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劍門後山，葉寒笑已經在這待了一個時辰，一炷香前聽到師弟回報，沐城山一眾人在千城子掌門的帶領下已經回程，他兀自握緊拳頭，腦海中揮之不去那抹倩影，他本不該有七情六欲，可心中欲念又怎會壓抑得住，脫口而出的問話與性格相悖，與心相同。他想知道洛清源的情況，聽到弟子回答“洛姑娘孤身背著那個妖孽下了山，並未與沐城山眾人同行”的時候心底抽痛怎麼也掩蓋不了，他念著那個女子，超過了他一向遵循的道義與孤傲。
    鄭玄之一直默默陪著，在禦劍門他最崇拜尊敬這個大師兄，他的大師兄應該是清傲孤冷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悵然若失的頹廢模樣，一瞬間他有些遺憾為什麼死的不是洛清源，這個女人，讓他的大師兄開始失魂落魄，開始有了私情，不再像以前那樣心無旁騖。
    “師兄，聽說今日仙門對試該你上場了。”鄭玄之站在假山石上一躍而下，走了一個沐城山，並不影響仙門大會的舉行，隻是少了點談資而已。葉寒笑收了劍，不予理會：“我已與師父上報過，此屆仙門大會我不會再參與任何一場對試。”
    “就為了一個女人？”鄭玄之脫口而出，看到大師兄掃過來的陰冷眼神心底微顫，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乖乖認錯，“對不起師兄，是我失言。”
    “謹言慎行，下不為例。”葉寒笑扔下一句負劍走遠，鄭玄之猶豫片刻跟了上去。
    禦劍門依舊是禦劍天門，仙門大會依舊是仙門百家，整個修真界也隻有沐城山不再是完整的沐城山。
    洛清源下了山，找了一家客棧把慕歌安頓下來，定了一月客房，身上銀錢有限，她並不打算坐吃山空，這裏是京城，買不起房總租得起，又得重複上輩子的生活，孤身一人在離家千裏的首都打拚，房車為空，錢包未鼓…
    洛清源有些頹敗地坐在床邊，如她所說自己天性樂觀，一蹶不振不符合她的作風，可現在腦子空空蕩蕩，除了等水準備給慕歌擦洗身子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開店嗎，這人生地不熟的該去找誰？
    窗戶開著風灌進來，吹風半晌有點冷，於是覺得自己應該先去把窗戶關上，小碎步挪到窗邊，冷不丁看到牆根上貼著一個人…洛清源覺得自己有點老年癡呆的前兆，這要放在一個月前，她鐵定被嚇得胡言亂語，然後順利引來慕歌的白眼。現在，她平靜看了半晌，反應慢半拍打招呼敷衍：“挽楓師姐，你怎麼在這？”貼著牆麵的正是在仙門大會上落荒而逃的江挽楓，她竟然如此明目張膽留在京城。
    江挽楓看向屋裏，幾日的風餐露宿讓她有些狼狽：“可以進去說嗎？”
    洛清源點頭，徹底忘了要把窗戶關上…她給江挽楓倒了杯水，桌上有些茶點，江挽楓餓了很久卻沒有失禮狼吞虎咽，捏起糕點小口吃著。
    “慕師弟…怎麼了？”隨意吃幾口隻為墊饑，而後放下茶盞，望著躺著一動不動的慕歌，再看看洛清源魂不守舍的樣子，細眉蹙起，難道是她逃了之後沐城山被眾人為難？
    “那些人幹的？”提到禦劍門，洛清源渙散的瞳孔有了焦距，一閃而過的狠厲，看得江挽楓有些心驚，她對洛清源這位小師叔的了解還停留在“為人不拘小節，善良單純”的層麵，說白了就是大大咧咧不顧形象還蠢鈍無腦…此刻見她眼中是毫不遮掩的恨意，難道慕歌不僅僅是受傷昏迷嗎。
