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 赤白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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貊陽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三位勇士,手中將軍劍冰冷刺骨,四人渾身傷口,目如死灰。
誰也沒有說話,仿佛在死亡的麵前,語言早已失去了它的必要,濃重的血腥之氣彌漫周圍,白霧像煙火過後的濃煙,宣告著生命綻放之後的泯滅,貊陽低頭,盯著手中的將軍劍,他預感到了自己的生命將要終結在這古老森林裏。
此時,他在恐懼的壓抑下,最難以接受的,是他沒有找到赤白,他的王,他的王那麼年幼柔弱,大概已經倒在這片森林的某處,正在另一個世界等待他的到來,想到此,貊陽突然有些釋懷,他與他的王,能死在同一處,死在同一場戰鬥中,是多麼榮耀的事。
“你們害怕嗎?”
貊陽輕聲開口,看著渾身發抖,僅存的三位勇士,勇士不答,眼神卻悲哀絕望。
“我害怕”,貊陽開口,“但我們死得其所,戰爭的犧牲不可避免,我們給了自己偉大的歸宿,也給了後代偉岸的身影,更給了家族無畏的榮耀,我們不應該在敵人麵前惶恐害怕的死去,我們的後代終將戰勝這片古老森林,在此之前,我們要有骨氣犧牲自己”
這全然不像一個17歲少年應該開口的話,但是貊陽的眼神堅定無畏,在一片白霧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成功的感染三位絕望的勇士,四人握緊身上殘存的武器,站起來。
“讓我們奉獻我們最後的勇氣”,貊陽抽出寶劍,“死在最後一擊下”
古老森林大概是寧聽到貊陽的臨死宣戰,因而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陣震天動地的吼叫,伴隨著一股刺骨的寒風,掃起四人已經結霜的毛皮,在一腔熱血將要被這刺骨的寒冷凍結之時,一隻花鹿出現在四人的麵前,花鹿粉紅色的身體在白霧中微微發亮。
“花鹿!”,害怕與興奮參半,一位勇士顫抖的聲音,“逮住它,我們需要進食保持體力”
可是誰都沒有上前,眾人皆知花鹿迷情毒的威力,貊陽卻定眼盯著花鹿的嘴角,最後一躍而起,衝到花鹿旁邊,屏住呼吸,拿下花鹿口中所叼的衣服碎片,那是赤白的衣服碎片,貊陽連赤白襪子什麼顏色都記的清清楚楚,喜悅像火焰溫暖全身。
“是王”,貊陽興奮的開口,“他嘴裏有王的衣服碎片”
三位勇士齊刷刷的衝過去,四人眼色交替,像一場無聲的爭辯,這是死亡還是生存的象征,意見不一,最後,花鹿突然翹起前蹄,奔跑起來,貊陽幾乎是下意識的跟了上去,三位勇士驚詫的留在原地,猶豫不決,最後,迫於無奈的跟了上去。
等四人跟著花鹿看到巍峨的赤方巨牆時,希望的喜悅像巨浪拍打岸邊。
赤梟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眼,神獸攻擊的力度與數量似乎比往年多了很多,防禦工事一再修葺與補充,殉身的勇士在城下堆積如山,連同神獸的屍體,以往的經驗仿佛像衣服褪去了鮮豔的色彩,在神獸的幾次大規模攻擊下,黯然失色。
哪怕在新王已經喪命森林的喜悅之下,赤梟也沒有感到陰謀得逞的輕鬆,下一波神獸的攻擊帶著死亡的信息,城牆已經被損壞,神獸隻要稍微勇猛,便能一舉攻破這麵已經修建了一千多年的巨大城牆,並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屠殺巨牆之後的赤方百姓,如果沒有了赤方國,那麼他成為國王,又有什麼意義。
恐慌與壓抑的氣氛彌漫在士兵之中,直到士兵衝進赤梟的帷帳,大聲報告,“將軍回來了!”
貊陽和三位勇士像一劑興奮劑瞬間被幾近崩潰的士兵們吸收幹淨,赤梟狠狠的抱住貊陽,在忍受三天的精神壓抑後流露出真實的感情。
“你沒事!”,赤梟哽咽著聲音,“你還活著!”
貊陽虛弱的推開赤梟,“是的,殿下,我活著回來了”
緊接著,貊陽跪倒在地,用一種絕望的語氣,“我該死,我沒能護住新王”
新王的死訊在幾天的猜測中得到證實,雖然他年幼體弱,還沒來得及在士兵中建立起一種血性的信仰,但因為他代表著王室,代表著一種高貴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位,他的死,還是讓本就絕望的士兵們更加悲傷與絕望,自貊陽散開,無數士兵漸漸跪在了地上,在一片雪白中,肅穆異常,三位勇士在這片肅穆中,沉聲開口。
“是新王的靈魂拯救了我們,他讓一隻花鹿帶著我們逃離了那片可怕的森林”
“新王死在殘酷的戰鬥之中,卻仍舊掛念他的子民”
“我們年幼的新王,他其實蘊含著巨大的勇氣和寬容”
這接連的讚美讓氣氛從肅穆變的哀傷起來,赤梟咬著牙,緩緩跪下去,一手抓著貊陽的脖子,讓貊陽絕望的視線與自己對視,“他的死,無論是懦弱與勇敢,都不能讓我赤方勇士畏懼,你是赤方第一將軍,你不能因為王的逝去而舍棄整個赤方百姓”
在貊陽即將開口的時候,震天動地的吼叫聲傳來,又一波神獸的攻擊襲來,赤梟率先站起來,一揮披風,“進入戰鬥!”
