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鏡中風月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41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再見到霍失的時候,他的麵貌又有了一些變化,眉眼上揚,唇色瑩潤,言笑間顯盡了風流韻味。
    眾生有萬象,可萬象到終總有個歸路。
    霍失沒有,隻是順著變化而變化。
    他的麵容----和著他念想的人而改變,赤沁子告訴我,他像過看門的總堂,像過貼身的侍婢,像過舟省,甚至像過市集挑菜的老媽子。
    隻是至始至終------沒有像過他。
    “他現在看著照樣眼熟。”
    “因為他像你,徹澈。”
    “我?”笑著拍拍霍失的肩,“你現在在想我?”
    “你說呢。”
    風華星眸,隨風湮沒。
    我吃吃的笑著,不知該如何回答,平生最怕這三個字,一出口就成了供人把玩的話柄。
    你說呢-------我說呢,誰說呢?
    說到最後,不過是湊齊了嬉笑怒罵,算是回答一記。
    都是敷衍,不傷身心,隨日陽而去。
    望川白玉天階滲透露水,紅豔如同秋霞,我站在穿連萬山的山風中,眼前是一片汪洋。
    “我好像又看見桑豔了。”
    雲濤翻滾,又見花容。
    鮮色的花兒接天蔽地,恍如某個仲夏的盛放,灌人滿眼的情熱。
    “花黃怎易。”霍失急急得湊上身子,指著石階下血色的濃霧附庸風雅。
    一片片,一叢叢,飛花散去重又成影,撒成秋霞變了餘暉,一遇風,又成過眼雲煙。
    “桑豔啊----”
    我吃驚的看著霍失,不知他從何而來的感慨。
    “你的花,和你一樣好看。”
    “是嗎?”我搖搖頭,“紅鬼兒,恐怕又有人要出牆了,管管。”
    “你真無情。”
    霍失撇撇嘴,照舊將目光扔進了無邊的花海中。
    明明眉眼都似陌生,為何還能撩人心弦?
    我不是無情---------隻是唯恐,唯恐難堪,唯恐情亂,唯恐難以收拾的左右為難。
    “走吧。”紅鬼兒拉著我的手走在了前頭,“老不死的,有些問題。”
    “什麼問題?”
    “我根本看不見你們所謂的桑豔,一點也看不見。”
    我怔怔,隨後握緊赤沁子纖細的指尖,彎起嘴角:“看不見不要緊,我說給你聽。”
    “其實和雲差不多,一團一團,說不定真的隻是雲呢。”
    我看著雲海汪洋,那裏依然是成片成片如火如荼的殷紅花色。
    “隻是雲。”
    看不見,是因為心中無物------
    ------那麼他呢?
    一朝顏麵成千變,又是為了什麼?
    雲壇朱色的門扉上仍是一層不變的鳥食人孿,恍恍然看不清結局,無亙說他一直在等著,等一個飛花才見風息的故事。
    --------太難,要找到命途的出路實在太難。
    “無亙身體可好?”
    “我也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早已不見了他的人影,今天這一麵還是舟省傳的話。”
    “舟省?對了,怎麼不見他人?”
    “他在裏麵。”
    赤沁子手指輕叩朱扉,劃出一道亮色的濕痕,光色暗流,一晃即逝。那些沾了水的圖騰如沐初生滋養,一筆一畫都倍添生氣。
    門扉開啟,當麵是一抹色的青灰,發絲順風流動,衣袂如蝶翻飛。
    仙?----最是形容眼前的人兒。
    “舟省,長使可否安妥?”
    “已無大礙,裏邊請。”
    穿過檀香滿溢的亭廊,我終於再見到了這位鶴發的老者。
    這是與滿月搏命之後的第一次相見,無亙顯得異常衰敗-----黑袍不再,裹身的不過一件陳舊的長衫,白發淩亂,一張老臉溝壑深濃,灰黃慘淡。
    “老爺子,你看你都虛成這樣了,別瞎轉悠了,休息才是正理。”
    “徹澈小兒,別總動歪腦筋,老朽我還沒有悲慘到這個地步,嗬嗬嗬。”
    無亙揪著一把老胡子滿麵春風的笑著,招手將舟省叫到身邊,一陣耳語。
    “老爺子有貓膩,”我撅起嘴,“紅鬼兒說要治病就治病,還要和舟省咬耳朵,我就是沒人疼,苦命。”
    “嗬嗬嗬嗬,”老頭子笑得更加歡快,“我就是寵他,哈哈哈哈。”
    笑聲爽朗,無亙的老胡子樂成了一把篩子,抖將抖將-----氣氛和樂的不行,我卻忽然憶起了那日昏去之前看到的光景。
    “那天我看到了師傅,”我說,“老爺子,他就站在你那裏。”
    無亙微微一怔,駝背難得僵直,好一會後終於又再笑著開口,“澈兒是想師傅了?”
