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隻是存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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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坐便上,美美地抽了根煙。煙草的味道在嘴裏湧動,雨聲神情恍惚,似乎忘記了很多事,他扯下手紙擦擦屁股,拎著褲子站起來,推門出去,來到洗手盆前,隨手擰了下,這才發現是感應水龍頭。可是他把手伸到水龍頭下麵,卻沒有水流出來。他又試了另一個,依舊沒有水,靠,居然停水了!?他這樣想。正猶豫時,旁邊一個人出來把手伸到水龍頭下,一股水應意而出,那人洗了洗,出去了。
怎麼會?他睜大眼睛,來到那個出水的水龍頭下,手伸了半天,還是沒有出水。
一股寒意沿著背脊冷嗖嗖地竄上,難道……我已經是鬼了?他小心而又謹慎地緩慢把頭揚著,終於下定決心抬起。鏡子裏反映出一張精神頹廢的臉,往昔還算俊朗的麵孔明顯瘦削,眼窩深陷,隻雙眸清光湛湛,目光及遠,竟有些飄忽。
捏捏下巴,撫撫臉,觸感光滑,看不出什麼破綻。欣慰之餘,想起剛上完廁所,手還沒有洗。皺著眉拽了幾張紙,憤憤地使勁擦了擦。紙張扔到一邊,隱約湮出紅色。
遠遠的天邊黑色泛上來,雲層和遠處的山巒疊在一起,仿佛那山直延到天上。月亮勾出一小截媚色,隱在雲層後麵。雨聲再次沿著街道鬱鬱地走,周邊人來人往,行色匆匆。他不停地與他們擦肩而過,見他們的目光裏有驚懼、有憐憫、有疑問,可是沒有人會上來問一問。
燈光不知什麼時候亮起來,道邊的攤販也越來越多,雨聲走著走著,忽然又一步步退回去。
他站在一個賣刀的小攤前,目光閃爍。
那攤主有四五十歲年紀,黑色小背心,漿洗得有些發白的牛仔褲,雖然曆了歲月摧殘,婦人模樣,麵上魚紋粼骨,但是一頭黑色長發,盡顯氣質。這樣的人實在應該去賣服裝,而不是菜刀。
“……選中哪個,慢慢看。”她見她駐足便笑。
雨聲梭巡過去,那刀麵把把鏡麵般亮潔,每一把都反映著他的眉目。
手指撫上去,冰涼凜意,雨聲的眼珠頓了頓,見她不在意自己,拾起最上麵的一把,轉身就跑。
喊聲在身後意料中響起,卻不是惶急,反有些親切:“哎……哎……你慢些跑,跑什麼呀。這孩子……小心些,別摔了。”
攤主沒有追出去,隻在原地喊著,遠望著雨聲消失在人群,搖頭幽幽一歎,“看你的模樣,就是個沒錢的主,本就是想送你一把刀防身的。”
見雨聲拿著一把菜刀飛奔,周圍的人都離得遠遠的,麵上盡是驚懼。這感覺讓他好受了些,原來愛恨情仇,悲苦驚懼,都比無動於衷讓人來得安心。
肺中最後一縷空氣也似乎吐盡,胸腔如著了火,雨聲停下來,把刀別在腰後,扶在燈柱邊弓著身子大口喘息。體力越來越差了,以前應該可以跑得更久的。
天色完全暗下來,然後卻不是黑盡。燈光糜豔裏,是處於黑白之間大片的灰。耳畔有幽曲傳來,隱約是MinnieRiperton的那一曲《Lovingyou》。記憶一時有些錯亂,仿佛重又走進那所花店,入目盡是素白。梔子、芍藥、晚香玉、山茶、夜荼縻。大片的白色裏,是穿著冶豔的無玉。那是他們第一次相識,店裏放的就是這一曲。
雨聲有些恍惚,循著聲音過去,發現是一家酒吧。推門進去,屋子裏空蕩蕩的,一天的營業剛開始,還沒有客人,隻有個女服務員,正在吧台後一隻隻擦著杯子。
撓撓額頭,磨蹭著來到她身後,從腰間拔出菜刀,揮舞兩下,雨聲心中猶豫:是說打劫,還是說把錢拿出來?隻要她叫出來,應該就能證明自己存在了吧?
白色襯衣,紅色短褲,兩腿修長,女服務員年紀不大,警覺性到很強,從杯子的反光裏,已經隱約看到背後的顧客拎著菜刀。她一邊緩慢擦著,一邊想著對策。
揮舞了幾下刀,發現女孩子對自己沒有反應,雨聲有些鬱悶,說:“呃……你好……”
“你好,請稍等一下。”服務員依然沒有回頭。
感覺到自己被忽視,那種不存在感愈發強烈,雨聲心中氣餒,等待片刻,把菜刀再次插到腰間,說:“你先忙,我上趟洗手間。”
在洗手間緩慢抽了根煙,穩定了情緒,雨聲慢慢走出來,發現酒吧已經有了一桌客人。四個大男人人手一瓶啤酒,看到他出來,都盯著他看。雨聲不理他們,走到吧台。
服務員正在無聊賴地擺弄著指甲,看他過來,抬起頭問:“想要點什麼?”
