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四)此情與彼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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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秀蘭的照顧下,我三天後出院。
秀蘭拉著我的手回家。那一刻,我們是姐妹。
回到那簡陋的家,水生與易天南便出海打漁去了。
秀蘭湊近我說,妹子,有件事想與你商量哩。
我點頭。
秀蘭說,妹子,你看天南他,還有救麼?
我抬頭看著眼神這個聰明的女子,不知如何回答她才好。她的意思我明白,不是希望易天南好起來,記起從前。甚至相反,她怕這些。怕失去。
我說,姐姐,他與你生活得很幸福,記不記得從前,無所謂了。
不哩,妹子,你要帶他走。
為什麼?
他不屬於這裏。這裏太狹小,他應該回到城市,與你一起。
傻姐姐,那你呢?
妹子,我的身子我清楚,怕連累了他。
姐姐。
妹子,姐姐今天就求你了,盡一切努力,讓天南記起從前。
姐姐。
妹子,你得答應我。
姐姐,一個人記起從前容易,忘記現在卻怕很難。你已經在他生活裏存在了四年。
妹子,你在他的記憶裏足足十年。難道,比不上我們這四年麼?
比不上。姐姐,我比不上你。我與他隻是遙望中的兩顆星星,很遠,甚至越來越遠;而你與他卻在患難中相依,很近,已經密不可分。
妹子,你說的話我聽不懂哩。
姐姐,我也越來越不懂自己了。
我的心已經像一扇門,已經漸漸關上。不再幻想過往的浪漫。而秀蘭卻不,她起身將我寫給易天南的那些信一一展開,讓我睜大眼睛看。她說,妹子,看看這些,你難忘記麼?
我的心再次被這些信打開,就這樣,再次淪陷進去。
如何忘記這些?那些信,在我的心裏,重如山。當年的一切,依稀如電影。
我說,姐姐,別這樣殘忍,我剛要放下,你卻再次提起。
秀蘭笑著說,妹子,其實我知道天南也不曾忘記過這些。
我有些吃驚。
秀蘭接著說,妹子,你有所不知,天南經常在夜裏驚醒。嘴裏會一直叫著丫頭。我想,那個丫頭,就是你哩。
我的心再次疼痛。
秀蘭說,妹子,看天南這種境況,怕他是有恢複的機會哩。你是他唯一的良藥。你能幫這個忙麼?求你幫他恢複記憶,離開這裏。
傻姐姐。
妹子,我配不上天南,你們才是一對。記得,好好照顧他。
傻姐姐。
好妹子,記得我今天的話,一定幫天南恢複以前的記憶,他還年輕。
傻姐姐。
我一直哽咽。因為找不出更好詞語來形容我的心痛。眼前這個女子,一心為易天南著想。清醒時,她心裏想的是他;糊塗時,她嘴裏喚得還是他。
這份情,豈是我能比得上!?
牽牛織女幾經秋,尚多少、離腸恨淚。何如暮暮與朝朝,更改卻、年年歲歲。
晚上,水生抱著兩條魚從門外進來。
秀蘭將手裏的碗筷擺好,一雙眼睛一直向門外瞥著。
水生說,姐,別看哩,姐夫去打酒了。
秀蘭轉頭的時候,與我的目光相遇。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說,看我,急啥哩。
我忍不住,轉過頭去,想落淚。
這時,易天南從門外進來,一身魚腥味兒。秀蘭起身為他拍打了幾下,說,累了吧。
易天南沒回答,眼晴一直看著我。那意思,明明是在說,你怎麼還在這兒?
我起身,為他取來毛巾,遞過去,不語。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水生調皮地說著海上的一切。此刻,那麼溫馨。
而我,卻食之無味,心情複雜。
晚上,若惜再次打來電話詢問情況。沒說幾句,我的手機突然沒電了。
來時,沒有帶任何備用電池。
也就是說,從此刻起,我與外界失去了聯絡。
手裏拿著關了機的電話發愣,不知是喜是憂。
秀蘭拿著熱水過來問,妹子,晚上泡泡腳吧,天冷哩。
趕緊接過來,說謝謝。
秀蘭靠近我坐下,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問,姐姐,有事你就說哩。
話一出口,竟然發現自己也隨了她口音。
原來,人的改變,有時隻在一瞬。
秀蘭猶豫了半天,一直等到我將腳洗完,她才說,妹子,白天跟你講的事兒,你要記在心間哩,多陪天南聊聊才是。
我歎了口氣,心卻迷惘一片,終是沒有回答。
秀蘭卻拉起我的手說,來,妹子,跟天南聊聊去。
易天南正在燈下寫著什麼。模樣很認真,偶爾抬頭看看門外,天已經黑透了,除了遠處傳來的海風,聲聲低訴,如同在講一個故事。些許淒涼。
秀蘭將門掩上,拉著水生,對我們說要出去串串門兒。
我的心卻被她感動得無以複加。
一個女子,任自己深愛的人與昨日戀人相對,且這般。她的心,會痛成何種樣子?!
想著,就為秀蘭掉下淚來。
易天南聽到了我的啜泣聲,這才抬頭看我。卻隻是靜靜地看著我。
不明亮的燈光下,我無從揣測他的想法,但他眼裏的溫柔,我是感覺到了的。他起身為我倒上水,輕聲問,小橋,你好麼?
那溫柔聲音,一如當年。
我的淚肆意漾開。
易天南,你好幸福。幸福得讓人嫉妒。
小橋,我一直都是幸福的,是你不了解。
易天南,你喜歡大海麼?
