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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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晃晃一日,地支已過二十餘年。
天際是不聞人世的神居,而地支異世的子民們每當黃昏都要跪地祈禱,感謝神靈保佑他們又多活了一日。卻不知,天際,地支都不再是千年之前的安樂居。
千年前的詛咒似墨黑川流蔓延異世的每一個角落,那顆被利劍封印於黑暗的逝者心髒輕輕搏動。他所經曆的一切,要所有人來償還。他沉睡太久,該是蘇醒之時。
狂風如怒龍在耳畔嘶吼,夾帶著沙礫咆哮。漫天黃沙遮蔽天空中炙烈的陽光,大地間陷入無盡的黑暗,辨不清南北東西。荒漠裏是誰的駱駝如失去雙槳的孤舟緩慢搖曳。荒漠裏又是誰要冒死穿越荒蕪人際的噬沙。白骨粼粼半虛半掩,厚實的沙粒間摩挲出不和諧的變音曲。
“該死,是誰說橫穿噬沙,就能到玄武島的。老子我宰了他。”說著靖羽直起身,拍淨沾滿黃沙的綢藍色鬥篷,修長的無名指佩戴著扭曲陰暗的戒指,戒麵上的銀色骷髏時不時張嘴吐盡滿口的沙粒。靖羽也管不上岩洞裏還有其他人,自顧自的罵著。“早知道,每天要受一日變三次的鬼天氣,漫無目的的走上十來天,倒不如直接搭二哥的順風船,越過海界,也少遭這份罪。”他轉動胳膊,晃晃腦袋,舒活舒活筋骨。在岩洞裏避風都快一個時辰,怒風卻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
一旁的女孩背靠著岩壁,斜綰起烏黑如絲被風吹散的長發。明?的細腕係著一串“碎星鈴”,大大小小的鈴鐺連在一塊兒,恍若天際點點繁星,隨女孩的微微擺動“叮叮”作響。耳邊聽著同伴的喋喋碎語無止無休。雖然從小就習慣靖羽的“婆媽”病。不過考慮在這荒蕪人際的大漠裏也不知還要走多久,讓他縫上嘴多省水,是個正確的選擇。
“靖羽,這條路可是你選的,要宰誰,那就先宰了你自己。”女孩半開玩笑似的抽出綁在小腿上的短小匕首,丟在他麵前。冰冷的金屬折射出霜一樣的寒光。
靖羽頓時一臉尷尬,而後卻是淡淡一笑,計上心來。他俯身優雅的撿起腳邊的匕首,沒有歸還給諾淵的打算。反而意味深長的緩緩閉上深邃似碧海蒼穹的雙眸,麵無表情,像是聚氣凝神,手裏悄悄做些小動作,等藍眸再睜,人們還來不及讚歎那雙明眸的媚。眼睛的主人就當著眾人的麵倒轉刀柄,揚起右手緊握的兵刃,狠狠捅入自己的腹中。瞬間血如花紅在長袍上蔓延綻放,又滴答滴答順延著握柄墜落在沙地上肆意怒放。靖羽細致的五官痛苦的扭在一起,嘴裏吐念著:“諾淵,我與你青梅竹馬,你好狠的心,要我自裁。”隨後應聲重重倒下,俊美的臉側向一邊,眼白上翻,張嘴吐舌。骷髏戒指也附和著主人,咦咦啊啊的痛苦呻吟。
不會是真的死了吧?岩洞裏的旅人們大驚失色,紛紛站起身,大家一時還不知這到底演的是哪出。怎麼好端端的就真的給自己一刀。
諾淵卻不覺吃驚,臉頰兩側的“笑坑”若隱若現。她走上前半跪在一旁,湊到他耳畔低語:“你就不能換一招把戲,我可不會被你騙兩次。還不快起來。”
躺在地上的“死屍”並沒有想“詐屍”的意圖。諾淵眯起雙眼暗想看來隻能出狠招,堂堂海之翼的三少主,馳騁四海的賀蘭靖羽竟然,竟然,怕——癢。小時候待在月牙灣時長輩們就常常拿這說事。說靖羽這小子長大後必是個懼內的主。