雨聲還真覺得有些渴了,問:“都有些什麼?”
服務員翻出一個酒單扔給他,“都在上麵,你自己看。”
酒單上麵寫的都是漢字,還有英語翻譯,可是雨聲就是一個也沒看明白。“呃,‘梁朝偉’是什麼?”
“是一種帶肉的披薩餅。”
“什麼肉?”
“好像是牛肉。”
“梁朝偉和牛肉有關係嗎?”
“也許有吧。”
“我到覺得梁朝偉應該是一種中國的餡餅,怎麼可以是外國餅名呢?有沒有湯姆克魯斯啊?他才是披薩啊。”
“有啊。也有的。”
“在哪裏?”
“翻過來就是,哎,對,就這兒。”
“哦,是月餅,原來是中西結合。有創意。”雨聲撓撓頭。
“就是。”
“那給我來一杯‘章子怡’吧。這是什麼酒?”
“鬆子酒。”
坐在吧台前,喝著醇厚的鬆子酒,嘴裏有苦澀流淌,又有甜味絲絲縷縷泛出,雨聲一口口咽下去,忽然想到十年前的那個夏天。自己在烈日下奔跑,捧著從花園裏偷來豔極的玫瑰,全然不顧手心紮破的疼痛,隻想在無玉下班前給她一個驚喜。那時的她才畢業沒多久,安靜地在辦公室做一個文員。她看到自己,先是笑,然後是感動,然後是心疼,白皙的麵龐上洇著酡紅。黃昏的日光靜好,大片紅黃的色彩抹就,沾染在人的眉目上就多些靈動與美滿,像極這一杯鬆子酒的顏色。
那些快樂與情感是怎樣被時光的裁刀割得支離破碎的呢?
還記得大婚之後去泰國普吉島,跪在芭東佛寺那尊半藏於地下的佛像前。入目是滿眼的金黃琉璃,兩個人一起許下不變的誓言。
“芭東寺是普吉島上最古老的寺廟,這兒的佛像更是非常靈驗,不管是婚姻啊、求子啊,有求必應,很多本地人都會來參拜的。你們不妨試一試哦。”導遊小姐很熱情地介紹。
雨聲和無玉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眸底柔情,兩人笑了笑,一起跪下,雙手合什。
雨聲在心中默默地說:“希望佛祖保佑我們一起合和美滿,白頭偕老。如果不能,就讓我死在她麵前吧,讓她一輩子忘不了我。”
許完願,他轉頭看她,她的眉眼盈盈,笑容燦爛如桃花。那笑容震動十地八荒,連佛祖都失了顏色。
事隔十年,那曾經模糊的笑容卻忽然清晰,穿越時空而來,漸漸放大,直撞進腦海,炸得心扉激蕩。雨聲眼中濕潤,忽然一把推開吧椅,轉身跑出去。
“喂,你還沒給錢……”服務員怔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另一桌的那四個男子聞聽,急忙追出。
在大街上飛快奔跑,回憶起那些溫馨往事,雨聲抹著淚水,心中不能自已。他想:回去就道個歉吧,誰讓自已是男人呢。了不起耐心地哄一哄她,這麼多年不是都這樣做的,為什麼現在就沒有耐心了呢?也許,還是怪自已吧,被生活和工作的雙重壓力磨礪得沒了感覺。
從一家花店外跑過時,順手薅了一根玫瑰,顧不得花枝紮手。雨聲越跑越覺心中暢意,嫌菜刀笨重,他一把扔掉,又解開衣領,連頭發都跑散,仿佛回到當年。
匆匆跑進小區,顧不上門衛詫異的目光,穿過小區,登上電梯。
門合上的刹那,心忽然呯呯跳得厲害。不知道是興奮、害怕,亦或是緊張、不安。
站在家門前靜靜站了會,聽到裏麵什麼聲音也沒有。無玉是吵累睡著了,還是出去買東西了?
鑰匙被插進鎖孔,熟練地開門,然後雨聲整個人怔在門口,沾著血跡的玫瑰落在地上,直接砸進另一灘血泊中,濺出豔麗的珠花四射。
“怎麼會?怎麼會?”雨聲腿軟軟地邁進屋,踩出一個個血腳印,跪倒在一具屍體前。雨聲感到自已的心裂裂作痛,碎成一片一片,從來沒有料到人的肉體可以痛到這種地步。
他顫抖著手,摸向那張熟悉的臉,赫然是另一個雨聲。觸感實在,完全不是夢境。那自已又是誰?雨聲把視線轉向地上的菜刀,倉惶抓起,血肉沾染裏看得清一張秀麗麵容。意識在轟然中解脫出來,原來自已才是無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