    “你怎麼還留在這裏？”洛清源意識到自己失態，忙轉了話題。江挽楓垂下眼眸，像是曆經了滄桑，“我能去哪？”她能去哪，回不了妖界，也回不了沐城山，洛清源尚可以大大方方雲遊天下，她隻能躲躲藏藏，連家都不敢回。
    “你身上有錢嗎？”冷不丁冒出這一句，兩人對視片刻她才發現洛清源是一本正經地在問，卻又不等她開口自顧自回答，“我想你應該沒有，不然也不會這麼狼狽。”說著從懷裏掏出銀子，在她麵前晃了晃，“你看，我有錢。”江挽楓不知她此舉何意，忍著沒有開口打斷。若是慕歌那暴脾氣，肯定早就破口大罵了。洛清源笑笑，她口口聲聲說不會為了情愛半死不活，卻時時刻刻在念著慕歌沉湎過去，一字不離。
    “你說你沒有地方去，要不跟我一起吧，我有這麼多錢，怎麼著一年半載的也不會餓死。”在北京她沒有朋友，隻能一個人，在這裏她有個不算朋友的夥伴，兩人也算同病相憐，可以結伴過完下半輩子。十年很長，沒有慕歌的日子，會很枯燥難捱。
    江挽楓不知自己該去何處，一個人的紅塵確實會很煎熬，她看到洛清源之後便下意識跟著，也不知是為了什麼。“其實相隔兩地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好歹都在同一個星球，想見誰了買張票就去見了，隻要活著哪有什麼山高海隔。”洛清源踱到窗邊，任風吹亂發絲，撕掉臉上假麵具，慕歌不在沒人會再給她易容，這張假臉不如不要。江挽楓蹙眉不答，洛清源說的話很奇怪，一瞬間像變了一個人，後者轉過身，露出原本麵容，她笑，“大師姐，你知道我是誰嗎？”
    江挽楓看到截然不同的兩張臉依舊麵色不變，一字一句：“洛清源，沐城山洛師叔。”
    洛清源一愣，隨後大笑起來，手指用力揉著眼睛直到將眼眶揉得通紅能掩蓋淚水才罷：“對，我是洛清源。”
    “你…”江挽楓不知要說什麼，隻見洛清源已經收了瘋瘋癲癲的情態，說話開始清楚，不再胡言亂語，她道：“江師侄現在還被禦劍門通緝，咱們好像不應該待在這裏，該死的，我剛交了一個月的錢…”她又恢複了往常的碎碎念，門外響起小二的敲門聲，是她要的熱水，打算給慕歌擦臉順帶洗個澡。
    “江師侄，要不要給你在隔壁開間房，咱們好歹也要在這裏先住一晚。”
    “……好。”
    送走了江挽楓，洛清源趴在慕歌床頭，幾乎貼著他的臉。“慕歌，我遇到挽楓大師姐了，以後呢有大師姐罩著我，我看還有沒有人敢找我麻煩。”說到此她突然笑了，伸手戳戳那張臉蛋，“那個孫若依不愧是白蓮花，她以為我好欺負，還威脅我…慕歌，我不信旁人說的，我隻信你，你要真想回家就起來自己跟我講，隻要是你說的，刀山火海我都陪你闖…你可別忘了，這魔君還是我義父呢，隻要我去撒個嬌，別說回家，就是長住都沒有問題…所以，快點醒來吧，醒來我就帶你回去…”慕歌自然不可能回答她，洛清源也不氣惱，彈了彈他的額頭像以前他一樣，語氣中含著寵溺，“這次我就不跟你計較，下一次你要再敢不理我，我就…我就，把你踹了找個更好的…你撩了我就得對我負責，別不要我…”
    別不要我，我與父母陰陽兩隔，一縷魂魄來到這裏，在這個世界我隻剩下你了…
    仙門大會持續半月時間，因此沐城山上下都未料到掌門一行會這麼快回來，剛收到傳訊人已到了練武廣場，於是弟子們隻能臨場發揮搞個迎接儀式。