喜歡。
是莫名地喜歡,還是真心地喜歡?
這有什麼不同麼?
你喜歡寫東西,是寫信,還是寫日記?
這與你有關係麼?
你記得丫頭這兩個怎麼寫麼?
當然。
那你寫給我看一下,好麼?謝謝。
易天南拿筆,寫下丫頭,兩個字,字跡如前。人卻不識!何其悲哀!
我忍著淚,在紙上寫,可否容我做你一輩子的丫頭?
易天南手中的筆突然掉到了地上。
我將筆撿起來,不理會他。從自己隨身帶著的護身符取出來,讓他看。
小小的佛像在夜燈下熠熠閃光。如同我晶瑩的雙眸。
易天南,容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十年前,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為了過一個別樣的生日,隻身一人去了一個海邊小城。在那裏,她遇上一個男子。一身黑衣,靦腆的笑,幾許銅膚。他們一見鍾情。雖然,在他的眼裏,小女孩隻是個孩子。但他們的戀情還是堅持了下來,整整六年。就在小女孩畢業前夕,那個男子突然不見了。長大了的小女孩尋了四年,直到今天,終不曾放棄。所有人都說她傻,可她心裏明白,這不是傻,是對愛情的一種堅持。哪怕這種堅持會讓自己傷痕累累,但堅持了,終不悔。易天南,你感覺這個女孩傻麼?
易天南的頭低著,一直不看我。亦不回答。
我將護身符遞到他的眼前說,易天南,你看看,這是我二十,他三十那年,我們共同佩戴的護身符。那一年,我所在的小城突然來了場地震。我手裏一直握著它,我相信,自己不會有事。因為我們的愛已經堅持了多年,上天不會不見憐!因為相信,所以,我真的沒事。易天南,你相信天意麼?
易天南不接我的目光,他起身,自己為自己倒上一杯水。大大的杯子,淺淺的水,在燈光下卻依然折射著奪目的光。
我不依不饒,往事曆曆,想說得太多。
易天南,不知道你是否喜歡海。我喜歡。隻因我相信,靠近海就靠近了我的愛人。是的,在他眼裏,我是他的丫頭;在我的眼裏,他卻是我的愛人!愛了十年的男子,浪漫的海邊相遇,貝殼一樣的牙齒。曾經,我在沙灘上堆起一個他,他說象他;曾經,我將貝殼舉到他的嘴邊,他笑著叫我傻丫頭;曾經他說,丫頭,我等你長大,等你長發飄飄,白衣渺渺為我而來。
我靜靜地訴說著,過去的種種猶如昨天,萬般清晰。易天南始終不語。
易天南,你喜歡玩沙子麼?我喜歡。因為在我們相遇過的沙灘裏,十年前,我曾埋藏過一個個夢。那是一張張充滿愛意的字條。我寫好後一張張埋進沙裏,希望某天他路過時,能夠看到,看到後,會給我一個感激的笑。是的,我隻要他的一個笑臉,足矣。
易天南始終一個姿勢站在窗前,不說任何話。
我也不看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訴說裏。
易天南,若你不能了解這個故事。那你能否了解一個女子的心?為尋找我的愛人,我每時每刻都在想象,如何去尋。每個城市的海邊我都去過,我希冀在海邊再次看到他。哪怕,他已經娶了妻,哪怕他已經蒼老。隻要上天再一次讓我們相逢,不論貧窮困苦,我都不怕。我隻是想看看他,如何在生活,是否安好?誰分迢迢經兩歲,誰能脈脈待三秋!隻是有一點,我不曾忘記過他,亦不希望他忘記我!你知道這世上最殘忍的事是什麼嗎?就是深愛的人站在自己麵前,他卻說,我不認識你!
易天南終於有了些動作,他抬起頭來,看著窗外黑漆漆的天,深深地歎了口氣。
我流著淚繼續訴說。
易天南,不論你是否相信這個愛情故事,我今天都要講出來,與你聽。隻有這樣,你才會了解,我為何這般執著。曾經的六年,我與他的通信堆積如山。你知道我們寫的是什麼嗎?從未有一個愛字!卻字字珠璣!他說,丫頭,我等你長大!他說,丫頭,我為你種了花,花開了,你就會來到我的身邊!……我們不說愛,是怕說出來會傷害彼此。我怕他為了我蹉跎了歲月;他怕說出來會耽誤我的青春!可我們還是堅持走了六年。
我終於淚流滿麵,自己的訴說竟然將自己深深打動!我的腦子裏印著易天南曾經寫過的信,句句叮嚀的寵愛之情讓我不可自拔!我哭著趴在了桌上,不可抑製!
易天南卻依然站在窗前,不看我,亦不回頭。
等我哭夠了,他還是不曾回頭。
我想,他真的是不記我了。如此動人的故事,依然打動不了他。
易天南,你相信愛情嗎?我相信。最美的愛情就是童話。童話過於美麗,愛情亦是。雖然這條路上我走得異常辛苦,但我從不曾退縮過。因為我相信,他肯定也是這般愛過我的!雖然,不曾當麵訴說,雖然,此生再無緣相認,但我不悔!愛,給出去了,就不曾打算收回!我愛他,所以,希望他幸福!哪怕他已經忘記了我!所以,我祝你幸福!可惜,你不會了解……
隻聽“咚”的一聲,易天南手裏的杯子跌到了地上。
回頭看他,滿目蒼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