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源雇了輛馬車，一路狂奔馬不停蹄朝沐城山趕去，直到出了城都沒有遇到追兵如釋重負鬆了口氣，縣太爺是小城裏的土皇帝，眼下都已經出了城她就不信那老頭還能滿天下通緝。
    “江師侄，咱們安全了。”洛清源掀開車簾望外邊景色，路途顛簸又枯燥乏味，這種時候就需要來副撲克牌打發時間，再不濟人多也好聊個天什麼的。可現在馬車裏隻有她跟江挽楓兩個活人，幹坐著大眼瞪小眼，處了四年洛清源跟她依舊沒什麼共同話題，隻好賞著景色唉聲歎氣順帶胡思亂想，想著想著又忍不住歎氣，她這是什麼命，這輩子是跟當官的結仇了，先是顧臨安顧大官老爺，現在又來了一個縣太爺，這要把縣城的小官都得罪遍了她還怎麼混日子，想想就很難過。
    江挽楓無視她的自怨自艾，闔著眼睛一言不發，洛清源更覺無趣，半趴在窗杆上，學著江挽楓的樣子，企圖一覺睡過去。
    一路上還算安逸，顛簸了近一月時間終於晃到了沐城山腳下，洛清源跳下馬車，伸了個懶腰，這整天顛來顛去的骨頭都要酥了。
    “江師侄，接下來的山路馬車走不了，咱們爬上去？”洛清源望著山上鬱鬱蔥蔥，再次深深探口氣，江挽楓瞥了眼一旁石頭上的慕歌，再看看山的高度以及自己和洛師叔的小身板，毫不猶豫祭出了仙劍：“將慕歌放上來。”洛清源拍著自己腦袋瓜，這是什麼爛記性，大師姐可是沐城山青竹大弟子，僅次於黎絡大師兄，這禦劍飛行就是小菜一碟。
    洛清源乖乖把慕歌放好，自己在後麵半托半抱，江挽楓催動靈力，仙劍上麵金光湧現，幾年沒有高空飛行一時間有些恐懼，好在江挽楓飛得很穩。“咱們來的時候為什麼不禦劍飛行？”這樣就能省下一筆雇車錢，那趕車的臭小子收了那麼多還罵罵咧咧嫌錢少！
    “路途久遠，三人行，不易。”江挽楓寥寥數語表達基本意思，她不喜歡禦劍之時心不在焉，洛清源也不多問，越接近沐城山就越加緊張，她麵上大大咧咧不甚在意，越如此心裏越沒底，隻是用表麵的不羈掩蓋內心的慌亂，她害怕慕歌最後一絲複活的希望成空，也不知該如何麵對沐城山的弟子，這麼多年沒見，再見麵還認不認得出來…大師兄是不是還是那麼嚴肅刻板，小師妹是不是出落得更加水靈動人，林書淩是不是還跟白蓮花糾纏不清，莫洵嵐是不是還和檸柒有聯係…她像離家幾載未歸的孩子，再次回來心懷忐忑，怕家已不是自己熟知的那個地方。
    “怎麼停下來了？”明明還有幾十階才到山門口。
    江挽楓收劍回鞘，別過臉去：“我不進去了，你若還回來，我就在此等你，你若不回，那我們就此別過。”
    “別呀，都到門口了。”洛清源嚐試挽留，你要不去我一個人也沒膽進去啊！
    “洛師叔，你莫不是忘了，我是誰？”江挽楓沉著臉色，第一次言語嚴厲。洛清源先是一愣，隨後反應過來，不複剛才的故作輕鬆，也沉著音道：“那你是不是忘了，沐城山是什麼地方？”
    沐城山是什麼地方？是你長大的地方，是你化成人形待過的第一個地方，是你此生此世傾盡所有再找不出的獨一無二！
    江挽楓索性轉身，望著山下：“正因為我知道，所以才不能回去。”
    “可是這麼多年了，搞不好禦劍門乃至修真界都忘了，你看我們在鎮子上生活了那麼久也沒事。”
    “不一樣。那是掩藏在山河中的小鎮，這裏是沐城山，屬於修真界的沐城山，洛師叔，你一向通情達理，怎麼這次卻要強人所難？”
    洛清源被噎得答不出話，望著近在眼前的沐城山門，又看看鐵了心不肯進去的江挽楓，終究放棄：“那好吧，你在山下先找家客棧，等我幾日，等慕歌事情處理好，我就來找你。”江挽楓點頭，走了幾步回過身欲言又止，最終也沒有說什麼，默然下山。
