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妖吼了一句之後便再沒下文，依舊死死盯著慕歌，當下洛清源多多少少猜到了她的身份，便覺得她那雙眼裏飽含了太多情緒，有愛慕，有不舍，也有怨恨…氣氛比之先前更加微妙，洛清源心中說不出滋味，她雖然不喜歡柳雲淵纏著慕歌，但真要算起來柳雲淵也沒做過什麼傷害他們的事，還是慕歌的救命恩人，眼看著一個可以算得上是半個朋友的人變成這個樣子，換做是誰心裏都不好過。
    “你早認出來了？”她剛來的時候雙方是一種詭異的對峙狀態，以大家對檸柒的擔心程度，不至於打到大門口了還停下來互瞪，其他人不說，林書淩最看不得這種妖邪外道了。“發生了什麼，她怎麼會變成這樣？”來到這裏這麼久，洛清源基本上已經適應這個世界各種奇葩逆天的設定，可這事奇葩得過頭了吧，怎麼說柳雲淵也是人，林書淩吞了大師姐小半顆妖丹也沒被妖化，柳雲淵怎麼莫名其妙就成妖了。
    慕歌不語，握著劍柄的手指骨節嘎吱作響，洛清源站在旁邊能夠感覺到他心中的怒氣，夾雜著說不出來的複雜情感，現在的慕歌對於旁人脾氣著實算不上好，柳雲淵又勉強算個特殊的存在，若是換成洛清源，在氣憤之餘或許還有一些恨鐵不成鋼的情緒，她當時因為慕歌身死確實有點消沉，但不至於自甘墮落，何況柳雲淵頂多算是失戀，心裏實在氣不平應該找慕歌麻煩，做什麼跟自己過不去，傻乎乎的！
    “洛師叔，現在怎麼辦？”落翎隔空喊話，洛清源看天翻白眼，問我做什麼，我哪知道，我又沒有欠一屁股桃花債！
    柳雲淵明顯是有意識的，不若也不會問慕歌那麼尷尬難答的問題。“雲淵，你到底想做什麼？”眼下除了慕歌估計她誰也不會搭理，前者也沒有想到剛出南疆就碰上這麼一個難纏的大問題，“你為什麼會跟妖怪勾結在一起，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口中的妖怪自然是昧青，兩個沒有交集的人突然碰到了一起還共同謀事，饒是洛清源自詡聰明絕頂也想不通他倆哪來的共同話題，倒是昧青提醒她想起了一件事，之前檸柒昏迷不醒期間，昧青出現過一次後來不知所蹤，還有那時葉寒笑行為舉止十分怪異，她天性疑神疑鬼，想象豐富，再想到兩人的聯係，搞不好昧青跟葉寒笑有什麼暗地裏的往來，禦劍門大門大派，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法器也不足為奇，說不準柳雲淵會變成這個樣子也跟禦劍門有關，說真的，洛清源一直覺得禦劍門算不上名門正派，感覺上跟沐城山就不是一路人，事實證明女孩子的第六感真的很準，當然這也是後話。
    柳雲淵問了那麼一個問題後對方也沒有明確回答，她或許覺得惱怒，或許覺得難堪，總之就在洛清源以為一場大戰不可避免的時候，她“刷”地搖身一陣風就不見了，不，見，了，嗯？？
    “她，她就這麼走了？”昧青呢，檸柒呢，一上來就出boss是什麼意思！
    “要不你們先回去，她估計是想單獨見我，我留下來，放心，我一定把檸柒帶回來。”
    “不行，誰知道她安的什麼心啊，孤男寡女待在小樹林裏，一晚上鬼知道會發生什麼，萬一她獸性大發霸王硬上弓，你柔柔弱弱的吃虧了怎麼辦，我不同意！”洛清源氣得跳腳，慕歌是不知道柳雲淵抱的什麼齷齪心思嗎，都是要成親的人了，懂不懂什麼叫避嫌，什麼叫有婦之夫！
    慕歌給她說得臉紅心跳，這真是，這些話虧她說得出口，女孩子家家的天天看的什麼書。“清源，我什麼人你不清楚嗎？”
    “就是因為清楚才擔心啊，你敢說你對柳雲淵沒有一點愧疚？”
    “……”
