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慎點點頭。桔色的床頭燈下，奚雙眉目如畫，卻看不清喜怒，他不確定，這一次的關心，奚雙會不會接受，會不會大發雷霆！
    奚雙爬下床，赤著腳，定定地望著賀慎，望了很長時間，長到時間仿若駐足，突然，他伸臂抱住了賀慎，十指在他後腰交叉相握，頭靠在他胸膛上，輕聲說，“慎哥，謝謝……”
    眼睛裏水意漸湧，卻被他扼在眼眶，倔強地不肯溢出來，就像他的感情，被攔在堤壩，那是最後一道防線。
    “你這孩子”，賀慎受寵若驚地歎道，“幾件衣服而已……”
    奚雙再沒說話，耳邊兩顆心髒跳得怦然有聲，他靜靜地聽，聽那心聲步步合拍，卻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腳下的路荊棘滿布，這一瞬間，全身的力氣都在溫暖的懷抱裏抽離，他遲疑而無力，很想永遠沉溺在原地，讓一切終結於原點。
    前一天複習得太晚，奚雙醒來時已是八點，賀慎早就走了，餐桌上放著一隻保溫飯盒，裏麵是熱汽騰騰的皮蛋瘦肉粥。
    吃罷早飯，洗漱停當，他換上了新衣服，白套頭衫，貼圖牛仔褲，今天沒下雨，於是把新鞋子也穿上了腳，對著鏡子照了照，奚雙覺得很好看。
    扭傷的腳踝快好了，臨出門，奚雙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拄了拐杖。
    一輛輛公交來了又去，他並沒有上開往學校的公交車，而是等了許久，等到一輛開往西郊的長途巴士。
    長途車瀕臨散架，走得晃晃悠悠，一路上，在很多站點停靠拉人，最後車廂擠成了緋魚罐頭。逼仄的空間裏各種氣味混雜，怪異難聞，擁擠嘈雜。
    奚雙坐在最後排的一個角落，他垂著頭，帶著耳機，閉上眼睛，放空了思想，什麼都不去想，也什麼都不願想。於是，不一會兒，隨著車身的起伏，他便開始小雞啄米，昏昏欲睡。
    一覺醒來，發現早上的大太陽不知躲到哪裏去了，天又陰沉下來，天氣預報一點兒都不準，他看著腳上雪白的鞋子，擔心會弄髒弄濕。
    一個多小時後，奚雙終於站在“安歸寢園”的入口。
    墓園依山而建，他沿著青石鋪就的台階踽踽獨行，不是節假日，又是陰雨天，一路行來，墓園基本沒人。登上山頂的時候，細雨不期而至，縹緲的雨霧如嫋嫋輕煙一般籠罩上青鬆翠柏。
    走過一片針葉林，奚雙來到一座墓碑前。
    他怔然地望著照片上那張年輕的笑臉，那笑容親切和藹，恍若昨日還陪在自己身邊。抬起手拂去零亂的雨珠，他輕聲問道，“哥，你想我了麼？”
    墓園空無一人，偶有零星飛鳥，也隻留下“撲喇喇”的翅膀扇動聲。
    細雨“簌簌”，無人應答。
    奚雙坐在墓碑基座上，把拐杖放在身邊，他麵向坡下的寂靜空林，頭靠著石碑，像枕在誰的肩頭，“哥，我認識了一個人，他帶我吃好吃的，給我買新衣服，給我房子住……他是好人”，他喉嚨發緊，咽了一口唾沫，接著說道，“我知道，他喜歡我”，指尖停在照片上，輕輕地摩挲著，“哥，我也喜歡他……”
    雨水浸濕了臉，彙聚在下巴頜上，像掛了粒大珍珠，他站起身，珍珠隨即被甩落，“哥，我今天穿得好看麼，新衣服也是他送的……”
    “哥，我沒想過，這世上還能有人和你一樣對我，我感動了”，奚雙麵容沉靜，眼神睿智，清清亮亮得與往日截然不同，“我想和他在一起了，哪怕幾天也行，我是不是很自私啊，哥哥，他待我那麼好，我卻……”
    他歎了口氣，“哥，以前，你從不罵我，這次也求你別罵我啊……”
    一步三回頭，奚雙最後說，“我當你答應了……謝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