    洛清源望她背影，如果自己也跟江挽楓一樣的處境，會不會像她那樣諸多顧忌，恨不得選一個沒人的地方孤獨終老。洛清源這人，想象力很強，劇情代入感也很強，她當即頭腦風暴了一把若是自己身份戳穿她還敢不敢明目張膽跑回沐城山躲著，得到的結果是敢，她沒有江挽楓那麼強的責任感和羞恥心，都被通緝了還不找個有力的靠山等死嗎？果然，厚臉皮是鍛煉出來的，要把江挽楓扔二十一世紀鍛煉一下，回來鐵定什麼都沒有小命重要…額跑題了跑題了……
    “慕歌，又剩咱倆了。”洛清源調整心態，背起慕歌，一步一步踏過最後幾十階，站在山門前，閉眼深呼吸，剛抬起右腳就聽裏麵“踢踢踏踏”傳來跑步聲，睜眼和一群弟子正麵對上…洛清源撕了假麵，慕歌臉朝裏伏她背上，那些小弟子又都是生麵孔，於是兩撥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認識誰。
    “請問你是？”一小弟子不想耽誤事情，率先開口。
    洛清源特想大吼“一群小兔崽子我是你們洛師叔”，轉念一想萬一這些是新入門的弟子不認識那就會很尷尬，而且在老弟子裏麵她也沒什麼名氣…於是話到嘴邊生生轉了個彎，恭恭敬敬堆著笑：“那個，我特地來求見千城子掌門。”
    “掌門忙不見客，你下山去吧。”
    呸，什麼事情比得上我這個多年未見的師妹重要！你們哪個長老門下的，這麼沒有眼力見！“眾位可見過這個？”不拿出點殺手鐧你還以為我沒能耐！洛清源後知後覺，扭了扭腰晃晃腰間的青玉玨，看到沒，這可是掌門這一輩才有的信物。
    果不其然，那群小弟子見到青玉玨之後跟剛才判若兩人，恭恭敬敬：“您可是洛清源洛師叔？”
    小子不錯，有眼力見！洛清源眼睛眯成一條縫，算是默認。那小弟子一拍腦袋，趕忙認錯：“弟子眼拙，不知是洛師叔回山，實不相瞞，我們就是遵掌門吩咐下山接回洛師叔。”
    ……掌門這麼有先見之明嗎，我也是臨時決定回來找救星…
    “師叔請跟弟子來。”洛清源安心跟上，怎麼說也是好事，至少這群弟子還記得自己，也未多嘴問什麼不該問的。走過練武場，此刻空蕩蕩…
    “這個時辰你們沒有練劍？”洛清源不是什麼能憋得住話的人，實在疑惑就開口問出聲。領頭那弟子看了一眼，解釋道：“今日山下有事，青竹長老帶了些師兄弟下山，其餘人這個時辰都在房裏打坐。”難怪一個人都沒有，嚇得她以為沐城山出了什麼變故。
    “洛師叔要不要歇會，弟子幫您背著慕歌…師兄？”小弟子見洛清源背著人走路吃力，好心想替她分擔，洛清源搖搖頭，將人往上提了提：“不用，我都習慣了。”
    這麼多年哪一次不是她背著。
    “到了。”弟子停下腳步，指了指前方大殿，“洛師叔請進，掌門就在裏麵。”
    “我知道，謝謝啊。”這幾個肯定是新入門的弟子，竟然一點也不八卦！
    殿門關上，屋內依舊一片明亮，洛清源望著前方負手而立的熟悉身影，一時間鼻尖泛酸，就像離家多年的孩子見到熟人的那一瞬間，所有委屈都冒了出來，這些年她一人打拚，守著慕歌，守著空房，不難過不心酸嗎？
    “師兄…”若是沒有這個掌門師兄，或許她早就墮落乃至於餓死了，千城子聽到這近乎哽咽的聲音負手轉身，麵上覆著滄桑，歲月終究在他臉上留下了絲絲痕跡，讓洛清源覺得四年時間真的沒了，她藏起心酸，再次喚了一聲，“掌門師兄。”
    千城子本是修仙之人，別說四年，就是四十年都不應當在他臉上留下如此明顯的痕跡，可見這四年裏，這位掌門操了多少心…