    “說不出話了吧，要不是因為這一茬，咱們現在搞不好已經準備成親了，那你就是有老婆的人，還跟別的女人牽扯不清，那就是渣男。”
    “……”從哪聽來這些亂七八糟的，“清源，她對我有救命之恩，你總不希望我成為薄情寡義的人吧。”
    “…那我也陪你一起在這，總之不能孤男寡女。”
    “別鬧，你在這跟現在有什麼區別，她的意思擺明了就是有話要跟我說，咱們已經拖了幾天，”慕歌低下頭湊近洛清源腦門，壓低聲音，“你看你三師侄多可憐，難道你忍心讓他一直這麼愁眉苦臉擔心檸柒？”
    洛清源不情不願往莫洵嵐那邊瞅一眼，果然見他一副便秘樣，癟著嘴不說話，慕歌看她這樣是軟和的意思，笑著在那唇上啵了一口，耐心哄著：“乖，你在客棧等我，晚上回去陪你睡覺還給你買好吃的。”
    洛清源感動異常，揪著他的領子發泄怒氣：“你哪來的錢？”
    “……”這種時候不該抱著自己說“不論多晚我都等你這樣”的話嗎，怎麼發展不太對，“我的錢就是你的錢，回頭全給你。”標準答案，完美！
    自從慕歌態度360度大轉變之後洛姑娘就被寵得無法無天，越來越恃寵而驕，完全忘了是自己親手上交的私房錢…
    “你先跟他們回去，不準鬧了。”
    “走吧洛師叔，咱們別耽誤慕哥哥的正事。”落翎上來拉她，特意加重了“正事”兩個字，順利得到洛清源的白眼，會不會說話，陪我才是正事好嗎！
    然而洛姑娘娛樂圈混跡數年也不是白混的，最擅長人前人後兩個樣，表麵上乖乖回客棧待著，啃了幾根排骨就硬拽著落翎一同“頂風作案”，縮在一棵大樹後麵，頂著寒風啃大餅，深秋晚上寒風瑟瑟，倆人裹件白絨大衣，活像窮困潦倒的落魄千金，若不是氛圍不對，洛清源真想一邊流淚一邊唱“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以她的膽量也沒敢唱，其他不說落翎絕對會第一個跳出來把她懟成紙片……
    “洛師叔，你要相信慕哥哥，他有分寸的…”
    “落翎，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落翎一路上都在叨叨，直叨得洛清源心裏煩悶無處發泄，聽她又要開啟唐僧念經的模式就立馬扼殺，落翎果然愣住：“什麼話？”
    “來都來了。”都已經到這了總不能白跑一趟，再說我的男人我管著點難道還管出錯來了，姑娘你就是太年輕，男人都是大豬蹄子，分分鍾出軌都不帶回頭的那種。
    “……”落翎被堵得無話可說，洛清源看在她這麼晚還願意陪自己出來吹涼風的份上好心掰了一半大餅，“晚上冷，多吃點暖和暖和。”
    慕歌站在不遠處，心裏五味陳雜，洛清源說得沒錯，他對柳雲淵是有感情的，當初要不是柳雲淵出手相救再鼎力相助，他也不可能修成實體再回到愛人身邊，但這份感情也僅限於愧疚和惋惜，柳雲淵靈力純淨資質上乘，若是好好修煉定能有一番成就，不論是不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她這種自毀前程的癲狂做法總歸是令人惋惜，若他還是當初那個被仇恨填滿的慕歌，不論身邊的人變成何種模樣都不會讓他有一絲一毫異樣的情感，可偏偏他重新遇到了洛清源，找回了丟失的喜怒哀樂，又偏偏遇上了這樣的柳雲淵…
    “隻有這樣，你才會願意在這等我。”正心煩意亂間身側傳出一道不輕不重的聲音，柳雲淵的臉在月色的暈染下格外的柔和，與白日判若兩人，慕歌身子半側，與她對視半晌，“那日離開之後發生了什麼？”
    “你也會擔心我嗎？”
    “……”會。
