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滿目山河空念遠 第18章 美人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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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夜,風低低呼著,天色黑沉,人心不靜,似乎注定是個不尋常的夜晚。暖意如春的廂房內,燭火明晃,光亮的銅鏡裏,倒映著一張陌生的容顏,粉麵桃花,眉若黛山……可惜都是假的,妝下的臉龐應該蒼白如雪才對……
身後有人,他來了……擱下眉筆,我在鏡中看著他慢慢走來,感覺到沉穩的腳步亦趨亦近,心狂亂地跳動著,緊張得手心冒汗。裹著薄繭的手輕輕端起我的臉,抬眼看去,蕭寄遠深刻的眉眼近在咫尺。
“今日竟有這等興致……怎麼不好好歇著?”
我轉過臉,不著痕跡地避開,說著早已備好的台詞:“閉上眼就想起那個黑衣人,睡不下……胡亂抹了幾下,覺得臉色太白了,怕嚇著別人。”嚴寒出手未免重了些,感覺左肩已經痛得麻木。
蕭寄遠看了看我受傷的肩膀,目光裏隻有憐惜和懊惱:“傷口還疼嗎?那兩個侍女也太沒用了,不止沒保護好你,連發生什麼事情不知道!”
聽後麵那兩句話的語氣,我不禁立刻想起了前日被殺的將領,心下一緊,柔聲勸道:“我不礙事,隻是皮外傷,你就不要遷怒下人了,也虧侍衛們趕得及時,否則……師兄已見不到我。”明明是我和嚴寒導演的一場好戲,能少牽連就盡量低調些吧。受苦是必要的,他可以勉強給郡主交代,而我……可以得以製造契機讓蕭寄遠先退一步。昨日才起了爭執,若今天立刻主動示好,他定會起疑心的,我需要這個意外。
“不行,這件事情必須追究,我心中已有分數。”
我明白他的意思,卻不讚同追究:“我會遭遇今日之事,多半還是拜師兄所賜。所謂樹大招風,你為了退婚而大肆張揚自己另有所愛的事實,未免太不把郡主放在眼裏。何不趁此機會給郡主留些情麵?她也是個聰明人,肯定會知道師兄的用意。如此……我日後也比較好做人。”
略沉吟一番,他斂下了怒氣,莞爾道:“那就聽你的……的確,從頭到尾,我為你考慮得太少。留下籌碼,也好跟皇上討價還價……”
我睜大了眼睛,聽懂了話中之話。這人還敢跟皇帝做買賣?況且,此人失信在先,我之前承諾要嫁他的話自然也全不作數,這麼明顯的邏輯,他居然可以自動屏蔽?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暫不理他,接過侍女送上的藥碗,正欲一口喝下,他卻伸手奪了過去,挑眉問道:“擔心我?”
給你三分顏色就開染坊!心思轉動,正是良機。我故意欺身上前搶藥,趁他意亂情迷之際將半碗湯藥灑在了他身上……
“怎麼辦?袖子上濕了,很容易著涼的,趕緊換一件吧。”貼身隨帶?看你這次脫不脫……
“不能怪你,是我輕狂了……等會兒,我去去就回來。”他說著,便欲舉步離開。我大驚失色,連忙扯住他:“你去哪裏?”
“不是你叫我去換衣服麼?”
“在這裏換不行嗎?內室有屏風,叫下人把衣服拿過來就可以了。”我一心隻想著機不可失,並未考慮到如此魯莽地挽留一個男子意味著什麼。當兩道灼熱的視線燙紅臉頰,我手足無措,隻得尷尬地舉袖擋下。思緒紛亂間,隻聽到一句低沉而堅定的回答:“好,我不走。”
蕭寄遠最終叫侍從傳了他的衣物過來。待他轉入屏風後,我慌亂地撲回鏡前,急急擰了濕毛巾,想擦去臉上的妝容。打扮得那麼出眾,明顯就是想勾引人的樣子,怪不得蕭寄遠誤會了……可我不就是想讓他誤會嗎?“叮當”一聲,清脆響亮,是金屬撞到地上的聲音。我驀地驚醒,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正想起身,蕭寄遠卻已換好衣服出來。怎麼……那麼快?我傻了眼,呆呆望著他把原來那件衣袍交給下人。
一番忙亂後,房內的人已盡數退下,隻剩了我和他。寂靜裏,四目相對,他眼底情似狂潮:“我以為,你會一直那麼冷。我的確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但是,我保證——”說到這裏,他突然單膝跪下,朝我伸出手,似是在執行一項宣誓儀式:“以後我的情意會像草原上的露珠那麼純潔,不要再背對著我,你的拒絕會傷及一個將軍鋼鐵般的心!”