諾淵長長的指甲騷動靖羽的胳肢窩,躺在地上的人身子微微扭曲掙紮,諾淵加大指尖的力度,“屍體”一哆嗦,倏的坐起身,舉雙手投降。
“你使詐……撓癢癢……這麼卑劣的招你也出。”靖羽滿臉的不甘心,拔出嵌入體內毫無沾染血跡的利刃,拒絕握住諾淵伸出的那隻細小的左手,而是情不自禁牽起係著“碎星鈴”的右手站起,她的右手總給予著力量,活下去的力量。此時眾人才明白,這男子是個幻術師,剛才看到的鮮血不過是幻境。
“兵不厭詐。”忙著替靖羽清理沾著黃沙的淡藍色長發的諾淵嘴角若有似無的一抽,淡淡吐出四個字。
靖羽任由女孩擺弄,一臉意猶未盡。她有多久麼沒有笑過,有多久?從幽陌出月牙灣開始遠行,從念安婆婆病故,一係列的變故重壓在她的心頭,無形的長線抑製她的微笑。那一夜,她對剛剛回航的自己呐呐:“我想離開月牙灣,去找幽陌。”輕描淡寫的一句,飽含強大的決心。月牙灣還有什麼值得留戀,充斥著過往的回憶,卻聖潔如雪。
記憶的簡影不停回放。螢光泄地,月兒海難上三個孩子誠心的跪地許願,心願瓶隨著傷愈的鮫人離去而沉入海底,裏麵裝滿理想的未來。三個孩子,三個願望,又有幾個能實現。
都已是過往,幽陌不會是以前的幽陌。自己的肩頭也要挑起族人的希望。地支異世,不是夠聖潔就有機會出人頭地,悄悄相反。這裏是人間煉獄,和魔鬼們打交道。要活下去就把自己也變成魔鬼。
岩洞外傳來徐風陣陣,揚起幽藍的長發,像夏日裏的狗尾草般掃弄諾淵的小鼻子。
“啊欠,啊欠…………。”諾淵捂著鼻子連打十幾個噴嚏。音調高高低低,沒一個是重樣的,岩洞裏滿是噴嚏聲的回音,引來眾人哄堂大笑。
靖羽笑聲爽朗。就是受了諾淵一掌,還是忍不住笑意。自己又何嚐很久都未曾開懷。
“賀蘭靖羽……從今天起……維護海之翼的臣民是你一生的職責。”二哥厲聲宣布還在耳邊縈繞。
海之翼。國土沒入海底的的國度,雙桅船就是家,大海就是陸地,以商為主業,盜為副業,不擇手段的奪回烙有飛魚右翼的一切物品,那些亡國墮海前被各族分刮流散四方的神物。流浪,百年來在波濤洶湧中放逐。地支異世人人熟知的強大的海之翼帝國,其實也不過是無家可回需要保護的亡國螻蟻。
“還笑,都是因為你。”諾淵又撫了撫鼻子後,搶過靖羽手中屬於自己的匕首,綁回小腿上。
“瞧瞧,這小兩口光天化日之下就打情罵俏的。”盤算著去玄武島打撈一筆的商人打趣的說道。半老徐娘的妖豔女子斜倚著商人懦懦迎合:“李郎,這才叫恩愛。”
諾淵斜白了那正與商人繞頸親熱的女子一眼,胃裏一陣惡心。
靖羽俯身貼著諾淵的耳朵低語,手搭在她的肩上:“我說淵兒,你是義賊,我是盜亦有道。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靖羽,你又開我玩笑……。”女孩顯然把他的話當作玩笑。殊不知靖羽碧眼中一瞬閃過的失望。
她的心裏一直住著個小小的幽陌,從他離開後,她就傻傻的杵在月兒海灘守望歸來的漁船。盼著能在搖曳不定的小舟上找到熟悉的身影。一次又一次,瑣碎的月光伴漁船歸來,換來的隻有“碎星鈴”長夜裏無盡的叮鈴。
海水波波相動輪番拍岸,浸濕她光溜溜的腳丫。
還記得他擁著她呢喃,他說會隨望夫海的潮水歸來,他說等她數清月牙灣的夏日夜空究竟有多少眨眼閃爍的繁星,他就會回來。
可她害怕,他會像流星璀璨滑落天際般再無音訊。