    “我見你第一麵，你隻是個心智不全的殘魂，幾乎快要消散，你神誌不清跟我說想要活下去，我便耗費靈力尋來最好的藥材助你恢複助你修煉，你說你想報仇，我便撇下一切伴你左右，你說你遇到了心上人，我便一聲不響默默離開，慕歌，我一直在你身後，不求你看我一眼，但你也不要那麼絕情，你就那麼迫不及待要抹殺我的一切嗎？”話音未落她眼神陡然淩厲，風一般移到慕歌麵前扼住他的脖頸，慕歌緊皺眉頭卻沒有反擊，柳雲淵的話讓他聽得雲裏霧裏，什麼絕情，什麼抹殺？
    “究竟，發生了什麼？”
    “你知道嗎？”她每說一句手上力道就加重一分，慕歌暗中調動靈力與之較勁，保證自己不會被掐死，“寧兒死了。”
    “！！”說完這句之後柳雲淵像是全身卸了力，雙手攀上慕歌肩膀，脫力一般將他緊緊抱住，慕歌震驚之餘也忘了推開，腦中像摻了漿糊一般一團亂麻，寧兒他是知道的，是柳雲淵的小侄女，今年不過才五歲，長得粉粉嫩嫩像個團子一樣，天生愛笑，當初他那個猙獰的樣子竟然都沒有把她嚇哭，反而愈加親近，或許心底終究是藏有一份柔軟，他也沒有再那般抗拒，時而心情好還逗弄一會。
    “怎麼會？”他跟柳雲淵離開村莊的時候已經把寧兒送去鎮上親戚家撫養，柳雲淵沒有仇家寧兒又那麼小，誰會對她下手，若是意外柳雲淵斷不會這麼癲狂，“那戶人家…”
    “都死了。死在禦劍門劍氣之下。”
    “！禦劍門？！”
    “是。”她又環緊幾分，慕歌察覺不妥想要推開，隻聽她又道，“禦劍門喪心病狂，連五歲孩童都不放過…可你知道為什麼嗎？”不待慕歌再掙紮，柳雲淵自覺鬆開，或許因為妖化她眼眶通紅卻沒有一滴淚水，聲音愈漸沙啞，“因為檸柒，需要妖丹。”
    “！檸柒？妖丹？你到底在說什麼？”
    “嗬，你猜到了吧，你以為你們遇上的那個嬰兒真的是妖族嗎，那麼小的嬰兒怎麼可能結丹。”
    “寧兒她…”
    “是！”柳雲淵毫無預兆嘶吼一聲狀若癲狂，連遠處的洛清源都聽得一清二楚，“寧兒是妖，是我哥哥跟妖族女子的女兒，他們夫妻倆一生行善，從未作惡，結果呢，人間容不得，妖族容不得，你們這些修仙門派更是容不得！寧兒那麼小，失去了爹娘，被人硬生生剖出妖丹魂飛魄散，我問你慕歌這些都是誰的錯！”
    “是…”
    “是你的錯！是你跟洛清源的錯！”慕歌反應不及被她猛地一推後背跟樹幹相撞，“咚”地一聲撞得生疼，“若不是你，禦劍門不會找到寧兒，若不是洛清源，葉寒笑不會痛下殺手，如果我當初沒有救你，寧兒不會死，我不會變成這個樣子，你們要救朋友，寧兒有什麼錯！慕歌，我當初為什麼要救你！”
    慕歌眼眶染上一層水霧，連身上的疼痛都忘了大半，柳雲淵失去至親失去自己，變成這般人不人妖不妖的樣子，她憎恨厭惡都是理所應當，慕歌無話可說。
    洛清源隻聽到後麵柳雲淵私心裂肺的那一段，前一秒還氣鼓鼓地抱怨慕歌竟然沒有拒絕柳雲淵的擁抱，後一秒心中五味陳雜，倒不是多感同身受，隻是驚訝於禦劍門的做派，更震驚於葉寒笑的為人，若是柳雲淵所言屬實，那葉寒笑手上便是生生多了一條人命。
    “落翎，你覺得她說的是不是真的？真的是禦劍門害她變成這樣的嗎？”在這裏生活了這麼久，洛清源深知這些門派內部的水不比娛樂圈的淺多少，一直不敢瞎攪和，卻想不到這水深得讓人害怕，禦劍門麵上風光一身正氣，背地裏究竟幹過多少肮髒的勾當誰也說不清，“我也不是替葉寒笑說話，按照柳雲淵說的葉寒笑是為了檸柒才奪了小女孩內丹，你覺得葉寒笑會為檸柒做到那一步？”
    “洛師叔，你難道忘了禦劍門的創派始祖是誰。”落翎不關心這其中的複雜關係，也沒那個閑情逸致去為別人辯解什麼，她與洛清源不同，深深執行“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人生信條，“不過你說的也對，葉寒笑是所有仙門弟子的楷模，叔叔從小便希望我能成為像他那樣的人，而且他十歲便開始斬妖除魔從未做過什麼壞事，行事光明磊落，除了待人冷漠也沒什麼不好，比起柳雲淵說的我寧願相信這其中有什麼隱情。”
