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暮色，來時的路在疊疊的陰影裏交錯，分不清左右道不明前後。暖色的夕影在此時此刻像極了水妖，顫動搖擺，畫出一道一條傷痕似的暈。
    貓妖玉襲不肯幫我認路，躺在我的肩上美美的睡起大覺，說是這幾天找我找的太累要好好補眠，再者也要考考我的野外生存能力……
    …崩潰……我實在搞不懂認路跟我的野外生存有什麼關係。
    無奈，我隻好以小小的身軀，肩背著自認纖瘦的玉襲，強睜著眼睛借用玉襲教我的夜視本領一條一條小道的探路。
    天知道這墮月宮比妖怪的迷宮還詭異。
    就這麼探探逛逛，等到真正回到我的院落時，月亮都升起了。
    正是華燈初上時。
    竹若在院門口焦急地等著，遠遠的看見我，急急忙忙的迎了上來，像是鬆了口氣般，嘴裏不免有些責怪的意味，“小宮子怎麼才回來，奴婢都急死了。你明明說一會兒就回來的……小宮子真是的，一點也不知道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心……”
    我哼哼哈哈的應著話，也不好出言阻止她的絮絮念。也是，一來，我中午才說在我這沒什麼奴婢宮子，若是這下擺出宮子的姿態，我不自己掌自己的嘴？二來，她是替我擔心，墮月宮本來就是是非之地，若真出什麼事，甭說她，就連我也擔擔不起。
    “對了，小宮子…，”竹若拉了拉我的衣袖，愛莫能助的搖搖頭道，“清輝公子已經等你許久了，我怕是……”
    該死!我竟把這茬給丟在腦後，清輝前幾天還交待我切勿惹事，現在我這麼晚回來……真的好怕，怕看到清輝哥哥失望的表情……他一心希望我能好，而我自己卻不自愛……
    我輕輕甩掙開竹若的手，加快腳程向內室走去。玉襲已經醒了，懶洋洋的撐著我的肩道，“清輝是什麼東西？新勾搭上的？”
    我顧不得理他，吱呀推開內室的門。
    三根孩童臂膀那般粗的白色蠟燭默默地在角落嘀嗒著燭淚。晶亮的黑石地板泠泠的折射著冷光，牆壁的七彩珍珠更是不甘示弱的爭相吐出諸色光芒，煙羅紗賬玉石床。偌大的寢室一時華麗的令人睜不開眼目。
    清輝背對著我，纖細的背影像是融化在這一片珠光寶氣之中，虛幻莫測。梨木桌上擺滿了飯菜，怕是冷卻多時。
    我沒心情去欣賞這些奪人的光忙，心虛的向前幾步掩了門，小聲喚道，“清輝哥哥，我回來了……迷路…我迷路了…”
    汗……這種口氣的對話好生耳熟……我昨天好似也是這般說的……完了，清輝一定把我當成了不務正業調皮搗蛋的壞小孩了……
    懊惱的情緒湮滅我的五感視聽，隻覺肩上一輕，繼而清輝也慢慢回身看我。
    青色的眸淡淡瞥了我一眼，看不透喜怒，隻是淡的出奇，他溫聲道，“我讓丫鬟把菜拿下去熱一下，你先坐著。”
    “不用…不用了”我忙不迭搖手拒絕，“清輝哥哥……我…”說著說著，清輝的目光已經從我的身上移開了，不知看向何處。
    不待說完，順著清輝的眸光看去----完蛋!玉襲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跳下了我的肩……此時正在自顧自的跳上梨木桌子，用貓爪捧著原該屬於我的碗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好吧，他吃就吃吧，為什麼還發出不滿的喵叫聲用挑釁的餘光瞟著清輝呢？
    我連跳樓的心都有了……等著清輝的目光重新移回到我的身上，我隻得躲閃開他的目光，硬著頭皮道，“小貓貓很可愛，所以我就撿回來了。”
    語畢，刷的一道閃電般的怒視隨之射了過來。玉襲他…我忘了…玉襲他最討厭別人說他可愛的小貓貓…
    我真真欲哭無淚，一邊是清輝哥哥一邊是貓妖玉襲，我這不兩邊不是人嗎？
    既然發展成這樣了，那麼我隻好使出我的殺手鐧……沉默是金…
    等了許久。沉默還是沉默。安靜中隻有玉襲不時發出的喵喵聲和爪指碰翻碗筷碟子的聲音，可以說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不見清輝的回應，我有些不安：難道清輝他是在想該怎麼罰我嗎？罰就罰吧，總比現在默默無聲的好，我悄悄抬眼看去，清輝的表情是淺淺的無可奈何襯著滿室的光色說不出的柔軟，眉梢眼角彌散著清淡的笑意，就像是落水的月影。
    “真拿你沒辦法，”他輕輕地笑了，幾步來到我身邊輕輕拍拍我的頭，“既然已經有小貓了，那麼晚上是不是可以自己睡了？”
    恩？對哦，把這給忘了，如果我再跟清輝睡得話，不被玉襲給抽筋拔骨……不消說，就連現在清輝走到我身邊，玉襲都放下碗筷正用堪稱詭異危險的眼神殺氣衝衝的來回掃射。
    但是我這麼直接的拒絕，怎麼總讓我有喜新厭舊的不適……汗…這種事好像和喜新厭舊沒關係的……是床上問題…呃…真真詭異的問題…
    我胡亂的想著，聽清輝的語氣好像有什麼事…得了，被玉襲抽筋拔骨就抽筋拔骨吧，還是套清楚話吧。我抓著清輝的衣袖，奶聲奶氣的道，“行遠不要，行遠要和哥哥睡。不和小貓睡。”
    好作嘔的回答，我自己先吐了一把。
    清輝有些猶豫，伸出手把我攬進懷裏，苦笑道，“這段時間恐怕不行。”
