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轉過頭，蹙著眉看他從三樓慢悠悠地走下來。
    這討厭鬼怎麼總是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
    “我朋友出了點事，我要去一趟醫院。”
    “女朋友？”
    “女性朋友。”秦逍不想和他多說，“先走了。”
    “等等。”
    秦逍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轉過身和他麵對麵。“大叔，你有什麼話快說，我現在很急！”
    “我正好也要去一趟醫院，勉為其難地帶你一程好了。”
    神荼淡淡地撇了他一眼走過去換上鞋子，從鞋櫃上隨手拿過一把車鑰匙示意秦逍跟上。
    跟在他身後一路走到車庫，上了車，秦逍用質疑地眼神看著他：“這麼晚了你去醫院做什麼？”
    熟練地倒車出庫，穩穩地開出小區。
    “上次食物過敏還沒去複查。”
    被噎了一下，秦逍翻了個白眼，相信神荼這張嘴還不如相信這世上有鬼。
    兩個人在第一醫院地下車庫停好車後，便朝著張雪梅電話裏說的地方走去，一進入醫院門口，一股熟悉的消毒藥水味撲鼻而來，秦逍下意識地蹙了蹙眉，熟門熟路地帶著神荼往住院部走。
    神荼身高腿長，看起來不緊不慢，實際上每一步都邁得很大，走起來一點都不慢，他跟在秦逍的身側用眼神撇了幾眼周圍的狀況。
    “你對這裏很熟？”
    “比在你家熟。”
    秦逍看著眼前的路，隨意地回了他一句。
    “我家的環境要比這裏好多了，你覺得呢？”
    “……起碼這裏熱鬧。”
    神荼轉頭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間無言以對。
    由於電梯外等待的人有點多，而且其中還有傷患，他們選擇了走樓梯，張雪梅電話裏說她在三樓315，他們走上樓梯穿過長長的走廊尋找那個病房。
    秦逍轉頭從一個個病房的房門往裏麵的病床看去，許多或躺著或坐著，穿著病號服的病人，多熟悉的畫麵，那件藍白條紋的衣服是他小時候最常穿的衣服，而他最長的一次住院記錄，住了整整一年半，那時候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就要在醫院裏和病床作伴了。
    餘光看到神荼也在側頭看向那些病房，一瞬間心裏不知道湧過什麼想法，當他要去探究的時候，一句話已經問出口了。
    “你覺得醫院這個地方是祥還是不祥？”
    神荼收回視線轉眼看他，身高關係，當他直視秦逍的眼睛時，視線是微微向下的，濃密的睫毛垂下，黑亮的雙眸被遮去一部分，襯得那雙眼睛格外深邃。
    “醫院是給人治病的地方，自然不是不祥之地。”
    聞言，秦逍眼神閃爍了一下，向下躲避了他的視線，低聲回道。
    “可是這裏和死亡接觸得最多最緊密，死亡卻是不祥的。”
    “誰說死亡是不祥的。”
    聲音響起的同時，腳步聲也停住了，秦逍停下來轉頭看向兩步開外的神荼。
    就聽神荼繼續說：“死亡意味著生命的終結，卻也是另一種開始，。”
    “另一種開始？”秦逍蹙眉低聲重複了一句，麵帶疑惑地問：“另一種什麼樣的開始？死亡，不是永恒的終結嗎？”
    兩個人對視片刻，神荼走過來站在他身前，以一種秦逍從沒在他臉上見到過嚴肅正經的表情，側頭在他耳邊說：“死亡隻不過讓肉身腐敗，你的靈魂卻依然存在，隻要你足夠強大，便可以自己選擇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繼續存在下去。”
    說完，神荼沒有再理會他，邁著長腿繼續往前走去。
    死後，靈魂依然存在？可以自己選擇怎麼樣生存下去？
    秦逍愣在那裏，他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麼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有多怕死，他以為自己已經對這樣病弱的身體麻木了，可以很輕鬆地接受自己隨時會死去的事實，可原來不是，他還是怕死。
    人的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普通人八十多年的壽命，而他僅僅隻過了二十三年，才隻有四分之一。無數次以為自己過不去的時候還是挺過來了，這麼努力的堅持，不就是為了想多活些時日嗎？希望病能慢慢好轉，希望過上正常人的生活，這個世界那麼大，他也想用他的這雙眼睛去看看。
    “愣在那幹什麼，快過來。”
    神荼已經走遠了，秦逍聽到他的聲音回過神來，雙手在自己的臉上搓了一下，強迫自己把那些沉重的東西放一放，快步跟了上去。
    神荼站在315病房的門口等著秦逍走近。
    “你自己進去吧，不要說太久，你還要陪我去複查。”
    秦逍看他抱起手靠在門框上，一點也沒有要進去的樣子，點了點頭，敲門進去。