“對、對不起……”我結結巴巴,向來善於言辭,但我覺得現在說什麼話都會在他麵前黯然失色。從未聽過這樣的表白……蕭寄遠雖然精通漢語,但說話間偶爾仍流露出本族語言的習慣。他們喜歡在話裏運用形象而質樸的比喻,原始而天真,就像自然奔放的詩章,讓我想到莎士比亞的戲劇台詞,說出的情話……美麗動人。沒有人不欣賞英雄,沒有人不欣賞這種豪放而帶著詩意的生命,所以,盡管他做了那麼多我不喜歡的事,但我並不恨他,他隻是忠於自己。
然而,他的深情,我受不起!麵對他的坦誠,我有竄逃的衝動。可是方才已經證實了,鑰匙的確在他身上。沈擎風還在牢裏等著我,比起死亡,所有的猶豫都變得渺小而可以忽略了。走到這一步,是注定的無可奈何……
盡管步步後退,燈光下,兩個人影仍是漸漸疊成了一個。在我的遲疑間,蕭寄遠伸手抓住了我欲將滑開的指尖。他牢牢捉住意欲閃躲的我,輕輕打橫抱起,走入迷離的粉色紗帳。在太息般寧靜的輕歎裏,他說今夜的盈兒美如西子,他在我耳邊低聲承諾,今後再也不離我身邊半步……
雪落無聲,芳心黯,羅裳輕解,美人如玉。愛憐的親吻無法暖透沉沉的悲涼,我柔順地依著他健壯的手臂,覺得自己的身體像神壇上的祭品,而蕭寄遠就是那個主宰我們命運的神,這是他的天地,他有生殺予奪的權利!
“叮當!”我終於聽到了第二聲!也就是這個聲音,讓我記起了自己的任務,嚴寒說隻能等一天。原打算著當自己死了,可是屈意承歡,就算再笨的人也會有所察覺。不能露出破綻,把身上這個男人當成我愛的那個人吧……楚浩然嗎?這個名字如今隻會令我的心隱隱作痛。
主動將雙臂環上蕭寄遠的項間,我開始熱切而淩亂地回吻他。他終被撩撥得有些失控,動作再也不若之前輕柔,揮手便扯下最後一件褻衣,唇也跟著移往胸口。
轟!渾身僵硬,所有逞強終是徒勞。在男女關係上,張越單純如白紙。盡管此前設想過多次,盡管蕭寄遠情意綿綿,我仍然覺得恐懼,連腳趾上的神經都是繃緊的,頭腦越來越清醒,騙不了自己,不行……
忽然,隻感覺蕭寄遠驀地一怔,停下動作,深吸了口氣,翻身躺回我的身邊,呼吸急促,似是極力在克製什麼。
如獲大赦,我急忙欲拉好已經褪至腰間的褻衣,這才知覺左肩傳來的陣陣刺痛。低頭一看,白色繃帶上滲出的大片血漬教我險些暈了過去。
“別動!傷口裂開了……”蕭寄遠啞聲說道。他起身理好我的衣衫,小心翼翼地扶我斜靠在枕上,“我簡直是禽獸!你都這樣了,我還……”
我當下便怔住了,抓著他的手臂,心中百感交集,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這件事情是我理屈,失了自己的原則。利用……他利用了我,並不代表我有權利反過來去利用他的感情。這樣,我跟他有什麼分別?對不起,隻此一次……
趁著他離開去拿藥箱的功夫,我輕易從他外袍裏側的暗袋中翻找出了那兩枚鑰匙,迅速藏到褥子底下,接著,把事先準備好的假鑰匙塞回原處。
不一會兒,蕭寄遠提了藥箱回來。我裝作若無其事,靜靜地任他拆開繃帶,止血、重新上藥、包紮。他沒開口說話,我也沒開口喊疼。他處理傷口的手法很嫻熟,我曾在醫館見過多次,雖然臉色不盡友善,動作卻是極為細心的。也隻有這個時候,我才看出些他往日的影子。如果蕭寄遠隻是個平凡的男人,也許,我最終會跟他廝守著那門小家小戶過一輩子吧。曾經滄海後,隻求一份安穩,隻肯棲於湖的寧靜。
正想得得專注,他恰好打完結抬起眉來,我呆怔著,不曉得閃躲。他歎口氣,伸手蒙住我的眼睛:“別再這樣看我……”說罷,便俯身揀起地上的衣物,一件一件套了回去。
忐忑不安……我心虛地低下了頭。
未幾,嗦嗦的布料磨擦聲消失,蕭寄遠坐回床邊,輕輕吻了下我的額頭:“等你傷好,我定不會放過你。”
“什、什……麼?”我瞠目結舌,待明白話中實指,頓感無所適從,這人說話怎麼這麼露骨?他見了我的窘狀,也沒再鬧,輕笑著閃身出了內室。
也許是心裏太高興,也許是一時的意亂情迷蒙了他的神智……是的,我當時沒有想過另外一種可能,認為這就是苦肉計加犧牲色相換來的結果,好得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