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章線牽兩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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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著前行的隊列步步深入,看盡了一路繁華昌榮的皇室風華,心頭的漣漪層層難息。低頭綠鬆磚,抬頭雕花櫕,五方七層的小樓昂然林立,小窗上花格彩締如洗清新,偶爾露出宮娥脂香凝滑的嬌美容顏,巧笑倩兮,顧盼盈兮,卻每每將溫柔的笑意藏進掌中絲帕間,獨留明眸點墨流轉。
“這行宮裏頭倒是藏了不少美人,金戩大人----豔福不淺哪。”
“不敢不敢,古人言----美女破誌,我自是極少沾身的,所以這豔福也不過隻是眼福而已啊。”
眼福?我眉間一皺,瞪著眼珠子揪下他的衣襟,用生平最豁達的樣貌來咬牙切齒:“光看不碰,鬼才相信你。”
“如此甚是,我們是不是應該回去溯流道問問那裏的鬼,他們都相信我。”
“你---”庚寅明眸彎彎,笑成了狐狸的模樣,一雙長眉挑轉入鬢,明明是無賴的,卻不知怎麼的又生出幾分風流的意味來,直看得我喉間一緊,鼻根又自薰薰然滾燙了起來。
這人卻笑得更深,揉揉襟上被我拽皺的紋路,突然湊過臉來:“我這春宮的地窖裏頭還埋著幾壇老醋,改日請朱石仙子嚐嚐,可好?”
“你!”
“千年的老醋!”
“你你!”
“可酸可酸的老醋!”
“你你你!”結巴了半晌,我突然憶起了些許,“你說你這行宮叫什麼?”
“春宮。”
“春宮?!哈哈哈哈。”終於被我抓到了扳回一局的把柄,鄙人自然不息片刻,當即作出了前俯後仰大笑不止的模樣,“春宮?哈哈,你可知人們喚春宮作什麼?哈哈哈!”
狐狸的笑意更甚,“這些市井的流言不聽也罷,我倒是很想和朱石仙子在這春宮裏頭好好的畫上幾幅“春宮”圖,朱石仙子這般風華,落進畫裏當是絕然與世了吧,妙哉妙哉!”
他的語音洪亮,傳到了身後的隊列裏頭便成功地激起了大片悶悶的嗤笑聲,我驚查自己的失策,立馬收拾了自作聰明的嘴臉,渾身僵硬地怵在眾目睽睽之下。
秋深,風意正濃,寒冷的風氣鑽進領口,無情地將我吹凍在綠鬆石上。
冰冷。
冰冷。
正窘迫間,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怪笑,連同逼人發指的靈氣,撮痛了脊梁。
“嗬嗬,我還當是誰來了這麼熱鬧,原來是朱石仙子,幸會幸會。”
芒刺在背,我深吸一口氣,腰板挺成了木板。
如何能這麼不走運------
縱是千般小心,竟然還是遇到了那個叫我痛恨了千載的家夥。
凝目回身---“滿月。”同樣的月白繡金長袍,同樣的黃玉簪穿發冠,同樣的如月色俊魅的麵容,今日卻多了幾分病態的倦容,不知是何緣故。
那張變幻莫測的顏麵,擁有一瞬無辜的美態,亦擁有狠辣鑽心的煞然,想起他一劍無情之前麵上豔麗的笑容,我的心頭又是一陣濕寒。
“朱石仙子,你是如何想到要屈身下顧光臨塵道這塊小破地方的?”