在很久之後的赤方史書裏,都詳細記載了這次抗擊古老森林神獸攻擊的事跡,因為這是赤方國建國以來,最為慘烈與輝煌的戰鬥,赤方三十萬勇士,犧牲十多萬,傷殘九萬餘人,神獸的屍骨在巨牆之下足足有半牆之高,鮮血像雨似的侵染大地,浴血奮戰的勇士們在赤梟與貊陽的帶領下,殊死搏鬥,城牆被攻破的那僅僅一會兒的功夫裏,絕望降臨整個赤方國。
任誰都沒有心情去欣賞初春的陽光,無數將士在殊死搏鬥中大聲吼叫,卻仍舊抵擋不住神獸鋒利的撕咬與踐踏,赤梟站在高處,看著神獸像水一樣湧進城牆,勇士們如螞蟻一般被踩踏,兀自一笑,權利的欲望在死亡麵前毫無招架之力,貊陽一身黑色鎧甲的身影成了赤梟最後的慰藉。
在這一片絕望之中,一聲虎叫自古老森林襲來,驚天動地。
正殺紅眼的神獸像被施咒一般停了下來,這時,另一聲更為雄厚的虎叫傳來,在士兵們的詫異中,神獸竟然向後退去,踩著人與神獸的屍體,退出城牆,集結在城牆之外,每隻神獸的眼睛都盯著同一個方向,似乎在等待什麼,貊陽最先衝回城牆之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數萬隻神獸朝著古老森林的地方,曲膝俯身,直到一抹耀眼的白色出現。
那是一隻體型巨大的白虎,相隔如此之遠,貊陽都能感受到這隻白虎的威懾力,無數士兵緊隨貊陽跑到城牆,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思看著這不同尋常的一幕。
“白虎上,是不是有人?”
不知是誰開口,貊陽沉著眉目,仔細打量,果然,那白虎之上有人,而且不止一個,待他看清之時,幾乎驚聲尖叫。
“吾王!”
大子月在後,背著赤方劍,赤白在前,雖然坐著,卻是倒在大子月的懷裏,一前一後,坐在白虎之上,慢悠悠的出現在神獸之中,白虎的姿態優雅,氣勢如虹,一股王者之風,讓坐在其背上的二人十分蒼白柔弱。
這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場景,無論是誰,都恐慌的愣住,唯有大子月背著赤方劍,抱著柔弱無力的赤白從虎背下下來,對著白虎深深跪拜,而後,白虎仰天長嘯,數萬隻神獸在嘯聲中叼起巨牆之下神獸的屍體,秩序井然的退回古老森林之內,大約半刻鍾的時間,草地上什麼也沒有,隻剩下一片鮮血,印證這場大戰確實發生過。
最後,白虎走向跪拜的大子月身邊,伸出舌頭,舔了一下緊閉雙眼的赤白,轉身離去,浩浩蕩蕩的隊伍,消失在了古老森林裏。
城牆之上,無人知曉局麵如何變化成這樣,也無人知曉如今應該怎麼辦,唯有想著新王的貊陽不管自己一身的傷口,下樓,出城牆,踏進血地裏,衝向赤白與大子月。
赤白與大子月的衣襟都十分單薄,貊陽一眼認出皆是赤白出征所傳的衣物,繼而不解的望著大子月懷裏沉睡的赤白,赤白一身單衣,雙眼緊閉,臉色與其說像白紙,不如說像雪的顏色,整個身子柔軟的被大子月摟著,像一片雪花。
“吾王?”
貊陽顫抖的輕喚沒有讓赤白抖動一下眉頭,大子月緩緩的抬起頭,用一雙紅腫的眼睛,哽咽開口,“他死了”
第二日,新王戰死的消息伴隨神獸退去的消息傳遍整個赤方國,王後貊瓔把手放在肚子上,豪聲大哭,自然,很難說她的眼淚是因為悲痛。
長長的隊伍引來百姓的跪拜與感謝,每一位士兵都退去鎧甲,露出紅色的長袍以示對新王戰死的悲痛,大子月跪坐在出征時乘坐的巨大馬車裏,一身白衣,按照大月國的禮節,人死要著白衣,這和赤方國的規矩有很大的不同,赤白一身鮮紅,躺在大子月的對麵,連同那把渾身漆黑的赤方劍。
大子月向赤梟和貊陽以及所有的將士述說他們的經曆,尤其是最後赤白用自己的生命祈求森林之神的原諒,換來神獸退去的壯舉,讓這位才年僅十五歲的柔弱新王的形象猛然間高大許多。
貊陽就跪坐在大子月的身旁,一身紅衣,他沒有騎著俊美的馬,迎接百姓的崇拜與感謝。
“你還隱瞞了什麼?”,貊陽的聲音沙啞不堪,小麥色的臉色有些慘白,眼神的悲痛像一潭死水,沒有任何漪漣。
大子月輕聲開口,“我沒有”
“是不是你殺了新王?”
“不是”
“那神秘之境的地圖在哪裏?”
“我已經告訴你兩次了,我們在昏迷的時候丟了,連同我身上一切的東西”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貊陽一手抓住大子月的手腕,滿臉陰鷙,“你以為我會讓新王枉死?”
大子月轉頭,對上貊陽陰冷的眼神,“你隻能相信我”
“憑什麼?”
“憑在他死去的時候,隻有我,沒有任何人,我的話,是唯一的證詞”,大子月不顧手腕傳來的痛楚,靠近貊陽,放低聲音,“憑我是他的丈夫,你的主君”
而他隱瞞的那些,大子月想,貊陽沒有必要,也沒有資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