    “不是想,是看見了。”
    “老朽身邊沒有人,”無亙放下笑來,麵色更顯憔悴,“一個人也沒有。”
    “師傅他-----”
    “日缺早就不在了。”
    不在了?-----師傅不在了?似乎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言語,千年萬年,從他走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告訴我-------天神沉睡了,而今無亙卻說---日缺不在了。
    “不在了,”老頭子摸摸胡子,“心死了,人也不在了。”
    無亙亮著眸子說這話,看不出任何悲切,我不知該說些什麼,恍如隻身站立一片荒廳之上,任由心緒沉至冥空的最底。
    ---------從一開始便是這樣罷,迷題易結難解,找不到化簽的高人,因為所有人都一樣,一步一扣,走的小心翼翼。
    “老爺子,我們開始吧。”
    “徹澈怎的又心急起來了。”
    “想找個地方躲躲,”懶腰大展,“太費神了。”
    “嗬嗬嗬嗬,”老頭子單笑不語,合著一臉褶皺,煞是可怖,“來來。澈兒霍失,我們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且走無妨。”
    -------
    “這是哪裏?”
    “一個靈結。”
    “怎麼混混沌沌的?”
    風氣仿佛成了霧水的蛋清,模模糊糊的糾成團團,在我們周圍流動,霍失想必和我一樣,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光景,好奇之餘卻是一直護在我身邊。體息溫熱,烘的人有些慍燥。
    “走自己的,別總粘著我。”
    “真無情啊。”小虎牙一計不成,幹脆圈住了我的手臂。
    “別以為赤沁子不在你就可以撒潑,放開。”
    “不要,你且當我是害怕吧。”
    茶清眸子水霧彌漫,楚楚可憐,我又一次動了惻隱之心,伸出手來,“隻準拉袖子。”
    “好,”霍失轉臉輕笑,忽地牽起我的袖子往鼻下一拂,“暗香浮動。”
    “動你的頭,走!”一句話又戳到心深處,我拖著袖子急急闊步,腹中五味雜陳。
    對這人的感覺還是難定,見麵時胸口恍若有火,能將一言一語都燃盡成灰----太相似,太無錯。
    “澈兒莫要總為這些事兒煩憂,”無亙的聲音似幻似真,如從天邊傳至,在看霍失毫無反應的臉,我心下了然----老頭子專喜歡幹這窺人心思的差事,“順應天命,靜待萬生衍息,總有一天會讓你知道因果,急不得。”
    “我怕遲一步晚節不保。”
    “不保就不保,沒什麼大不了的。”一拉高調--“哎呀呀,到了到了,澈兒快停下來。”
    險險穩住,腳下寸餘處就是如鏡無波的湖水。
    “水?”
    哪裏來的水?
    “這是鏡,老朽我獨開的一個小界,可花了不少心思,你們可知它印的什麼?”
    “雲霧?混沌?你我他?”
    “非也非也。”老頭子突然上前攀住我的雙肩,“霍失抓緊了,我們這就下去看看。”
    倒栽著紮進水境中,頭頂四濺著水似琉璃的碎片,一塊塊都躍入虛塵,再不見蹤跡。肩上是無亙的老手,臂上是霍失的大爪,一人一邊,扯得我重心不穩,咕嚕咕嚕喝下幾口不知什麼水之後如鐵砣一樣直墜而下。下沉下沉-----忽又浮起身來,頂上有光亮,愈近愈明,我腳下用力,嘩的鑽出水麵。
    日陽高懸,身下是撐滿了視野的碧水接天,幽綠照瑩藍,波浮清雲動,岸邊一脈青山直入天遠處,浸潤風息,傳來陣陣幽香。
    “這裏不是靈道,”我大呼,“天是藍的。”
    “這是空從湖。”
    “空從湖,”我甩甩頭,“空從湖?!”