“你呢?”我反問,不知他留在這裏的立意為何。
“我?沒辦法啊,誰叫我是這天一塚的大天師呢,偶爾觀觀星象算算命途,測測我們的小小金戩主子的生辰運道,再看看大金戩主子的桃運姻緣加婚嫁,日子可清閑不得啊。”
一語直刺我胸口,我強忍住心頭的不快,笑得愈發燦爛:“還兼做欲道的大祭司?哎呀,這樣天上地下地忙活,可不累壞了咱們滿月大人,能者從來多勞苦,我瞧你這麵色蒼白氣息輕浮的樣子實在心疼地不行,滿月大人,您可得好好照看自己的身子,咱們九道可少不得你,我這人最怕清閑了,少了你九道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鬧騰了,那日子可真沒法過了。”
長篇的嘮叨完畢,隻見滿月的臉上青白了一番又一番,到最後似也沒有力氣再行刺激,隻是甩甩袖,掩去麵上病容,客套地回道:“勞仙子掛心了。”
我亦不再言語,轉頭望向庚寅,見他正一臉焦慮地望著滿月,目光是全然的溫柔,轉念間胸口又是一陣氣悶。
似乎察覺了我的異樣,庚寅驚醒地回過神,有些無措地看著我。實在拿他這樣的表情沒轍,我隻得笑上眼來看著他舒心地長籲了一口氣,施施然地走到滿月麵前。
“滿月,你舊傷未愈,怎麼又想著到處亂跑了呢?”溫柔,語氣是溫柔,眉眼是溫柔,“你這樣我會擔心,回去吧。”
“嗯。”
月白的人兒低眉順眼,一副溫和順從的模樣,卻在臨走之前還不忘意味深長地向我瞟來一眼,目光深不測底。
胸口氣悶更甚,我用力地揪著袍邊,手心裏一刻前還屬於戀人的溫存觸感,此刻卻變得刺痛而割心。
這個人,究竟留了多少的情意在庚寅心裏,我猜不透。恍惚間,那兩人執手相牽跨過漫天血汙的景象再次越出腦海----
---“他那身子和他的人一樣,妖賤的不行,殺了反倒會汙你的劍,滿月。”
---滿月。
---滿月。
“嗚---”一口血氣湧上喉口,帶著吞咽不及的苦然。鮮血迅速地從嘴角溢出,沾濕了衣襟。
“澈兒!!”
絳紫的身影閃回身邊,焦急地將我摟在了懷裏:“為什麼會這樣,澈兒?”
“庚寅,不要走。”口一開,血汙更是洶湧難止,我已顧不得身後一行車列詫異的目光,心尖焦躁的熱氣燒得人心肺劇痛,眼眶再也承載不住,任由大滴淚珠滾落,“不要走,不要走,我,我-------”
氣息僵滯,竟是再說不出話來。
我又能怎樣,又該怎樣,難道還要在他麵前為搏一傾心似的相告----其實早在鏡中的那日,我為了替霍失留得一絲靈息而打亂了自己的靈脈,現如今朱石仙子已是一個身如破絮,脆弱堪比搪瓷的廢人了?
我不要,我不要--
“我不要---”聲音沙啞且刺耳,我終於吐出了心聲,卻吐不出捆綁他的理由。
眼角滾燙的淚珠被人一粒一粒地吻去,胸口似有熱流滾滾而來,試圖撫平我靈息不迭的翻湧。
“誰說我要走的。”摸進領口的手掌在胸前小力地按揉,將其自身渾然有力的靈息緩緩地注入我的身體,一如千年前那場大戰後的遇見,他也是這樣,輕柔地為我撤去靈脈中不安的痛楚。
“澈兒,之前所說的那些安慰的話語都是騙我的是不是?為什麼不告訴我自己受傷了。”
“我-----”
“你可想過這樣下去的後果。”
我微微一怔,側過臉去:“想過,也不過一死而已。”
“一死?那我呢,我該怎麼辦?”庚寅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我跟你一起死?”
“不---”
他鬆開我轉身離去,剛行出幾步又自鈍鈍地停下,側過頭,任由一張俊顏浸沒在發絲垂落的陰影中。
“我自然不會和你一起死。”
----那樣的自然是枉然,我從不曾奢求。
“我會在你死之前先了結了自己,不會痛苦,也不會傷心。”他轉回頭,默然地向前走去,“這樣好嗎?”
深秋幹冷的風氣絲絲灌入廣袖,方才手指相扣的溫度被生生吹散,僵硬了指尖,也同樣僵硬了麵上自作委屈的鹹淚濕痕。
我抬起手,看著小指根上光潔的肌膚,那裏綁著一個小指紅線的誓言,而今曆曆在目----
-----這紅線,你我手中都有一條,兩端各在彼此。
千年前的誓言,最終卻是背離的結局,那麼----
我所奢求著的究竟是什麼呢?
浮生盡歡,一息纏綿而已,這樣,夠嗎?
還是----想和他一生一世?
-----永生永世。
“庚寅,不許走。”我強壓下胸口不適的動蕩,提足快步地走到他身後,一張臂,將僵滯的人兒摟在了胸前,“說了幾句就走,你這個混蛋殺千刀的負心漢!”
