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曬的地上柏油馬路都仿佛在冒青煙，路上沒幾個行人，街邊趴了隻不住吐舌頭的老狗，突然，老狗耳朵立起，懶洋洋掃了下尾巴，又躺下了。
    “江哥，江哥你聽我說，這回咱必須得去！你不知道董成功那孫子上回怎麼編排你的，咱不爭饅頭也要爭口氣啊江哥！”
    卷簾門被人往下一拉，帶出嘩啦啦一陣響。
    “我管他怎麼編排，他要真能耐，當我麵說。”屋子裏光線暗下，說話的人又轉去後麵小廚房，回頭問了句，“冰棍和雪糕，吃哪個？”
    “不是，你是沒瞧見啊，就他那態度太囂張了，你看了肯定忍不住得削他……那啥，我要冰棍，雪糕味兒太膩我吃不慣，謝謝了啊江哥！”
    江皓點了下頭，已經躬身去開小冰櫃了，冰櫃裏還有一小袋番茄，已經有些蔫了，他順手捏了一個扔嘴裏。
    郭飛鵬後腳就跟著進來，巴巴望了眼小番茄：“看著還挺紅，應該挺好吃的哈……”
    江皓被逗笑了，整袋拎出扔他懷裏：“瞧你這點出息！”
    郭飛鵬長的有些微胖，一張臉圓得瞧不出棱角，肚子上挺了個小油肚，看著就軟綿的很，被江皓說了他也不氣，嘿嘿嘿地直笑。
    他跟江皓小時候是鄰居，後來讀書也在一個班，是江皓身邊出了名的狗腿子之一，隻不過如今很多人事都和從前大不相同了，也隻有郭飛鵬還時不時湊到江皓跟前江哥長江哥短的叫著。
    要說江皓這人，當年在興盛一中那已然是到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步，要說特別，其實也沒什麼，不過就是每個班都會出的刺頭兒而已，但這個刺頭兒不僅僅是會好勇鬥狠，人成績還沒落下，特別是數理化，有時冷不丁還能拿個年級第一的成績，真是叫科任老師又愛又恨，像這種顛覆傳統印象的混混頭子，想不出名都難。
    當然，如今的江皓泯然眾人了，成了光榮的千千萬萬普通勞動人民中的一員——修車工。
    天氣熱地叫人受不住，房間裏又沒裝空調，江皓把腰間的衣服卷起，露出了腹肌隱現的一小截，他長的本來就有些帥氣，身材也不錯，郭飛鵬有些羨慕的伸著脖子看，嘴裏嘀咕著：“江哥要我說，就你現在這身材那董成功也比不了啊，還天天去健身呢，那肚子挺的比我還大。”
    江皓乜了他一眼：“吃個冰棍都堵不住你嘴是吧。”
    郭飛鵬縮了下脖子，過了一會兒，又問：“江哥這次同學會你真不去啊？我聽人說陸澄也要來，以前這小子天天黏著你，現在人家這牌麵……謔老大了，就董成功那種段數的跟人一比，根本就夠不著……江哥你說當年你們好好的，怎麼就突然鬧翻了呢？”
    江皓撩衣服的手一頓，開始往後門走，房門被他拉開：“趕緊麻溜地滾蛋。”
    郭飛鵬眼神無辜：“咋？我又說錯啥了啊？”
    “滾不滾？”江皓上前作勢要踢人。
    “哎哎哎，滾，我立馬滾成不，江哥你別生氣啊。”
    等完全瞧不見郭飛鵬的影子了，江皓才莫名吐出一口氣，郭飛鵬今天來是央求江皓跟他一起去參加同學會的，之前組織的幾場江皓一次都沒有去過。
    一是覺得沒必要，他當年的那夥弟兄，也就郭飛鵬還一直跟他有往來，就算出了那事以後也還傻傻的跟他屁股後麵忙活，看清楚了很多事後，有些東西就覺得沒意思了。
    二是可以預料得到的，一場同學會到底會遇到多少個“董成功”，江皓對自己的工作其實挺滿意，不偷不搶靠本事吃飯，除了手指縫因為經常接觸機油可能會顯得有些髒，可他也不礙著誰啊，去了還要受氣，有參加同學會的錢，他拿去買點鹵豬頭肉吃不更美滋滋？
    好不容易太陽落下去，氣溫終於降了那麼一絲絲，江皓收拾了一下，準備去修車鋪開工了，沒辦法，這鬼天氣逼得他把作息都給改了。
    江皓去的時候已經算比較遲了，鋪子裏送來了一輛破的不行的麵包，江皓敲了下鐵皮蓋：“都破這樣了，還舍不得換新的呢？”
    “哥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啊，我要有換新車的錢，能把車送你們這兒來？幫個忙，給修修。”
    說著話，那人掏出煙遞給江皓，江皓接過，順便湊到那人手上借了個火，他吐出一團青煙：“這車要給你修的能上路，沒個小一萬怕拿不下。”
    那人急了：“我就是聽說你們這兒又便宜，手藝又好才找過來的，怎麼著……我還有個女兒讀幼兒園，是真沒錢，哥你看看能不能再便宜點……以後我多介紹點人過來……”
