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隻是當時 第67章 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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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子盈在生育沈熙昊時遭遇難產,當時的境況可謂九生一死,陸燮拚盡全力,終於暫時保住她的性命,然而她卻一直昏迷不醒,因滴水不進,故而若是一直照此下去,她的情勢可危。
皇帝沈顯為她的玉釵所傷,雖不致命,但傷勢亦頗為嚴重,另一方麵,沈顯又掛心著她的病情,終於體力不支病倒了,由於沈顯的傷病涉及到皇室絕密,不便為外人曉知,加之柳子盈又病重不醒,令其憂心,因而沈顯在再三地斟酌之下,遂封了蘿旖宮,開始輟朝不政,一方麵是為了安心養傷,另一方麵則是為了兼顧柳子盈的病體。
柳子盈已昏迷不醒多日,麵容愈來愈暗淡無光,甚至後來連陸燮亦無能無力起來,沈顯最初的緊張焦躁過去,開始靜靜回想自己與柳子盈之間的過往,終於,在痛苦掙紮下,他做出了一個決定,若是柳子盈能安然醒來,他讓她自由選擇,即便她選擇毫不猶豫地離開他。
故此,沈顯拖著還未痊愈的病體,來到了柳子盈的床前,他凝眉仔細地望著麵色灰敗且昏迷不醒的柳子盈,一字一字地對她沉重地承諾道:“若你能醒來,我給你自由,所以求你,務必醒來。”
不知道是不是沈顯的承諾起了作用,還是陸燮的治療起了效用,翌日,柳子盈竟幽幽醒轉,醒來後的她身體異常虛弱,亦沒有再見過沈顯,不過待她的氣色稍稍好轉之後,陸燮還是試探地問詢她:“你願不願意見見孩子,是個男孩,雖然生下來尚不足月,個頭小了些,不過身體還算健康,長勢亦很好。”
柳子盈微微垂首,一徑沉默,良久才搖了搖頭:“還是…不見了。”
聞言,陸燮的心直直地一沉,不過他還是不甘心地追問道:“那…他呢?”
柳子盈此次的回答尤為堅決:“不見。”
兩個月後,傷愈的沈顯重新上朝,且對外人宣布了柳貴妃的死訊,其實,沈顯當時封了蘿旖宮,隻是權宜之計,他起初的打算是待傷病養好之後,再進行下一步的籌劃,但是不成想柳子盈竟如此決絕,而他又對她做過那樣的承諾,既然她執意選擇離開,那麼他便再亦無有立場去挽留,因而隻好對外界公布了她的“死訊”,好讓自己徹底絕望。
柳子盈一直將養了半載方才徹底恢複,恢複後的她當然是毫不猶豫地選擇離開了沈顯,即便陸燮一直不停地勸解她,甚至還以沈熙昊為挽留重點,但是無論他如何低聲下氣,苦口婆心,她俱不為所動,雖然那個時候她已曉知了沈顯乃天闕皇帝的真實身份。
柳子盈此下的鐵石心腸是有緣由的,之前她已被詹昱騙過婚,從身體到精神,皆已傷痕累累,所以她根本不能接受這又一次的欺騙,更何況她對這個欺騙她的人一無所知,沈顯於其而言,可謂一個陌生人,她對他根本無有一絲情意,故而,她如何肯委屈自己,以一個見不得光的外室身份留下,此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除了她,沈顯還擁有其他女人,而她此生最不齒的便是,與他人共享丈夫,因此,她決絕地離開了沈顯,離開了宛城。