“澈兒?”
“溫熱的背上振動著吃驚的共鳴聲,我吃吃地笑,將臉貼上了他的後頸:“你就那麼狠心地看著我一個人痛苦難過流淚兼揩鼻涕?”
“------”
“庚寅,我是妒嫉了,妒嫉地心裏快發了狂,我看著你那麼溫柔對他的樣子-----所以才說了胡話。”
“澈兒----”
“我乖乖的聽話,乖乖的治傷,你也不要比我先死好嗎?”
懷抱中的人兒強行轉過身來,一把將我扣在了肩窩:“傻瓜傻瓜,你怎麼會那麼傻。”
“我也不知道,我一直以為自己很聰明的。”
“傻澈,”他將我拉開稍遠,用手輕柔地擦去殘留在我嘴角的血漬,一會兒又摩挲上了臉頰,拇指按在眼角緩緩按揉,“你一直不相信我,我知道,是我傷你太深。但是澈兒你聽好,在我這裏,”他點點自己的心口,“你從來都不是什麼淨道的守道人,也不是讓人聞風喪膽的朱石仙子,你更不是倔強且萬事得心應手的徹澈。你是澈兒,我的澈兒,可以為我笑為我哭為我做一切傻事的澈兒,可以打我罵我甚至殺了我的澈兒,可以不相信我但請依靠我的澈兒,我會做你的靠山,高興的時候躺著曬太陽,不高興的時候用來當靶子練絲旋,好不好?”
心頭不堪的陰鬱層層散去,我點點頭,將臉埋進了他的頸窩:“好。”
“噢~~~~~~~~~”身後的隊列突然一陣轟鬧,喧嚷的呼好生穿透了耳鼓,我吃驚地回過臉去,但見華蓋下從從的列兵裏頭有好些都摘下了麵上的頭盔咧著嘴衝著我們傻笑。
“放肆----”庚寅皺起了眉頭,“你們----”
“大人你放心,我們保密,保密~~~~~”當頭的一個小個子一拉線封嘴,雙眼卻亮出了精光來。
庚寅嗬嗬一笑,對他一個暴栗敲上頭頂,“臭小子,你們心眼裏打得什麼鬼主意我不知道,好罷---”他揮揮手,“帶著那些車鑾都散了吧,今個去俏花雕喝酒的都算在我的帳上。”
“噢~~~~~~~~~~”又是一陣喧鬧,大隊人馬轟隆隆的騷動,作鳥獸散。紛亂過後,卻見一隊錦裝的宮娥正一臉迷糊地絞著手帕,顯然沒有接到主人的命令不敢退去的模樣。
庚寅瞅著我一身血跡斑斑的紅衣,眉間一蹙,“你們先回去我的寢宮準備妥當,朱石仙子即刻便到,嗯----切記準備沐浴更衣。”
“這--是主子的寢宮?不是輕雪小樓嗎?”
“我的寢----”
“不,去輕雪小樓,這是金戩大人特變為我安排的住處吧,”我微微一笑,“有勞各位姑娘了。”
“是。”
看著宮娥逐漸隱沒的身影,庚寅終於按耐不住地轉向我,“為什麼不去我的寢宮,那裏的水暖都好。”
我幽幽一歎:“金戩大人,雖然我們----不過,我到底不是你的禁臠啊。”
“這--是我疏忽了,”他不甘地撇撇嘴,“可是輕雪小樓離我那兒有好遠。”
我嗬嗬一笑,踮起腳來咬上了他的耳朵,“單日我偷偷地去,雙日你偷偷地來,好不好?”
“這倒不必,”他勾勾眉,“今天這一過,八方的流言一定會漫天飛舞,由是你我的偷偷就一定會變得光明正大。不過,這單雙日的打算倒是很有意思,隻是有一點-----單日我光明正大的來,雙日你光明正大地等我來,怎樣?”
“嗤,說到底了就是你來,”我環住他的頸項,“還怕我逃了不成?”
“更深露重,我怕你著涼。”
“為什麼一定要更深露重呢?”
“難道你想白天?”庚寅勾下頭來在我的鎖骨上重重一咬,成功地讓我苦吟一聲後笑上眼來,“白天我也不介意。”
“滿腦子的糨糊。”
“明鑒明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