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秦逍整理完廚房，見神荼也沒說要去哪兒，他便想回去辦公了。
    走到院子裏，不經意地往遊廊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老婆婆又坐在了之前的那個位置上，正對著大槐樹。
    他停住看了片刻，轉身回到廚房內，之前他煮麵的時候順便煮了開水，倒了兩杯開水走到遊廊下，坐到老婆婆的身邊，遞給她。
    老婆婆轉過頭，遲疑了一下從他手中接過杯子，“謝謝。”
    “您在看這顆槐樹嗎？”
    秦逍自己喝了一口水，雙手捧著杯子，也看向那顆大槐樹。
    “是啊，它今年已經九十五歲了，算起來，這輩子陪伴我最久的就是它了。”
    這話裏的落寞讓秦逍不敢去深想，他笑了笑，順勢問道：“一定是您家上一輩的人種下的吧？”
    老婆婆卻笑著搖搖頭，“不，是我和我的夫君一起種下的。”
    嗯？秦逍腦子有一瞬間當機了，古時候的人普遍結婚早，按照婆婆十三四歲結婚的話，她那個時候種下這棵樹，然後這棵樹現在九十五歲了，那婆婆豈不是快一百一了？？
    似乎沒有看到他的詫異，老婆婆看著大槐樹慈祥地笑著。
    “想聽故事嗎？”
    “想啊。”秦逍從思緒中回過神來，立刻應了一句，“我最喜歡聽別人說故事了。”
    老婆婆像是想到了些什麼，眼中帶著幾分懷念，她眯眼笑著，看起來很開心。
    “我叫秀珠，我的爹爹當年是這個村的村長，爹娘感情很好，我們一家人一直都很和睦，那個時候家裏還算殷實，年輕的時候我長得也算清秀，上門提親的人從沒斷過。”
    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秦逍也跟著笑了起來，那個時候秀珠婆婆一定很幸福吧。
    “那個年代，我們這的女孩子是不能讀書的，可我爹爹比較開明，他覺得女孩子應該也要像男孩子一樣讀書識字，便托人請了教書先生來家裏教我。”
    “他叫墨竹，第一次來我家教我讀書的時候，他十七歲，我十四歲，我們都被彼此吸引，一年後完婚了。”
    說到這裏，秀珠笑地很甜蜜，像當年的事就發生在昨天。
    “墨竹家境平寒，但是爹爹很欣賞他的為人，在知道我們的事情之後沒有橫加阻止，這個房子便是當年我爹爹送給我們的成婚禮物，也在那同一年，我們一起種下了這顆槐樹。”
    “那之後呢？”秦逍不敢去問，那你的夫君呢，那你的孩子呢？若一切都順風順水的發展下去，不會是今天這個結果。
    “婚後，他在村中做教書先生，我專心照顧他的起居，我們度過了半年非常幸福的生活，可變故卻來得措手不及。”
    秀珠的表情至始至終都帶著甜蜜的笑，可她的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讓人察覺的痛苦。
    “夫君突然變得狂躁易怒，動不動就會對我大吼大叫，很多時候我能感覺到他在極力的克製，可他似乎怎麼都控製不住，那時候的我無法接受他的這種改變，不敢告訴爹娘，幾乎每日以淚洗麵，就這樣又過了半年，他變得更加變本加厲，有一天突然動手打了我。”
    “什麼？！”秦逍聽得直皺眉，這種突然間的轉折讓人詫異，要麼是墨竹這個人本性如此，之前是他隱藏得好，要麼就是發生了什麼事清讓他有了這種改變，不管怎樣，秦逍感覺到落在秀珠婆婆身上的悲劇即將發生。
    “我被打得有些嚴重，幾乎下不了床，剛好我娘從娘家給我帶了一些食材，意外地發現了我的情況，在她的逼問下，我隻有說出了實情，之後爹娘就再也不肯將我留在這裏，他們和夫君對峙後，便把我接回了家。”
    老婆婆苦笑著搖搖頭，這段往事就算過去了這麼多年，對她而言依然很痛苦。
    秦逍想讓她不要再說下去了，可轉念一想，她一直一個人居住，也許正是想找個人傾訴，便沒再開口，繼續安靜地聽著。
    “那時候我身心俱疲，在家休養了好一段時間，爹娘怕我難過故意中斷了外部的消息，所以一直到我傷好，都不知道他的情況。我本想找個機會和墨竹好好談談，可沒想到，那一天的別離竟是永別。”
    “他，他怎麼了？”