    “這難道就是好人太好的話髒水就來了？”洛清源托著下巴念念有詞，她倒不是不相信柳雲淵，畢竟她也沒必要編出這麼個謊言，那就是從一開始柳雲淵自以為的真相就是錯的。
    “比起這個我覺得你需要關心一下。”落翎見她發呆好心提醒，“他倆又抱上了。”
    “！”豈有此理，抱一次安慰一下就夠了，還沒完了都！
    “師叔，你竟然還能如此淡定。”
    “…哪裏學的亂七八糟的詞。”
    “跟你學的。”
    “走吧。”
    “這就走了？”落翎吃驚，以洛清源的性格，不大鬧一場都對不起這大晚上挨冷受凍這麼久。
    “不然呢，留下來看他們入洞房？”慕歌對柳雲淵的愧疚洛清源清楚，眼下柳雲淵變成這幅模樣，慕歌不可能置之不理，她若真的大鬧一場反而會搞得事情難以收場，她相信慕歌有分寸，也相信自己有這肚量，連紅顏都算不上的女人憑什麼和她這個準老婆爭。“走了，回去了。”
    “洛師叔，那檸柒怎麼辦？”落翎一邊走一邊問。
    “現在的情況，檸柒暫時肯定帶不回來，不過他跟昧青在一起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其實我覺得，如果檸柒已經沒事的話我們又何必非要把他帶在身邊，他跟昧青本來就是手足，跟著我們也不一定是最好的選擇，我覺得昧青還不錯，至少會護著他。”
    “那莫師兄呢？莫師兄已經為他離開師門背負了罵名，到頭來卻要孤身一人嗎？”
    “我發現你這思想挺前衛啊。”洛清源哭笑不得，“你莫師兄肯定能尋到良配啊，他那麼優秀的一個人還找不到一個家世樣貌都是上乘的女子了？檸柒沒有失憶前對昧青什麼態度你看不到？就算隻是兄弟情那也是不可拆分的。”
    “那我還是覺得他不能辜負了莫師兄，畢竟是他先招惹的。”落翎嘀嘀咕咕。
    “我覺得你適合去寫書，就你這百轉千回的戀愛情結，不寫個百八十萬字都對不起你那細膩的小心思。”
    兩人吵吵鬧鬧越走越遠，慕歌往身後瞥一眼方才收回目光，柳雲淵將腦袋埋在他頸窩處一言不發，過了許久才開口：“慕歌，你能賠我什麼？”
    “我會為你出氣報仇。”
    “報仇？有用嗎？”她抬起頭，一雙眼睛霧蒙蒙，“仇報了寧兒就能回來，我就能回到以前嗎？慕歌，是你讓我幫你跟著你，是你給了我希望，我說過，如果當初你告訴我你有心上人我是不會跟你糾纏不清的，現在呢，你毀了我又想把我一腳踹開，你想得挺美。”
    “你要做什麼？”
    “這是禦劍門附在我身上的妖氣，你若當真憐惜我，”她將妖氣彙在掌心，慢慢貼上慕歌胸膛，“就替我收了這妖氣，還我一個正常人的身份。”
    “好，如果那樣能讓你好受點。”他猛然拽住她手掌，掌心相觸，詭異氣體在兩人掌心相貼處遊走，柳雲淵像是突然受到了驚嚇極速後退，痛心於自己的不爭氣，蓄了好久的淚水終於有了墜下的理由，在妖異的臉上留下兩條淚痕，“滾！”
    “雲淵…”
    “我讓你滾！慕歌，從今往後我跟你沒有關係，我受製於禦劍門，下次見麵不論是否身不由已，我都會殺了你。”
    “你可以跟我走，我會想辦法，我可以救你…”
    望著柳雲淵越來越模糊的身影，慕歌鬼使神差之下竟生出幾許拚了命也要救贖她的念頭，曾經睿智明朗的女子一瞬間失去自己的全部，這樣的柳雲淵無疑是令人心疼的，可是她碰不到一個會一心一意為她心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