    江皓又抽了一口煙，眼神上下打量著這人，末了說：“行吧，具體多少還得具體看看你這車的車況，到時我給你打個八折吧。”
    “哎哎哎。”那人一疊聲應著，“……哥你說話算數吧？”
    旁邊的人聞言噗嗤笑出來：“他就我們老板，你說他說的話作不作數？”
    那人又是好一通感謝不提。
    雖然名義上是個小老板，但江皓也是要幹活的，他換了衣服趴到車底去檢查情況，修車鋪有兩個小學徒，還有一個正式工，但正式工請假說要去約會，他一老板，也不能阻止人員工正常戀愛不是，學徒呆的時間還短，恐怕瞧不出問題，還是得他上。
    手機留在了桌上，突然烏拉一陣亂響，小學徒探了腦袋去瞧屏幕，扯著嗓子地叫江皓：“老板，你爸來的電話！”
    江皓蹙了下眉，很快舒展：“不用管。”
    電話好不容易斷了，又響。
    這回江皓終於從車底爬出來了，小學徒非常有眼色的把手機給江皓取過來，電話接通，江皓不怎麼耐煩地喂了一聲。
    “你好，請問是江利民先生的兒子嗎？您的父親出了車禍，現在在第三人民醫院，麻煩你們家屬盡快趕過來……”
    電話嘩啦響了一下，江翰的聲音跟著傳出：“喂哥？是我，爸出事了你趕緊過來。”
    等到電話那頭響起嘟嘟嘟地掛斷聲，江皓都還有些發愣，他突然艸了一句，開始手忙腳亂解工作服。
    “小李，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跟小顧兩個看好店，能接的活就接了，接不了的一律都給推掉。”
    兩個小學徒甚至還沒來得及回話，江皓就已經風一樣地衝出去了。
    去往第三人民醫院的路大約需要開二十分鍾左右的車，江皓一路上闖了兩個紅燈，硬是十分鍾就開到了，他到的時候江翰正蹲在醫院門口，一瞧見他，立馬下意識站正了。
    “爸呢？”江皓問，“情況怎麼樣？嚴重嗎？推進手術室了沒？”
    江翰跟著江皓邊走邊回：“叫人撞了，說是脊柱壓迫什麼什麼的，我也不懂，就是喊交錢，是別人開車撞的爸，就得讓那人賠！”
    “已經開始搶救了嗎？”江皓又問。
    “沒呢！沒人簽字沒人交錢，醫生哪裏敢動手術，哥我跟你說，這事完全就是對方的責任，肯定要賠錢的，脊柱啊！多嚴重啊！至少得賠個百八十萬吧，那人現在還在交警大隊，我就是等你來了好去交警大隊那邊要錢的……”
    江皓越聽越冒火，飛起一腳就踹過去，江翰骨碌碌被踹的滾了三個圈。
    “你他媽有病啊！打我幹什麼？！”
    “我瞧著你是有病！”江皓沒功夫跟他多說，先去找了醫生。
    他出門的時候料想到會用錢，身上是帶了卡的，醫生聽了他是誰的家屬，臉色立馬就不大好了：“病人現在的情況必須立刻動手術，如果現在動手術，恢複知覺的可能性還是很高的，超過24小時以後，癱瘓的可能性就大了……”
    “做！”江皓斬釘截鐵的回，“我們立馬做！錢我帶了，哪裏去交錢？”
    醫生神色好轉一些，態度也緩和多了：“你是病人的兒子是吧，先簽字，然後去一樓交錢，要跟病人說幾句話嗎？”
    江皓看到他爸江利民正癱在床上，眼珠子還在轉動的，就是一張臉黃皮寡瘦，湊近了還能聞到一股子酒臭味。
    江利民朝江皓看過來的時候，那眼神小心翼翼，又可憐的很，就跟知道自己犯錯了的孩子一樣，江皓心裏一軟。
    “爸，你感覺怎麼樣？痛不痛？”
    江利民還可以說話：“痛倒是不痛，就是我咋突然動不了了呢。”
    “你被車撞了你不知道啊？”
    江利民癟了下嘴，很想說不知道，醒過來就突然在這裏了，但看看兒子的臉，不敢說。
    江皓握了下他的手掌，冰涼涼的，跟死人的手一樣，他捏了下：“感覺得到嗎？”
    “啥？沒感覺啊。”
    醫生在旁邊催促：“趕緊去下麵交錢吧，我們馬上給病人手術。”
    江皓又風風火火的跑去了樓下，他這些年是攢了些積蓄，但年初剛盤了修車鋪的店麵，又購了些工具，卡裏總共餘額已經不到五萬了，這一下去了大半，後續不知道還要花多少，雖然聽江翰的意思，這次是對方的責任比較大，但也不能幹等著對方的賠款下來啊，到時人都給等沒了。
    這麼一樁樁的，愁得江皓頭發都要掉了。
    他找了一圈，沒見著江翰人，隻好撥了電話：“喂？你人呢？”
    “我在交警大隊呢，那孫子哭窮，我得守著他賠錢！”
    江皓立即掛斷電話，怕再聽下去會忍不住把手機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