不過在離開宛城之前,她曾轉道去了陳府,打算與陳沅江致謝且告別,並帶走陳明峻,不過她最終並沒見到陳沅江,因為陳府正在舉辦婚禮,婚禮恰是陳沅江的,景浩五年末,陳沅江失去柳子盈音訊的第三年,終於心灰意冷,放棄繼續尋找柳子盈,遵奉皇命迎娶了誠王沈為的女兒倬瀾郡主。
見到陳沅江的婚禮,柳子盈的心境是複雜不明的,她靜立於風中許久,最終亦沒有走進陳府,當然亦就沒有帶走陳明峻。
離開宛城後,柳子盈直接返回了家鄉青州,那時候其母柳秦氏因思女成疾,早已病逝,而其父柳曜在其母過世之後,身體狀況亦大不如從前,所以在曉知女兒的不幸遭遇後,他相當自責,自責自己未能似別人般以一個大家閨秀的標準管教女兒,恰是他的縱容和疏忽,這才毀了女兒的一生,所以在極度的自責下,柳曜終於一病不起,不久亦病逝了,那時已是景浩七年。
柳曜病逝的消息還是經柳晟之口傳到了陳沅江那裏,於是他決定前去吊唁一番,不成想竟意外地在柳府內見到了多番尋求亦無果的柳子盈,那時候陳沅江隻覺得恍如隔世,一切皆在夢中。
柳子盈當然沒有告訴陳沅江自己為皇帝所得的那段經曆,而是向他編造了一個故事,同時亦為了打消他對她的執念——
她告訴陳沅江,在自己為他所救之前,曾被一個男子騙婚,後來男子帶她到了丁零,她多番周折,方才逃脫,不過男子卻沒有放棄,一直在不遺餘力地尋找她,終於他覓到了線索,在她攜帶孩子到寺廟內進香之際,趁勢擄走了她,之後男子再次將她帶到了丁零,所以陳沅江才遍尋她無蹤,不過後來,她還是瞅準時機再次逃了回來。
同時,她還告訴陳沅江,因為她憎恨那個男人,所以當時才不願生下那個孩子,不過後來則想通,畢竟幼子無辜,現下陳沅江已娶妻,如是再繼續照顧幼子,想必定存不便,若是如此,他可以將孩子還之於她。
沒想到陳沅江竟斷然拒絕:“明峻現在姓陳,是我的嫡長子,將來是要世襲將軍一爵的,所以,我不能把他給你。”
柳子盈靜靜地望著他,心情卻是五味陳雜的,在陳沅江婚禮當日,圍觀人群的議論聲她聽得分外真切,陳沅江答應皇帝賜婚是有條件的,那就是不管他最終娶的是誰,她所生的那個孩子都必須記在正室名下,立為他的嫡長子,並且在長大之後承襲他的一切爵位。
隻記得當時有人不斷地在她耳邊感歎道:“倬瀾郡主好歹也是皇親國戚,居然一嫁進陳府,就要遭受這樣的委屈,硬生生被一個妾侍所出的庶子削了地位,弄了個灰頭土臉,不過也真奇怪,陳將軍的這個要求,任誰聽了都不合理,皇上居然會同意。”
柳子盈當然知道皇帝為什麼會同意,那是因為他對陳沅江有愧,但是令她震驚的卻是陳沅江對她的情意,竟是如此深厚和沉重,沉重得簡直讓她無以承受。
念及於此,柳子盈不禁幽幽地歎口氣:“非濛,其實你根本沒有必要如此,明峻他…畢竟…不是你的子嗣。”
陳沅江當然明晰柳子盈此時的心境,然而他卻不能直接明言於她,因為陳明峻並非她的孩子,所以他才拒絕將孩子還之於她,是此,他竭力壓抑著痛苦,故作淡淡地應答道:“這是我的事情,我自有主張,有我在,你亦不用擔心他會受委屈,我可以對你承諾,我能有的,將來都會是他的,而且亦隻會給他。”
聞言,柳子盈更加不安,在陳沅江婚禮當日,正是因為聽到了那些議論,了解了陳沅江對待陳明峻的現狀,故而她才沒有帶走孩子,因為她不能肯定,自己會不會如陳沅江一般,如此精心地來照顧和維護陳明峻。
最終柳子盈妥協,不再提及帶回孩子之事,一方麵是陳沅江的異常堅持感染了她,另一方麵,亦是緣於她內心的不堅定,因為她對這個孩子是心存芥蒂的,孩子的生父畢竟是詹昱,那個殺害自己所愛之人的真正凶手。