    不行？我眼珠子一轉，驀然想起清輝的身份。他是一介男寵……難道那死人宮主要他侍寢不成？……好想拿刀剁人……我的牙齒磨的咯咯響，要是真是的話……
    我緊緊地環住清輝的勃頸，頭蹭著清輝軟軟的垂發不依道，“為什麼？行遠一個人在這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四麵楚歌三麵臨敵……”那個…這些跟四麵楚歌三麵臨敵根本是一杆子打不到一起的…算了，我隻管囉裏巴嘰的套話就行了，“不要不要不要，人家不要自己一個人。清輝哥哥欺騙行遠，清輝哥哥不要行遠了。行遠一個人……嗚嗚嗚嗚…”我說的還真是聲淚俱下融情於景……惡寒…
    我清清楚楚地聽到了玉襲的嘔吐聲。不止他，我也要吐了……
    “行遠乖，你要學會自己一個人。”清輝鬆開抱著我的手，低著頭撥開我眼前的碎發，滿眼的柔愛，“這幾日宮主會到我這來……行遠已經十歲了，什麼事都該自己學著考慮了……聽說揚夜長老今早來了，是吧？”
    我點點頭，忍著磨牙的衝動。嗬嗬，讓我猜中了!那個混帳宮主!自己老婆那麼多，還整天找清輝哥哥……精力過剩是吧？要不要我哪天讓你嚐嚐精盡人亡的滋味？狐媚這裏多的是，混蛋，你有種給我試試。
    “行遠，終有一天所有照顧你的人都會離你而去，每個人都是你生命中的過客，風過無痕雁過無影。人終究隻是一個字，誰能真正陪你到永遠？誰又會在你生命中烙下多深的印記？”清輝淡淡的凝視著我，眉宇間眸眼底沉澱著憂傷，深入骨髓……不知道為什麼，我居然會感到熟悉……象是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人這麼看我，這麼說著話……是很久很久，久到天地初開…久到天荒地老……
    清輝…清輝…從心裏翻滾著一種濃烈的渴望，想要接過他的憂傷，想要抹平他輕蹙得眉……不要這樣，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說？如果你允許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清輝哥哥，天荒地老也好，永生永世也好……為什麼…為什麼你的眼裏全沒了溫暖…為什麼你這麼孤單？
    我怔怔的抬眼對著那雙眸，熟悉的感覺洶湧而來，一層一疊像是要衝破緊鎖的記憶……來自前世的渴望？
    忽然間清輝停止了說話，伸出纖細的手柔柔的抹去我眼角的水珠……什麼時候我竟然哭了？哇哇哇!我竟然很沒麵子的哭了!想我林落漪這麼的英明神武人見人愛……我居然這麼就哭了……
    耳聽著忽略在一旁的貓妖陰陰的奸笑，眼看著清輝好笑的表情……我好想挖地洞……哪裏有地洞…
    “真是……”清輝直起身，笑笑，“也是，現在和你說這些還真是太早……但是這段時間你自己一個人要乖乖的聽到沒有……”最後拍拍我的頭，不等我答話，清輝拉開門，回眸笑道，“我讓丫鬟給你重拿一個碗，吃碗飯早點休息…不許胡鬧……”
    叮叮當，清脆的鈴鐺碰撞，清輝的腳步聲越走越遠。
    我猶在雲裏霧裏，滿心無味。貓妖玉襲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麼。
    ***
    吃過晚飯，竹若收拾著碗筷下去了。
    我一個人坐在浴池旁，心緒混亂。沒有忽視剛才自己的心情……那種感覺像是經曆了很久……像是前塵……
    一陣粉煙嫋繞，玉襲化身人形。
    金銀長發三千丈，媚眼輕佻，冷豔芳華。
    他從身後抱住我，在我耳邊吐氣如蘭，“在想些什麼呢？”
    我沒答話，身體一滑，滑進浴池。
    褪去衣裳，玉襲也跟了進來，幫我梳洗著長發，一邊笑道，“你這小子小時候最髒的，每次洗澡都要人追著你跑。”
    我依在他懷裏，想著昨天還因為見不著他們而哭鼻子呢……這種事千萬不能讓他知道。
    “什麼事不能讓我知道呢？”玉襲柔滑無骨般的雪指挑逗般劃過我稚嫩的小臉，媚笑的看著我。
    玉襲沒有讀心術，但是他料事如神。
    我不習慣他的動作，小小的掙開他，往浴池深處遊去，那些粉色的花瓣如調皮的小魚在我的周身遊過。
    玉襲不肯放過我，跟了過來，重新把我攬進懷裏。
    默……為什麼感覺像是鴛鴦浴呢？
    我沒力氣跟他玩躲貓貓，幹脆賴進他的懷裏閉眼小憩，享受著三百年難得一遇的貓妖按摩。
    玉襲輕輕咬著我的耳朵問，“為什麼要哭呢？”
    玉襲像小時候那般把我裏裏外外給洗了幹淨，隨後拿著浴巾把我裹成一個人肉大春卷，將我打包上床。
    我懶得動，直到他替我穿好衣服熄去燈，才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玉襲打著哈欠團團抱著我，言非所問，“你睡得著？靈識那麼爛，也不會想補補。”
    請問睡覺與靈識爛有何關係？
    我哦了一聲，翻過身正待入眠時，忽地坐了起來，“你的意思是？”
    玉襲金銀色的長發在黑夜裏閃閃奪目，他一身紗衣，別說有多露骨。慵懶的頤起頭，他貓笑道，“夜探墮月宮應該可以搜捕到不少吧？還可以順便整整你看不順眼的小子……如何？”
    知我心者不愧是玉襲!
    我嘿嘿一笑翻身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