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總管是不是著急，第二天的祈神會還是按時開始了。
    身著正式禮服的兩位王室成員還真像是一國之主，王者之儀表露無疑。看得總管必須承認這兩個小時候叫他叔叔的小孩已經成為頂天立地的男人了。
    瞄到夜王正規正矩地放到絲綢墊子上的三瓶祭酒，嘴角的苦笑不由拉大了，也虧他們想得出找來兩瓶上等好酒，和剩下的一瓶祭酒混合後再分裝到三個瓶子裏，重新打上封泥。
    鎮群王陛下啊，什麼都好，就是不太管得住自己的饞蟲。總管無奈地微微搖頭。發現邊上投過來關注的目光後，他立刻收斂了心神，恭敬地看著祈神會的進行。
    悠揚而典雅的樂音響了起來，天際一條銀漣自上而下，在眾人眼睛不由一花之後，兩道人影由淡到濃出現在了祭壇中央。
    銀發白衣與黑發黑衣，一模一樣而又無人能出其右的美麗，正是前不久曾在人間界出現過的龍王舍濕與翳羅葉。
    一個溫和帶笑，一個肅然而立。
    接觸到翳羅葉龍王冷冷目光的伽闔多一震，連忙迎上前去。
    祈神會正式開始了。
    作為這次被請來的主要神祗，舍濕從夜王手中接過聖酒一飲而盡，台下的人群發出熱烈的歡呼，龍王的舉動表示著自然之神們接受了他們的祭司，在未來的一年裏保佑他們的生活，對這個以農業為主的國家來說，水之力量的代言者的保護更顯得重要。他們在天災中已經傷及元氣，此次祭典上龍王的出現和接受祭祀的舉動無疑對他們是一個希望的鼓動。
    “喝那麼多，等會兒看你怎麼走路。”翳羅葉小聲地在蓮華耳邊說話，引得最靠近他們的夜王不住地看他們。
    舍濕陛下不會喝酒，他王兄的話現在就能證實了。
    美麗的銀色長發發影深處帶著透明的藍，離他很近的夜王和翳羅葉都敏感到了蓮華身上的變化，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氣息上的。
    醉了以後的蓮華，原先內斂的氣息此刻釋放了出來。微闔的眸子泛起了一層霧氣，秀麗的臉頰漸漸混雜了絲絲紅暈，一揮手，環繞著他的水汽變得晶瑩可見。在虛空中，閃爍的點點星芒轉瞬間綻放開朵朵透明的睡蓮，又於轉瞬間消散於風中。
    那迦之王展露的與其說是不凡的身手還不如說是本能。讓所有人都看呆了，這就是自然之力嗎？祭壇下的百姓們頓時露出驚喜的神情，若是龍王陛下能對他們施以援手，他們就不必擔憂天災了。
    感覺到了台下民眾的企盼，蓮華不由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翳羅葉和夜王剛想出聲，一個熟悉的聲音阻止了蓮華下一步的行動。
    “走那麼近，小心掉下去啊，蓮華。”
    在眾人目光看向蓮華的時候，幾道不起眼的身形落到了祭台上，其中一個淺金色長發的高挑人物把手搭到了蓮華肩上。
    額上淺金色的琉璃珠，再加上琉璃珠周圍的日光圖紋，提婆族的日之神溫和的笑意讓所有不知底細的民眾打從心眼裏認為他是位偉大的天人。
    天曉得因陀羅為了不讓他留在須彌山惹麻煩找了多少外出的任務給他。他是樂得一天到晚東溜西逛，偉大的因陀羅天神可覺得自己的腦細胞快死光了。
    好在這次同來的還有其他幾位自然之力擁有者的頂尖人物，蘇裏耶礙於場麵還不會脫線到擺出他在那迦族麵前的白癡樣子。
    一股小得不能再小的力量透過他的手傳到了蓮華那裏，其功效是能讓他稍微清醒一點。
    微微正了正身形，蓮華向天空一揮手，淡淡的雲層消退之後，天氣反而變得舒爽了許多，讓祈神的現舞者有了最好的發揮條件。
    “謝謝。”
    蘇裏耶耳邊聽到了這麼輕輕的一句。
    祈神的現舞開始後，依次在祭台邊上坐下，蓮華有了打量這次來的自然族群代表的機會。
    隻看了一眼，蓮華就在心裏吐了吐舌頭。
    這算是人類的祈神會還是自然之力擁有者們的聚會。執掌自然之力的七大種族的代表都到齊了。
    提婆族的蘇裏耶，那迦族自己和翳羅葉，蘇婆那斯族的阿蘇約，阿修羅王，乾達婆王和緊那羅王以及夜叉王，難怪那位站在鎮群王身邊的總管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了。
    怕是會有什麼事發生了。畢竟，一個人類的祈神會怎麼可能吸引這麼多的王者前來呢。現在是公共場合，不方便說話，蓮華覺得，等到了晚宴的時候，就能看到許多的麻煩向自己招手了。除了蘇裏耶尚有湊熱鬧的嫌疑，另外的這幾位可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兒，在自己接受鎮群王的邀請之後馬上就趕了過來，他實在是沒有說服自己他們完全不是衝這自己來的這種理由。
    “兵來將擋。”翳羅葉目視正前，卻小聲地在他耳邊提醒。
    蓮華不禁微笑，他這個弟弟的性子還真的是很不適合花心思。
    他們的這個小動作都落在了在場的客人主人眼裏。大家各懷心思，都沒有說話。
