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天空陰雲密布，黑壓壓的暗沉，攪擾心緒。山風吹得穀中樹木沙沙作響，夾雜著長久不散的煙焦味道，熏人昏悶。我輕輕跳下窗台，緩慢踱步，把自己埋入裏屋的陰暗中。
    應東不在，我與一尊石雕共處一室，極盡淒涼。
    應東的床空著，被褥依舊鬆軟，我將他們全數卷起，滾在一邊，圈著身子縮在光泠泠的竹板上，到處是硌人的硬條。
    困意旺盛。
    從我入狐王宮那天算起，我已有三個晝夜不曾合眼，今日佳室獨酌，眼皮上下粘合，差點一頭栽進醃菜缸子裏去。
    “寢寐之道，生息之本也。”合上眼，我對自己說。
    屋外風聲樹影，屋內輕紗薄形，沙鍾“唏嗉”作響，蠶兒一樣啃食光陰。
    我在深夜寂靜裏輾轉反側，身後如有芒刺。
    從不曾在他人的睡床上入眠，是我一貫的毛病，今次也一樣。
    “哎----”我長歎一聲，翻身坐起，驚得燭火炸開，綻了一地的香脂蠟雲。
    
    睡意消散了大半，我捏著火折子回到自己房中，點亮了床頭的琉璃盞。
    霎時間流光四射，溫潤殷澤。
    這琉璃盞的盞杯由整塊山晶鏤刻，風韻天成。一經點燃，屋內如臨深海碧池，一絲一縷皆承光影。
    昏黃曖昧，浸潤床上的美人臉，眉目略帶薄影，俊顏深刻如雕琢。
    我端詳許久，不覺鼻根微熱如醺。
    美人的唇上有一道深痕，黑紫的血痂在上麵蜿蜒，顯得頗有煞氣。
    我伸手撥開他麵上的碎發，指尖在額角處徘徊，心頭似乎流連上了這種光影迷蒙的觸感，彷徨而又興奮。
    “你那麼凶，怎麼那麼凶。”
    “我知道抽絲很疼，我不是把發釵給你咬了嘛，怎麼又會咬到自己。”
    “我可救了你，雖然說傷你的也是我，不過，你也不能這樣啊，感恩的道理懂不懂啊？”
    “我有點後悔了，早知道就算生瘡也不要救你了。”
    “沒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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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絮絮叨叨地吐出胸中怨氣，心緒不禁安寧。
    燭火跳動，琉璃光色朦朧，我幾乎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緩慢的，一下，一下，一下合上眼，夢中再無其它。
    “喂。”夢裏有人喊我。
    “喂。”還在喊我。
    “喂。”
    “我不叫喂。”我睜開眼，看不見一人，隻有兩顆茶褐色的琉璃珠，水殷殷的在我眼前晃動。
    “天!”我驚呼一聲，向後退去，無奈剛才靠牆而眠，現在更是無路可退了。
    “你不用這麼害怕。”琉璃珠子從我眼前挪開，縮小成了剛才深眠的美人臉。
    “你怎麼？我，我的腳？!”雙腳不知何時離開了地麵，沒入雲被中，被溫熱包圍。
    “我怕你冷，所以就----。”他小心地掀開被子，露出裏麵的光景。
    “你---”我無言，不知是怒是怨。
    我的雙腳縮在他的膝彎中，微微顫抖，腳腕纖細，竟被他攏個完全。
    這家夥，想得什麼餿主意，這也叫保暖？
    “你怎麼突然變得有良心了？”
    “你餓不餓？”
    “我問你話呢？”
    “我好餓啊，有沒有吃的。”
    “沒有！”
    “你，餓不餓，我，我做東西給你吃啊。”
    “你！”氣結，“你，你又幹什麼？”
    美人兒將我壓在床上，替我蓋上被褥，用手撫平被角。
    “你休息，我找點吃的。”
    “別！”我立馬製止他。
    “怎麼了？”
    “你睡，我給你找吃的。”這屋子，有誰能在我眼皮底下隨便“找”東西？
    “為什麼？”美人兒疑惑的樣子也是我見猶憐。
    “因為，因為你是美人，我自然是要照顧的。”我開始說瞎話。
    “美人？嗬嗬。”美人低首一笑，笑似清風，“你怎麼不看看你自己？”
    “我自己？我知道，我知道。”我美，這是人盡皆知的事了，不必再提。
    “你知道不就行了。”美人欲轉身離去。
    “不行！”我猛地坐起，拉住他的衣袖。
    “你等等。”他四下裏張望，隨後從床格中抽出一麵銅鏡，“來，你看看。”
    “什麼？”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你這叫美，”他指著銅鏡裏的我，我點點頭，“那麼，你覺得我是什麼？”
    “美。”
    “你和我一樣嗎？”
    “不一樣。”
    “那麼你是美，我是什麼？”
    “俊。”我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庚寅是個聰明人，隻是他把我看得太無知。
    “這就對了，應該是我照顧你。明白了嗎？”他見我點點頭，轉身就跑。
    “你放肆！”我一甩袖，等絲線纏住他。
    
    氣氛凝結，我豎著手臂直向前方，前方他呆站著，看著我的動作。
    絲線好像已經用完了---------
    “不許笑。”我喝道，及時製止了美人的嘴角上翹，“這裏不準隨便走動。”
    美人兒臉色微白，眼眸低垂。
    我分明見他眉角一挑，隻是動作既逝，很快又恢複了柔和。
    “嗯。”他低頭輕諾。
    很好，轉彎轉的夠快。
    真不愧是個溫和的人兒!
    我下床，走到他跟前，他比我還高上一些，我需得抬頭看他。
    “傷好了就走。”我對他說。
    我不相信他，一點也不相信，兩萬年，我殺了不計其數的人，那些人的挑釁，暴虐，貪心，甚至溫和都讓我吃盡了苦頭。
    傷痛刺骨，我也再沒有必要相信任何人。
    他們千方百計，巧言豪奪，不過是為了一紙封印，
    還有四個字-----------
    天下一道。
    天下一道，新的道界誕生，九道又多一道。十道眾生，製造道界的生靈便得以在新地稱王，稱王------世人皆拋不去的貪念，千百萬年不曾改變。
    這些人，最後都死於我絲旋的蛛食之術，受盡萬端穿心的痛苦，隻是我從來不讓他們死在這裏。
    淨道之氣，不容汙靈沾染。
    今日我雖救了你，可是-----
    庚寅，你若同他們一樣，我也一定會用對付他們的方法對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