    淨道有空從,波及千裏,靈蛟精鯤任遨遊,豔蕊送香迤。
    豔蕊落在西北,我猶記得那裏環繞的青山,還有,一間竹屋前接天連地的殷紅花兒。春去春來,花盛花敗,那一地匍匐的精靈終是開出了狹小的穀坳,蔓延四海。
    桑豔-----不知今生開到了何處。
    “這裏是淨道。”我用手遮去眼睛,從指縫裏偷看烈日的光華。
    “是也非也。”
    “此話怎講?”
    “這裏是鏡中的淨道,”高陽過盛,無亙的麵上有些脫力的虛白,“這裏沒有生靈,隻有一日晝夜不斷交替的時間,往複重衍。你們看到的樹木花草隻留有這一日的記憶,不可能再改變,換句話說,這是一個已死的淨道。”
    “無論生死,它都是淨道的模樣沒錯,”是的,隻要是這樣熟識的模樣,我便已經心滿意足,“老爺子,鄙人當是感激在心。”
    “呼呼嗬嗬,”老人家笑得燦爛,一頭銀發沾水閃亮,晃得人眼酸,“老夫還在擔心你會怪我不把你們送到真的淨道呢。”
    我歪歪頭:“老爺子是擔心,我和霍失舊傷未除,過不了溯流道?”
    “過不了?”霍失忽地鑽出水麵,揚起一片透金的浪花,“我沒傷啊,不會有問題。”
    “是不會有問題。”
    “大不了你再失憶一次,把我們都忘了。”
    原來--------
    忘記,我們都是一樣的光景,一樣在輪回中沉浮,一樣抓不住得以棲息的浮木。憶今生忘前世,順著溯流的波濤,在命途的圈套中留連。
    “回去吧!老爺子。”我跳著奔到岸上,“這路我認得,不必再勞煩老爺子。”
    “真的?”
    “真的。”牽起霍失的手,執眼帶笑,“我定會還個漂漂亮亮的霍失給你們。”
    “好----”
    好字剛沒,已不見了銀發舊衫的身影。
    水波無聲,都是寂靜。
    空從湖清平如明鏡,偶爾因風蕩起漣漪,岸上枝葉輕搖,落下滿山滿坡清爽的風息。我抬著頭深深嗅吸,恍然覺得手指仍被人緊緊握著。
    “放手吧。”
    對麵人兒笑而不語,一身長衫因濕緊貼身軀,肌理流暢,更顯出一身風流。
    “放手。”指頭在掌中起汗,粘膩膩的叫人難受。
    “走吧!”被人強行牽著邁開步來,“就你那小蔥根的手指,我才不稀罕捏著。”
    “不稀罕還捏著。”用力甩手,不脫。
    “不是怕你摔著嘛。”霍失突然回頭,黑發揚起,崩了我一臉的水珠,“我就當捏著一團棉花,勉強舒服罷。”
    這是什麼道理?---勉強舒服?
    “不舒服就給我放手,”我瞪大了眼珠,“小心我剁了你,反正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不怕給人看見。”
    “哦?我們兩個?”長指一勾,索性將我整個手掌含在掌心,“那就更要緊緊抓著了,回家回家。”
    “你說什麼?”
    “我說了什麼嗎?”
    被人拖著走路的滋味實在不怎麼好受,我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心裏的小算盤撥的嘩嘩直響。
    對付這種人-----講道理?恐怕不行,拳腳相加?有失身份,用美色迷誘?太過危險,或者幹脆一刀下去,然後毀屍滅跡?太不合實際。
    思來想去,竟在不知覺中與他走成了執手相牽,舊景同遊的模樣,一拍腦袋,我大呼不該-----
    “糟了。”
    “怎麼?”
    “我好像忘了問,絲旋究竟怎麼才能引出黃泉。而且----”
    “還有什麼?”
    “我們怎麼才能回去?”
    “------”
    兩人相對無言,但聽著山風呼呼刮過,擾人煩憂。
    ------------------------
    貌似,沒能到5000字,好吧,我計算失誤。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