    “掌門…”領頭的長老見掌門一言不發，再看他身後一眾蔫巴樣，打算細問發生了何事，又礙於眾弟子在場，若不是什麼好事讓他們聽了也是白起紛亂，於是請掌門與隨行長老一同去掌門殿，將那些弟子都留在外麵。
    弟子們唏噓，都沒看到洛師叔和慕師弟，倆人肯定山下幽會去了，連掌門都默許，看來這親事要成啊，小弟子們掰著手指頭數自己有多少存款，怎麼著也是師叔大婚，這禮金也不能太磕磣，必須給師叔和小師弟掙足麵子！
    掌門殿裏氣氛明顯沒有外頭那麼愉悅，眾人沉著臉色，千城子依舊一言不發，此刻沒有外人，領頭長老也不拐彎抹角：“掌門，你們此次怎麼短短幾日就回來了？”
    “丟了人，自然就回來了。”青竹冷著張臉，一語雙關。那長老也是極聰明的，忙追根究底：“此話何意？丟的是什麼人？”
    “丟了沐城山的臉，也丟了沐城山的人。”開口的是自下山起便沒有插手過一次的執法長老闕卿，她跟在人群中默默無言，此次下山也是掌門吩咐，以她的性子這些熱鬧是不屑去湊的，誰知難得出一趟門，就遇到這些事，說不生氣是假的，都是自家弟子，都有那樣大好的前途，卻被生生斷送了…
    “是慕歌和挽楓？”
    “還有清源師妹。”千城子疲憊至極，連日的禦劍飛行不曾休息，回來還要麵對整個沐城的弟子，那些話，他要怎麼說出口，說他們朝夕相處的師姐師弟其實都不是人？人都有心，會心軟會疼，他們都無父無母，一同長了這麼大，早已是一家人，有些話根本說不出口！
    千城子歎口氣，不願多言，隻吩咐眾位長老：“此次仙門大會的事情叫門下弟子莫要多言，對外隻說他三人被我派出，一時半會回不來…怕是也瞞不了多久，禦劍門做事向來不留餘地。罷了，名聲難聽就難聽些吧，隻是委屈了這些孩子…”
    “掌門仁厚，他們會理解的。”
    “洵嵐呢？”
    “尚在思過。”
    “喚他過來，免了責罰，我有事要他去辦。”
    “是。”
    “眾位都累了，回去歇著吧。”
    殿門外，幾個年紀尚輕的弟子圍著落翎，在這沐城山，慕歌是男團寵，落翎是女團寵，團寵總是很吃香的，那幾個小弟子見落翎臉色不好，貼心上來慰問：“小師妹，是哪家的兔崽子把你傷成這樣，跟師兄說，以後碰到師兄給你出氣。”
    “寒山寺的臭和尚。”
    “師妹，不可妄言。”黎絡站在一旁低聲嗬斥，落翎不以為意，本來就是臭和尚，一群人不好好念經，天天想殺這個殺那個，手上沾滿鮮血還假模假樣說什麼憐憫眾生，眾生皆苦，要你的憐憫有何用，不如清粥白菜來的實在。
    “算了，咱們去看看林師兄吧，挽楓師姐她…”落翎話出一半自悔失言，忙閉口轉話鋒，“林師兄都悶悶不樂好幾天了，一路上就沒講過幾句話。”
    “小師妹，你剛剛說挽楓師姐怎麼了？”
    “沒什麼，你管那麼多幹嘛？”
    見小師妹心情不好，一眾弟子紛紛譴責說話那少年。“你說說你幹嘛惹小師妹生氣，小師妹不想說那就不說。”“就是，快給小師妹道歉。”“小師妹，師兄不該問那麼多，你剛說要去看林師弟，我們與你一道去，今天就覺得他臉色不太好…”“……”
    “你們太吵，我隻要大師兄陪我去就夠了。”落翎轉身拽著黎絡，不顧身後師兄們的嘖嘖惋惜，走得飛快。
    有那麼一瞬間，她隻是突然很想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