    “那時候我父親上門找他，希望他能寫和離書給我，卻怎麼都等不到人，他也是一時生氣，找人撞開了大門，卻沒想到在左邊的耳房內發現，他已經懸梁自盡了。”
    秦逍聽得直皺眉，這怎麼聽著不符合正常邏輯呢，他為什麼要自盡，因為打了秀珠婆婆感到內疚？可這也不至於要死吧？
    “本來爹爹想再幫我找一戶好人家，可我的事傳遍了周圍的村落，稍微好一些的人家都看不上我了，不過我本來也沒有這樣的打算，安排了他的後事之後，我堅持要回來這裏住，我爹娘拗不過我，最後也隻能妥協。”
    秦逍本來還以為她是年老之後才失去老伴獨居的，卻沒想到竟是從二十歲不到就過上了這種獨居的生活，難以想象，這幾十年來，她是怎麼麵對村裏的輿論，怎麼熬過來的。
    “那個，我還沒經曆過婚姻也沒談過戀愛，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您，但是我覺得有失必有得，您雖然失去了愛人，但是有一直支持您的家人，那個……”
    秦逍用手耙了一下頭發，有些煩躁，這些安慰的話他自己都聽不下去了。
    秀珠眯眼笑著，“有失必有得，我也是這麼想的。從我回到這裏住之後，我就時常夢到他，在夢裏，他變回了原來那個我熟悉的，溫文爾雅的墨竹。”
    這就是所謂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秦逍悶悶地想。
    “冥冥之中，他的魂魄好像沒有離我遠去，有一次我在夢裏問他，他現在在哪裏，他告訴我，他已經是鬼魂了，不能接觸陽光，白天他會依附在這顆大槐樹裏，到了夜晚才能現身，但是我看不到鬼魂，所以他隻能到我的夢裏和我相見。”
    這種怪力亂神的說法，秦逍是半句都不信，可他知道，這些可以給秀珠婆婆很大的心理安慰，他不可能去拆穿，也不舍得打破她的這份希望。
    想了想，他順著秀珠的話問道：“那他有沒有告訴你，他為什麼要打罵你，為什麼要自盡？”
    “他說，有一個奇怪的東西藏在他的身體裏，他控製不住。”
    “奇怪的東西？是什麼？”
    秀珠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秦逍陪著秀珠在廊下坐了半個多小時，最終頂著一頭問號回到耳房。
    一進門，秦逍就看到神荼正坐在桌麵，用著他的電腦，不知道在搗鼓什麼。
    神荼似乎聽到了他的腳步聲，轉過頭，向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走過去。
    秦逍莫名其妙地走到他身後，在看到屏幕的一瞬間突然一股怒氣突然從心底爆發，神荼竟然自行改動他昨晚畫的一部分設計圖！
    “你搞什麼！別動這些！”說著，秦逍就撲過去搶筆記本，卻被神荼一手臂攔截。
    “急什麼。”
    “能不急嗎？！這是答應給陵哥的設計圖，我花了很多心思的！”秦逍死死的抓著他的手臂，怒瞪。
    “先看看。”
    神荼收回手臂，抬了抬下巴。
    秦逍又瞪了他一眼，一把搶過筆記本坐到旁邊的凳子上查看，這越看越是驚訝。
    被神荼改動過的地方竟然比原來更加和諧了！
    秦逍懷疑地看了看神荼，又轉頭看設計圖，輕咳一聲，“沒看出來，你還會這個？”
    神荼插著口袋將腳敲到桌沿上，漫不經心地回，“我會的東西多著呢，學著點。”
    可恨！有沒有誰能製止一下神荼這爛人囂張的氣焰！
    為了避免被氣死，秦逍拿著繪本就從秀珠婆婆家裏走了出來，可能是職業病，從前他很少出門，出門的話必得帶著繪本，什麼時候突然來了靈感就可以將草圖畫下來。
    秋日的豔陽天有些幹燥，但是溫度卻很宜人，他在村落裏走走停停，看到感興趣的元素就會拿著繪本在旁邊仔細地畫下來。
    河道一旁種著一排桂花樹，這時節正碰上桂花開，芳香四溢，他站在石橋上看得出神，拿起手裏的繪本將眼前的景物畫下來，他雖說不是主攻繪畫，但是也有一定的繪畫功底，眼前的房屋和桂花樹，在他的筆下漸漸成型。
    在繪畫的間隙，他抬頭看了眼眼前的景致，見一個老大爺拄著拐杖從河道另外一邊慢悠悠地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