    祈神的歌舞過後，就是遊行了，鎮群王治下的人們欣喜地向他們的王展示這一年來的收成。同往年有所區別的是，這一次他們展現的人不止是他們的王，還有前來觀看的自然之力擁有者們。
    北部地區的獻禮者蓮華認識，正是那位茉莉小姐。
    這位身著潔白禮服的少女走到蓮華麵前時臉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紅暈。
    蓮華對她報以微笑，將右手放到向他鞠躬的少女額上。在場的人都知道，這是祝福與守護的意識。
    少女抬起頭時，臉更紅了。要不是身後的獻禮者輕輕推了她一下，她大概會一直愣在蓮華麵前。
    其他自然之力擁有者們投過來的異樣目光幾乎沒讓蓮華也臉紅。翳羅葉在他旁邊更是笑得狹隘不已，氣得蓮華悄悄錘了他一下。
    反正等到了晚宴就會有不少麻煩來找他說話，到時候再解釋也不差。
    隨著獻禮者如流水一般的動作，太陽也漸漸消失在了地平線的那一邊。
    祈神會的晚宴是所有人都能暢快地喝，暢快地吃的宴會，在這時，隨處可以看見不同階級，不同等級的人在一起高興地談話，在鎮群王這個有著相當嚴格的等級製度的國家裏，這一天是唯一的例外。
    不過，這些個外來的王者們身邊還是會讓人們自然而然地卻步的。
    阿蘇約這個小家夥打從可以自由活動開始就待在了蓮華身邊，當擁有紫色光澤頭發和黑色眼睛的緊那羅王來到他們跟前時，待在一邊看著蓮華哄小孩子的翳羅葉一把把阿蘇約拉了出去。
    “啊——我還要問問王的事呢。”小鬼在不再是小鬼的翳羅葉手裏掙紮。
    “慢慢來。現在我帶你去上上關於怎樣取得爭論的勝利的課程。”
    關於取得勝利的課程？
    蓮華對隱含著笑意的緊那羅王露出無奈的笑容，以翳羅葉的性子，想必是去教阿蘇約怎麼打架了。就算阿蘇約身為未來的蘇婆那斯王左右護衛也沒有必要從他這麼小就開始訓練吧。
    “我想翳羅葉龍王會有分寸的。”緊那羅王的聲音非常優美，帶著一份特有的典雅，作為音樂的掌管神靈之一，這位看似十多歲的少年實際上的年齡在自然之族的擁有者中已近暮年。讓翳羅葉認為需要他們回避的原因也就是能夠勞動這位久未路麵的一族之王來找蓮華的想必是相當重要的事。
    “我們長話短說。”緊那羅王典雅的麵容上透出了他爽利的一部分性格，“我這次來主要是想問一下舍濕陛下對我們幾族之間關係的看法。”
    在七大部族之中，以提婆和那迦族為首，是幾族默認的規定。
    “因為羅侯？”
    “因為羅侯。”
    兩人相視一笑，所提起的，是阿修羅族中有名的戰將，高傲而驍勇，受封為阿修羅族中的第二王者之位，也正是因為他的受封，阿修羅族在他的帶動下同原本就有不合的提婆族越鬧越僵。兩族之間，隻差了一個用以引燃的火星罷了。
    “阿修羅王此次親自前來恐怕也與此有關。”緊那羅王說著攸關七大部族的重要事件，表情卻如同在閑聊哪種木料做成樂器效果最好一樣。
    “嗯。”蓮華輕應了一聲。
    緊那羅王微笑，在典雅的背後蓮華首次看到了真切，“看來舍濕陛下已有打算。恕我多慮了。”頓了頓，他的微笑邊的傷感起來，“我族即將離開人間界隱於世外。”
    蓮華的麵容上閃過了一絲微光，“您的願望可以實現了呢。”
    “是啊。”緊那羅王帶了些許歎息的音律猶如一首歌謠，“從小時候開始，我就希望我的族群能找一個沒人打擾的地方好好的生活，不要再為音樂以外的其它事情奔波。可惜了，好不容易說服大家，也找好了地方，我的時間卻不多了。”
    蓮華微愣，這位自己熟悉的緊那羅王也——
    “舍濕陛下。”緊那羅王正式地向他行以致意之禮，“我族遷居世外，今日之後我將不再踏足族外，你我怕是沒有再見之日了。”
    “願你族之旅程一帆風順。”蓮華送上了自己衷心的祝願，在這之後的好久歲月，想必是聽不到緊那羅族人那美妙的歌喉了。
    緊那羅王最後仔仔細細地看了蓮華好久才離開，他離開前的欲言又止讓蓮華知道這位王者最終沒有將自己的心裏話說出來。
    說不說出來都沒有關係了，蓮華知道，阿修羅族也提婆族的爭鬥隻是遲與早，大與小的問題。為了避免卷入實力可怕的兩族之間的戰爭，緊那羅族那樣的避世而居是最好的選擇。
    遠去的緊那羅王尚未出口的話卻不完全是關於他們之間對話的。
    即便是族中的長者，緊那羅王清楚地記得當自己出生的時候，蓮華就是現在的模樣了，經曆的如此之長的歲月，時間仿佛在那迦族的至高王身上留不下印記。他們隻能看到那美麗的身影越來越飄渺，也離這個世間，離他們越來越遙遠。每次凝視著那個身影，緊那羅王心裏就會有一種很多人都有的恐懼，害怕那個人隨時會離開，會消散在虛空之中。
    這一次，是自己離開了呢。
    舍濕，蓮華，也祝願你的旅程平安吧。
    “你一個人嗎？”
    回廊上的蓮華回過頭，淺淡的月色在他身後畫出光暈。
    來的人佇立在回廊的那一側，高大的身影帶著細碎的紅色。
    幹淨，沉澱的紅蓮之色。
    蓮華清澈的嗓音飄散到了空氣中——
    “阿修羅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