    “師兄，見到我你不高興麼？”洛清源歪著腦袋，故作歡快，要是再不打破這種奇怪的氛圍，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哭出來，即使不是熟悉的那張容顏，千城子看她的眼神依舊是憐惜泛著愧疚，他不應該愧疚的…
    “哈哈，高興，師妹，你終於回來了。”千城子意識到自己失態，揮揮袖子，幾步走到洛清源麵前，從她背上接過慕歌，仔細打量這個數年未見最疼愛的小徒弟，“這些年，日子如何？”老掉牙的問話依舊暖了心，洛清源笑笑：“挺好，多虧師兄時不時接濟，勉勉強強能過下去。”
    “慕歌…”
    “也很好。”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洛清源不想聽忙不迭打斷，“穿好睡好，連樣貌都沒有變，我都已經二十了，他還是十八歲的樣子，挺好。”
    千城子低不可聞歎口氣，不拆穿她的自欺欺人：“這次回來，還走嗎？”
    “失手殺了縣太爺的公子，原來的地方是不敢回去了。”洛清源風輕雲淡，沒有正麵回答他的話，“黎絡他們呢？”一個熟人都沒有看到。
    “他們跟著青竹下山除妖，洵嵐他…”提到莫洵嵐，千城子又是歎氣，“他還俗，離開沐城山了。”
    “還，還俗？”洛清源瞪大眼睛，還俗是什麼意思明眼人都懂，可修仙跟娶妻又沒有矛盾，什麼樣的事至於還俗，什麼樣的人能讓他甘願還俗！
    “對，還俗。”莫洵嵐是四年前毅然決定還俗離山，而且是跟著一個妖走的，千城子氣得抽他二百靈鞭，罰麵壁三年，莫洵嵐不為所動，挨了靈鞭之後在掌門殿外跪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就留下靈器玉玨，一去不回。
    洛清源聽他提到妖，下意識就想到檸柒，四年前，那不就是她離開的那一年。掌門臉色不好，她也不想談這個話題，三個驕傲弟子，現今隻剩黎絡一人，莫洵嵐究竟為何要一意孤行，在這個封建落後的時代，他為了檸柒離開師門等於走上了一條不歸路，終究要被天下人恥笑。
    “這四年可有音訊？”
    “有…唉，不提也罷。”掌門擺擺手，轉了話題，“我附加在慕歌身上的靈力似乎弱了許多。”他這麼一說洛清源才想起自己上沐城山的目的，忙道：“師兄，那縣太爺兒子就是死在慕歌手裏。”
    “死在慕歌手裏？”千城子明顯不懂，洛清源慢慢給他解釋：“對，之前那公子上門挑釁，被我吹笛教訓了一頓，誰知他倒在慕歌身上，然後莫名其妙就死了，那時我看到慕歌身上散出光芒，可檢查了又沒發現什麼異樣。”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到江挽楓，她知道江挽楓不想讓人知曉自己行蹤，尤其是沐城山的人。
    千城子伸出手掌，指尖靈火躥動，掃過慕歌全身：“確實沒什麼異樣，他體內依舊沒有靈魂存在的痕跡。”
    “可那公子確實死了，師兄，你仔細檢查看看，會不會是靈魂很微弱…”千城子果然依言檢查了四五遍，都是同樣的結果，洛清源瞬間泄了氣，果然不該抱有希望。
    “可能是我靈力不夠查探不了，我帶你去找師父，或許他能看出什麼。”千城子拍拍她的肩，洛清源瞬間滿血複活，“對，還有師父呢，再不濟還有師祖，肯定有人知道的，那公子的魂魄分明就被慕歌吞噬了，我天天跟他接觸他為什麼不吞噬我的，肯定那公子跟他生辰八字一樣…”洛清源不懂這些，隻能憑借腦袋的幻想胡亂猜測，千城子不知道慕歌生辰八字，因此也不否認，這確實有可能。
    “走走走，咱們快去找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