陳沅江在青州停留了一段時日,這樣的舉止無疑引起了皇帝沈顯的妒嫉,沈顯雖言會給柳子盈自由,但是他卻一直派人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除了暗中派人護送她安全返回青州,還命人將她的近況時不時地反饋於他曉知,所以陳沅江一到青州,他便知曉了陳沅江與柳子盈再次見麵之事,尤其當陳沅江多日滯留於柳府不歸時。
柳子盈今後若是一直獨身自處,他也許就不會如此緊張,因為他得不到,別人亦不曾得到,相對而言,他的心理是平衡的,但是現在卻不同,陳沅江與她再次見了麵——
兩人之前就有感情,而且還育有一子,如今兩人重新見了麵,難保不會舊情複燃,故此,隻要一想到陳沅江與她重新在一起的畫麵,沈顯便覺得難以忍受,妒火中燒。
於是,喝醉了酒的他來到了柳子茵的宮閣,醉眼朦朧中,隻覺得眼前的女子姿容絕世,一顰一笑,像極了那個令他痛恨卻又難舍的柳子盈,於是他瘋狂上前,報複性地占有了柳子茵,從此另一個女子的人生亦被徹底改寫。
事後翌日,沈顯清醒,看到一旁正委屈啜泣的柳子茵,他更加地煩躁,沈顯一貫清明,因此他很清楚柳子茵此刻為何而哭泣,亦很清楚她在入宮之前,是有意中人的。
思及於此,沈顯忽然覺得很氣憤,氣憤自己看中和在意的,偏偏皆視自己為無物,於是,怨恨升級,他便開始惱怒起柳子盈的絕情來,她不僅毫不猶豫地離開了他,甚至連自己的孩子,都不願意去看一眼,其心性是何等的涼薄無情!?
涼薄無情大抵是絕色美人的通性,這個柳子茵並且還是柳子盈的堂妹,其心性想必是一樣的絕情,那麼,自己留下這個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又有什麼用,何況她還曉知著自己的隱秘,所以更不能留。
因此,也就是在這一股氣的衝動之下,沈顯決定下旨賜死柳子茵,不過柳子茵終未死成,為自己父親柳晟和詹昱合力所救。
這幾載來,因為政事煩擾,詹昱一直未能再次來到天闕,不過到了景浩七年,他終於尋得機會再至,而這一至,柳子茵之父柳晟便與他商議了營救柳子茵之事,麵對著柳晟的信任,他欣然應諾。
詹昱當年返回丁零之前,曾到柳府拜訪過柳晟,果不其然,那次的到訪被柳晟狠狠地折辱一番,不過詹昱卻不是一個輕易挫敗的人,他還要通過柳晟獲取另外的線索,於是便有了後來的多次到訪。
其實除了第一次的拜訪,後續的到訪皆非詹昱本人,而是他的下屬易容成他的模樣,按照他的指示所為的,也許是被他鍥而不舍的毅力感染,也許是柳子茵在宮中的尷尬際遇,柳晟最終為詹昱的風采折服,將其引為知己,理所當然地,利用官職之便,柳晟收買宮人得來的消息,亦為詹昱所得。
自柳子茵驟然入宮以來,詹昱便感覺到自己當初的設想出了差錯,但是他卻沒有依據去論證自己的判斷到底哪裏出了問題,不過現下,有了柳晟所提供的線索,他心中的懷疑便即刻有了定論,陸燮一切所為皆為天闕皇帝沈顯,柳子盈並不在陸燮手中,其實是在皇帝沈顯的手中。
如果柳子盈真為沈顯所得,那麼他便無能無力了,官員府邸畢竟不同於皇宮,皇宮之守衛,一向森嚴,仿如銅牆鐵壁,所以,若想從沈顯手中救出柳子盈,可謂難上加難,更何況丁零國事繁忙,他亦抽不開身去顧及這個,所以他再次將柳子盈之事暫擱了。
柳子盈離開沈顯返回青州的事情甚是隱秘,加之又有沈顯所遣暗衛的暗中保護和遮掩,所以她返回青州之事一直不曾為外人明晰,因而,直到陳沅江趕赴青州住進柳府,詹昱這才知曉原來柳子盈竟回到了青州,故此得到消息後的他,再次迫不及待地來到了天闕。