所以去找他,她的心低聲呼喚,去找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風沙獵獵,依舊不息。
看來今日隻能在這岩洞裏過夜。點起篝火,旅人們圍坐在一起烤火取暖,大漠裏日夜溫差很大,白日熱的虛脫,夜裏就要穿上厚衣禦寒。
很多人都發現有一披著黑色鬥篷戴著寬大兜帽臉上有銀色麵具的男人總顯得不太合群。一路上無話無語,現在又一人坐在岩洞的一角閉目養神,手緊持利劍,似是怕人偷襲,隨時待命。
“兄弟,要不要來點吃的。”好心的退役天都軍人,舉起剛烤好的野味,回頭朝縮在角落裏的神秘男子喊去。男人沒有回應,拉低兜帽繼續無言而眠。
身旁打著牙祭的商人,拂袖抹嘴,不屑的說:“少管他,啞巴一個,他不吃我吃。”說著拿起一塊沙兔肉狼吞虎咽的吃著。
靖羽吃著香噴噴的兔肉,心思卻都在那怪男人身上。他歪頭看著閉眼似睡的男人,心中有種古怪的感覺。
“似曾相識。”諾淵恰到好處的回答了靖羽心中的疑惑。
靖羽扭轉頭,對這諾淵說:“你也覺得。”諾淵喝著水,也朝男人哪兒瞄了一眼。
退役天都軍人壓低聲音對這眾人說:“他那身打扮,很容易讓人誤會是黑驥軍人。”
不少旅人不時打著哆嗦。不是因為大漠上吹來寒風。而是那個刺骨的名字——黑驥軍。玄武島的天都都主的親軍。軍士們駕馭墨黑俊馬,一襲黑衣,黧黑的麵具遮住大半張臉,各個都麵無表情,視死如歸,為天都都主賣命。唯有黑驥軍的統領能佩戴金色麵具,象征無上權利。統領也不是好當的,總要接受手下軍士的挑戰。勝者既為統領,敗者,那就隻有人頭落地。
“聽說現在的黑驥軍統領,那可是手段冷血。他是親手殺死自己的哥哥才坐上那位子的。”消息靈通的商人像說故事似的敘述。無聊的夜裏大家也都饒有興致傾聽。
“手刃兄弟這種事在玄武島是一直常有的。”天都退役軍人有些不以為然。“還不是那該死的雙生傳說。”說道這兒他握緊拳頭,情緒有些激動。眾人無語,那個傳說也都稍有耳聞。
“不知道那為統領叫什麼?”有人詢問。
商人摸摸腦袋,思索片刻,道:“叫什麼來著……歿什麼的……哦對了……冷歿。”
隨後大家也就隻是話話家常,聊聊過往,譬如讓靖羽既為痛心的二十年前的亡國戰役——墮海。
篝火湮滅,寥寥青煙飄渺。大漠上風已停止肆虐,孤月盈盈照亮大漠上行跡著的另一個人影。希望真的是人才好。
岩洞裏勞累一日的旅人們都各找地方睡著。靖羽背對著諾淵躺著,蓋同一條羊絨毯子。夜風中,細微感到身旁的女孩嚦嚦顫抖。他側翻過身,將她拉入懷中依偎。戴著骷髏戒的大手緊攥著女孩細致的右手,像是捧著一件不能丟失的心愛寶物。女孩輕盈的呼吸撩動他的心弦。
懸崖邊的生死一刻那隻右手給予他重生。“靖羽,右手快拉住我的右手,千萬不要放。”底下就是萬丈深淵,慌亂恐懼中,那隻係著鈴鐺的小小右手是他唯一的稻草繩。瘦弱的她拚死將他從死亡中拉回。
“千萬不要放開,淵,是你說的,我想一直牽著走下去,可以嗎?”靖羽獨自一人喃喃自語。懷裏的小人兒早已進入夢田。
“陌……你在哪裏……。”諾淵癡癡夢吟。
靖羽聽著她的夢話,將她摟的更緊,卻清楚的知道,摟不住那顆飄搖的心。
“等你追累了,不要忘記,我一直在你身後,望著你。”靖羽輕吻著諾淵的小手,如蜻蜓點水般晃過。沉睡的女孩並未發覺。
這夜的噬沙難得的平靜,誰能料,暴風雨前的寂靜,讓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