。”
    “狗兒山適合埋伏的地方太多了，這一次我想把部隊放在青龍穀那兒。那地方，兩小山中間夾一條河，河流不深，僅僅有兩三尺多，可是夠寬，有個三五十米，河西岸的那條路，是鬼子的必經之路。我就想著，讓步槍隊藏在河東岸，盡量給鬼子以殺傷，而把大刀隊放在河的西岸，一旦需要，大刀隊可以給鬼子以致命的殺傷。”
    “那地方的東西兩岸，都是草木茂盛的地方，倒是可以埋伏的。隻是，從東岸衝到西岸，需要跑個七八十米，還得過河，如果大刀隊被發現了，步槍隊很難對其進行支援的。”
    “這我也想過了，大刀隊就是個預備隊，如果鬼子不對我們發動進攻，大刀隊就不要出來了。我們可以在西岸的森林裏挖上一大堆的藏兵坑，用草蓋住，人躲藏在裏麵。如果我們支持不住了，鬼子衝到了河中心的時候，大刀隊就可以衝出去了。那時候，鬼子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步槍隊的身上，等到他們發現的時候，估計大刀隊已經衝到跟前了，正好來個肉搏戰。還有，當大刀隊衝鋒的時候，步槍隊也得做好衝鋒的準備，最好是在大刀隊剛剛與鬼子接觸的那一瞬間，步槍隊就得衝出埋伏的地方，打他個措手不及。”
    “也隻能如此了，這股敵人，不得不打啊。好吧，我帶著大刀隊，你帶著步槍隊好了。”趙指導員想了想，同意了連長的作戰方案。他知道得很，一旦大刀隊衝了出去，想憑著四十人與一向擅長格鬥的六七十個鬼子拚刺刀，而且那些王八蛋的手中還有槍，保不定還沒有衝到鬼子的跟前，就被人家發現了，那時候，犧牲的可能性是九成以上，這個差事，當然不能讓身為狗兒山八路軍第一把手的連長去幹了。
    連長站了起來，盯了指導員老半天，瞅得他都不好意思了，這才說到：“我說老趙，當初請你當指導員的時候，咱們不是說好了嗎，我管軍事，你管生活，你什麼時候改行當連長了啊。這個大刀隊隊長，當然是我當了，那麼好的一個與鬼子拚刺刀的機會啊，你不會連這個機會也要跟我搶吧，太不地道了啊。”
    “不是的，老李，你那個連長送給我當，我還不想當呢，誰稀罕啊，再說了，我就是想當，也當不了啊。不過，你是軍事主官，你得守住你的崗位啊，主力在那兒，你就得在那兒，這一次的戰鬥，步槍隊就是主力，所以，你得在那兒。”
    “別跟我說這一套，我看你就是想當這個連長。大刀隊可是突襲的秘密武器啊，比步槍隊還要重要呢，這一次的戰鬥能不能取得勝利，關鍵是看大刀隊能不能發揮作用，所以，那裏才是戰鬥的重點，我必須呆在那兒。”
    “我說老李，你可別把我看扁了，怎麼說我也是個二把手啊，帶這個大刀隊，難道我還不夠格？你老李太不給我麵子了吧。”
    “什麼麵子不麵子的，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是軍事主官，我說什麼樣就得怎麼樣。”
    “哈，老李啊，別怪我批評你，你這種態度要不得的，不能因為你自己是一個軍事主官，就能隨隨便便地下命令啊，你可是連長，你就得呆在主力那兒。”
    “什麼主力不主力的，我認為，大刀隊就是主力。”
    “老李啊，你也得想一想我的特點啊，就我這眼睛，別說七八十米外來了鬼子，就是人家鬼子到了我的跟前了，我也得仔細地看一看，那些是不是黃色的豬啊，你說，我怎麼帶步槍隊啊，帶大刀隊正好了。”
    “少廢話，我就是不讓你帶大刀隊，你說我弄來個指導員容易不，全連就你一個是真正意義上識字的啊，連長死了一個不要緊，可以當連長的人多的是，可是你趙大才子要是出了問題了，咱中國的大學生可是不那麼好找的啊。”
    兩個人就如平常一樣吵了起來。老樣子，連長暴跳如雷，咆哮陣陣，可是指導員和風細雨，就慢慢地跟著你磨，讓連長有火氣也發不出來，伸手不打笑臉人啊。折騰了大半天的，竟然還是沒有吵出個結果來。最後，還是指導員想出了一個辦法來，抽簽。按指導員的想法，抽簽的話，自己起碼有一半的機會帶領大刀隊，可是如果不抽簽，吵到最後，估計會跟以前一樣，吵贏的是連長。連長想了老半天，也答應了。之所以答應，以前也有過用抽簽解決問題的，可是贏的一般是連長，連長的運氣一向都比指導員好，要不然，也不會出去打獵就打出一個大學生的指導員來。
    可是，讓連長氣得半死的是，一向十抽九贏的自己，要死不死的，這一回卻輸了。看著指導員得意洋洋的樣子，連長真恨不得朝那清秀的臉上來個一拳，打他個滿臉桃花，把大刀隊隊長搶回來了再說。可是願賭服輸，這是兩個人中間的規則。沒規則不成方圓，這道理連長懂，連長還得在狗兒山混呢，要是讓士兵們知道了自己輸了賴賬，還不讓那些牙尖嘴利的戰士們笑死啊，可能幾個月都抬不起頭來呢。特別是那個剛來的新兵鐵蛋，不愧是做過生意的，把以前討價還價的本事用在戰友們身上了，除了指導員，沒有人說得過他，連連長見了他都怕，被纏住了，不動用連長的身份壓人，半個小時都脫不了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