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路尋衝出去後看到那個驕傲倔強的馮少爺蹲在他臥房的門口！洋氣的西裝委委屈屈的皺著，而西裝的主人正抬起頭看著突然出現的張媽，茫然的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張媽的詢問，也許在他們都沒發現馮世訪蹲在那裏之前他正在玩地上的雜草，因為此時他右手上還握著幾根東倒西歪的。
    張媽過去扶起馮少爺，“快起來快起來，洗洗手準備開飯了。”
    陳路尋上前接過馮世訪的手臂扶住他，“張媽，我們一會兒就來，您先去忙吧。”
    張媽走後，陳路尋準備鬆開手，誰知道馮世訪死死拽住他的手不肯鬆開，“別動別動，我腿麻了。”
    陳路尋隻好又扶著，斜眼瞪他，“所以你剛才那麼有骨氣的出去就是為了出去蹲著？”
    “我不能真走，不然又不知道該用什麼借口來見你了。”馮世訪的聲音越來越小，“而且你在看書，我想我是真的有點吵，所以就去外麵等著你。也許等你看書看累了，就有空跟我好好說說話了。”
    陳路尋是真的動氣了，“你留洋幾年，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嗎！這麼死板，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
    馮世訪一臉不可思議的看像陳路尋，活像見鬼了一般，“‘狗肚子’？路尋……你……你剛才說髒話？！”
    陳路尋先愣了一下，繼而避開馮世訪戲謔的視線，“沒有。”
    “你現在還敢做不敢當！？”馮世訪笑得前俯後仰，“我不過就蹲一下而已，你至於氣得口不擇言嗎？”
    陳路尋氣急敗壞的一下子鬆開馮世訪，“那麼喜歡蹲就一直蹲著吧，我看你也不想吃飯。”
    馮世訪的腿麻還沒徹底緩過勁，一瘸一拐的硬是拽住陳路尋的一隻胳臂妄想自己還能像小時候那樣掛在人家身上。可是他現在長得跟陳路尋一邊高，陳路尋連一個眼神也不想分給他。
    飯桌上，陳太太一個勁的給馮世訪夾菜，“小訪啊，在國外適不適應？”
    馮世訪確保嘴裏的飯菜全部咽幹淨才敢回答：“伯母，還好。”
    陳老爺也很和藹的看著馮世訪：“今日陳路尋有沒有欺負你？”
    陳路尋終於抬起頭看向了自己的老父親，“爹，您一定要在他麵前連名帶姓的叫我來彰顯您的和藹嗎？”
    馮世訪不好意思的放下碗筷撓撓頭，“伯父，他沒欺負我。”
    陳路尋手扶著碗沿，“今日怎的不告狀了？”
    陳老爺拖長聲音喊了聲：“陳路尋！”頗具警告意味。
    陳路尋若無其事的放下碗筷，“爹娘你們吃，我吃飽了，先回房了。”
    陳太太也不知道她兒子今日是怎麼了，“小尋，哪有長輩都坐在這小輩先離開飯桌的道理，何況小訪還在這裏，你也太不懂事了！”陳家平日裏很是注重餐桌禮儀這些細節，陳路尋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今天是他第一次在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撇下長輩。
    陳路尋轉身過去的腳步頓了頓，“我不想見到他。爹娘如果實在氣不過，那就送走他後再將我家法伺候吧！”
    “滾回房去！”陳老爺氣得扔下碗筷，“世訪你盡管吃你的，別管那小子！”
    陳太太趕緊端來清茶遞給陳老爺，“快喝口水潤潤，一大把年紀了怎麼還這麼容易上火。”
    馮世訪卻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想去問個究竟，“伯父伯母，對不住了。我……我想去看看他。”
    陳太太歎口氣，“好孩子，想去就去吧。小尋脾氣倔，別再讓他說更過分的話傷了你。”
    馮世訪點點頭，一刻也等不住的飛奔出去。很快，他就追上了後院的那個人，冬夜的霧無端的阻隔開他們，他幾乎要看不見陳路尋了。馮世訪竟然沒敢離陳路尋太近，離他一步之遙的距離慌亂喊道：“路尋，”他頓了一下又加上兩個字：“哥哥！”
    陳路尋聽到後麵兩個字終於停下腳步，“你，還是叫我名字吧。”
    馮世訪幹澀的開口，“你如今厭惡我，疏遠我，就是因為我留洋前一夜跟你說了那句話嗎？”
    “早些回家吧，夜裏涼。”陳路尋顯然不想回答他的問題。
    馮世訪後退一步又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是還是不是？”
    “是不是隻要我回答了，你從此就不會再來糾纏不休？”陳路尋終於
    糾纏不休？原來自己在陳路尋的眼中已經變成了這副嘴臉，馮世訪自嘲的笑出聲，“如你所願。”