    這個病房內有三張床，但是目前有兩張是空著的，他下意識地往病床上看去，卻發現躺在那裏的不是張雪梅，心下鬆了口氣。
    走近幾步，秦逍看得更清楚了一些，病床上躺著的是個看起來隻有十三四歲的男孩，蒼白的臉上有一些傷痕，額角上包著一大塊紗布，上麵微微滲著血。
    秦逍一瞬間以為自己走錯病房了，正想走出去的時候卻和剛從衛生間出來的張雪梅撞了個正著。
    “張姐，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呢。”
    張雪梅此刻沒有化妝，臉色略顯憔悴，見著秦逍後臉上勉強露出了一些笑意，不過在秦逍看來，這是他看過的最難看的笑了。
    “小秦，你來了，過來坐。”
    “嗯，你電話裏說得這麼著急，我立刻就趕過來了，到底出了什麼事啊？”
    兩個人在遠離病床的角落裏坐下，張雪梅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向病床上躺著的少年，眼睛立刻就濕潤了，她仰起頭，手指擦過眼角，拭去即將滑落的眼淚。
    “小秦，謝謝你這麼晚了還趕過來，我知道不應該打擾你的，可是我心裏實在太亂了，如果再不找一個人傾訴，我怕自己會崩潰。”
    張雪梅有些哽咽，又強迫自己冷靜，低聲說：“那孩子是我兒子，今年十三歲了，是和我前夫生的，當年我才二十歲，大學還沒畢業，被愛情衝昏了頭，未婚先孕，家裏人想讓我打掉，我卻堅持生下來，為此還休學了一年，生孩子前和前夫領了證，以為從此就有了一個幸福的家。”
    秦逍聽到這裏差不多就已經猜測到了之後的事情，果然就聽張雪梅說他前夫外遇如何如何，然後拋棄了她，秦逍一個沒經曆過這些事情的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出聲安慰，隻得從旁邊抽了一張紙巾遞給她。
    “當年孩子被他們家要過去了，我一年隻能見到他一次，可是想到他家的經濟條件好也許能給孩子更好的生活，我便都忍了下來，這次失敗的愛情讓我對婚姻徹底失去了幻想，我開始拚命工作，五年前他突然聯係我，說兒子得了重病需要錢醫治，我立刻把所有的錢都轉給了他，這些年除了生活費我都給了他！可是他竟然騙我！”
    秦逍在心裏不厚道地想，果然騙色之後就是騙錢了嗎？套路要不要更老一點？
    張雪梅說到這裏有些激動，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秦逍趕緊又抽了幾張紙給她。
    “隻要兒子沒事，錢沒了就沒了，我也不在乎，可是……”張雪梅啜泣了一下，“他竟然把我兒子虐待成這樣，他還這麼小，才十三歲，怎麼下得去手，到底怎麼下得去手啊，嗚嗚……”
    “真是人渣！張姐，別哭了，既然這樣，那你把兒子要回來啊。”
    張雪梅紅著眼搖頭，“我當然是想要回來的，可是我現在經濟狀況不如他，也沒有他虐待兒子的證據，就算起訴他，最後也不一定能成功。”
    “可你不起訴的話，他更加不會把孩子還給你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張雪梅哽咽著抬頭看著秦逍，“小秦，你說我要怎麼做才有更大的勝算？這次如果再把孩子交給他，怕是，怕是……”
    “張姐，這事我也不懂，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找律師吧？”
    “可是，孩子這邊離不開人。”
    秦逍看了眼那孩子又突然想起了門外的某個人，遲疑了一下，“到時候找個人在這裏看著就好了，應該也不用出去很久才對。”
    張雪梅想了想最終還是同意了他的提議，“那好，謝謝你了小秦。”
    “沒事的，張姐，我平時都是靠你關照，現在你有事我也應該幫忙的。”
    “謝謝你，”張雪梅說著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說來也真是丟人，工作了這麼多年竟然連個說話的朋友都沒有，生活裏除了工作還是工作，現在想來真是個笑話。”
    “別這麼說，誰的生活不是用來折騰的呢？”
    勉強算是安撫了她的情緒，秦逍走出病房，轉頭一看，神荼抱著手坐在病房外的座椅上，眼神直視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聽到開門的動靜，他木著臉轉過頭來。
    “小保姆，我記得有提醒你早點聊完出來的。”
    秦逍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晚上九點二十八分，他竟然跟張雪梅聊了一個多小時。
    “不好意思，她情緒不穩定，耽擱了一點時間。”
    神荼站起身走過來，眼神向下看著他。
    “我現在情緒也很不穩定，你準備怎麼安撫我？”

    作者閑話：

    神荼抱手冷哼：陪別人的時間比陪我多，扣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