    陳路尋踏著濃霧走遠，“是。”他快步回到房間關上門緊握的雙手顫抖著，他靠在緊閉的門板上，甚至都沒有勇氣去看看馮世訪走了沒有。他想起馮世訪留洋的那年是十六歲，那天晚上也是一個冬夜，馮世訪輕輕的抱住他。馮世訪頭枕在他懷裏，登時陳路尋覺得自己衣襟處濕了一大片，是馮世訪哭了。陳路尋聽見馮世訪又帶上哭腔，他小時候就愛哭的這個毛病從來沒改過，“你為什麼不跟我一起出去念書，我們以前都說好了的，為什麼你突然就改變主意了？我從小沒娘，我爹又粗心，我從小就黏你，你為什麼不跟我一起去！”
    陳路尋輕輕拍著馮世訪的後背，“聽伯父的話，出去好好念書。”
    馮世訪從懷裏冒出頭，眼角濕漉的對他說：“路尋哥哥，我……我喜歡你。”
    陳路尋摸摸馮世訪的碎發，“哥哥也喜歡世訪。”
    馮世訪目光灼灼的盯住陳路尋，“那等我回來後，哥哥可以跟我成親嗎？”
    陳路尋當即怔在原地！等他冷靜片刻後，二話不說就推開馮世訪，直到馮世訪第二天離開也沒去送。那時門外是馮世訪，門裏是陳路尋，如今也是如此。他們總是離的很近，可陳路尋卻知道，他跟馮世訪也隻能這樣了。
    陳路尋又過回了沒有馮世訪的日子，就好像那個人還在遙遠的大洋彼岸從未回來過。陳路尋愈發的忙碌起來，早出晚歸。難得有一日回家的早，剛走到前廳口準備去向父母請安就聽見陳太太的歎息：“這趙家送來的請柬說是趙大少爺過生辰非要小尋過去，小尋向來是不喜參加這些公子少爺的聚會。可咱們好幾次都駁了人家的麵子……”
    “這件事就不要在路尋麵前提起了，他不想去就不要去。”陳老爺不緊不慢的說，“路尋有自己的事要做，可比跟那些紈絝少爺花天酒地有意義的多。”
    陳太太似乎有些為難，“我也不希望小尋去。可是咱們家幾次三番這樣已經讓各大商戶頗有微詞了，日後的路怕是有些不好走。真是難為你了。”
    陳老爺中氣十足的回答：“我陳某又不是靠著交際才能走到今天的！若是商路不好走大不了就不走了，咱們都像路尋一樣做個教書先生也罷！”
    陳太太被逗笑了，“你呀，一大把年紀還敢這樣異想天開！”
    陳路尋躲在前廳門口低垂下頭，他從來不過問家裏的事，他隻選擇做他喜歡的。陳路尋從未意識到自己得以清高原來是自己父母鋪好的，他能一直順風順水原來都源於他是陳少爺。可是他連一丁點陳家少爺該擔的責任也不肯擔著，如今才讓雙鬢花白的父親說出這樣的話，這令他實在羞愧難當。
    “爹娘，我會去。”陳路尋明白，他不能再打著沒興趣的旗號裝傻，他步履輕鬆的跨過前廳門檻。
    陳太太被嚇了一跳，“小尋，你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陳路尋端過一杯茶遞給母親，“今日沒什麼事。”
    陳老爺奇怪的看著陳路尋，“你真要去？”
    陳路尋點點頭，接過陳太太手中的請柬，“去。”
    趙家少爺生辰那天幾乎邀請了山城裏所有的富家子弟和千金小姐，陳路尋出於禮節也終於褪下了純素長衫換上一套西服。當然不是什麼花哨的款式和顏色，更加不會像馮世訪一樣搭上一條搶眼的圍脖。隻是一套中規中矩的深咖色三件套，細細看過去有細微的紋理裝飾。陳路尋來到趙家的洋樓，完全是西洋化的建築。陳路尋在大門口掃過幾眼有點不適應，僵硬的往裏走去。
    陳路尋剛到門口，趙家公子趙立就迎上來，“誒呦，陳少爺，我還以為您今日也不會來給趙某捧場呢！聽說陳公子在做什麼教書先生，怎麼，陳家已經到了要依靠你的收入來補貼家用的地步了嗎？”他說話聲音大，動作很誇張，一時間在場的很多人都看向陳路尋，有不少竊竊私語的聲音傳進他的耳裏。
    “誒呦，我還是第一次見陳家公子呢，原來長得這樣耐看。”
    “是啊是啊，你看他那雙眼睛，也太迷人了。”
    “切，還不是個不識好歹自視清高的臭教書匠！”
    “我看呐，陳路尋這次過來就是來緩和關係的。”
    趙立聽見身後傳來的惡語得意的看著陳路尋，陳路尋不以為意，嘴邊掛著清冷的笑，“趙公子客氣了。陳某窮酸，送不了什麼值錢的生辰賀禮給趙公子，隻好將這些新買的書作為薄禮聊表心意。還望趙公子今後能多讀書多進步，這樣下次你再看不起我的時候才能更加不著痕跡，有文化才能顯得你更高級，而不是靠著貶低旁人。”
    “你嫌我沒文化？！”趙立聲音拔高，沒意識到周圍的人都已經掩麵偷笑起來。
    陳路尋嘴角還維持在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陳某可沒這麼說。”
    “趙兄，我來晚了。”這聲音陳路尋再熟悉不過，隔了這麼多天兩個人還是見到了。
    馮世訪拎著厚重的賀禮主動伸出右手握住趙立，頓時將趙立的注意力轉移過來。
    趙立終於還是顧著些體統，臉色鐵青的收斂住脾氣硬擠出一絲笑容來麵對馮世訪，“不晚不晚，還沒開始呢。”
    馮世訪將手中的賀禮亮給趙立，“祝趙兄生辰快樂！”
    馮世訪年紀偏小又長得一副娃娃臉，說話的模樣也討喜，趙立的臉色瞬間緩和了很多，“世訪啊，你可比這位會說話多了。”
    馮世訪笑得眯起眼，“我這就拉他去旁邊，免得壞了趙兄的雅興。”
    陳路尋被馮世訪拉到後花園，遠離了大廳裏的觥籌交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