因為提前接到了柳晟的邀請,所以到達天闕後,詹昱並沒有直接奔赴青州,而是先趕到了宛城,幫助柳晟救走了柳子茵,之後在柳晟的主持下,與柳子茵簡單地成了婚,婚畢,他才帶著柳子茵趕赴青州。
詹昱雖然一直對柳子盈念念不忘,但他卻並非專情之人,因此他不會委屈自己隻空守柳子盈一人,更何況柳子茵亦具有傾國之貌,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接納了柳子茵,讓她亦成為了自己的女人。
柳子盈的話,陳沅江到底是聽進了心裏,他怕柳子盈對他言過的那個男子再次找上門來,所以他在柳府內外做了周密的布置和多重障礙,因而詹昱到達青州之後,多番周折,卻一直無法見到柳子盈,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景浩八年,柳子茵生下女兒,催他返回的急件再次從丁零寄來,而這一次,詹昱終於沉不住氣了,他趕至與親信的會麵地點,告之親信,此次無論如何也要帶走柳子盈,哪怕舍棄柳子茵亦在所不惜。
詹昱如此無情的話語恰巧被跟隨而至的柳子茵聽到,霎時間,她的整個世界顛覆了,她本來就一直患得患失,聽到這樣的話,哪裏能不震驚意外,於是她很快便發作起來,執意要離開詹昱,因此詹昱在無計可施之下,再次催發了蠱術,從而控製了她的心神,讓她徹底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
見到柳子茵此時的狀態,詹昱忽然想到了一個好辦法,這個辦法不僅可以讓他能再重新見到柳子盈,還能打消掉柳子盈一直以來對陳沅江的猶疑不定,於是他讓遭受控製的柳子茵喬裝改飾後,抱著出生不足兩個月的女兒到訪了柳府。
到了柳府,彼此寒暄之後,柳子茵便開始不停地啜泣,自柳子盈當年離家後,便中斷了與叔父一家的聯係,歸來後,亦隻是聽父親粗略地講過那麼幾句,叔父因為官職高升,早已舉家遷至了京畿,而柳子茵作為官宦之女,亦早已遵詔選秀入宮,其他的便不再曉晰。
再者,因為曆經多次變故,她已無了去曉知這些的心思,故此,猛然見到按理言應該是皇帝後妃的柳子茵,她是相當驚異的,更何況出現在她麵前的柳子茵還抱著一個嬰孩,一副不敢暴露真容的倉皇模樣。
終於,柳子茵停止了哭泣,遂哽咽著對她開了口:“姐姐,你知道…這個孩子的父親是誰嗎?”
柳子盈狐疑地應道:“我曾聽父親言過,當年你是選秀入了宮的,若是如此,孩子的父親應該是當今皇上。”
柳子茵即刻搖頭否認:“姐姐,其實我並沒有入宮,因為在入宮之前,我愛慕上了一個男人,所以後來我便逃掉了,一直隱姓埋名地生活。”
柳子盈驚異,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那姐姐知道我愛慕的人是誰嗎?”
柳子盈無奈地搖頭道:“我這些年不通世事,哪裏會知曉這些?”
“就是大伯父故交之孫陳沅江。”柳子茵一臉平靜地道出答案。
柳子盈似乎有些不能置信,因為陳沅江從未對她講過柳子茵的事情,所以一時之間很是錯愕:“那麼,這個孩子是……?”
“孩子的父親正是陳沅江。”
柳子盈更加不解,既然是陳沅江的孩子,那為何柳子茵卻是一副倉皇憔悴的模樣,據她對陳沅江的了解,他乃重情重義之人,對自己非親生的陳明峻,都能如斯照拂,更何況還是自己的女兒,他豈會放任不管?
“到底出了什麼事?”
於是柳子茵娓娓道來,原來又是一個曲折而令人心酸的故事——
景浩三年,柳子茵隨父遷至宛城,不久便接到了選秀的詔書,若非後來在一次無意中遇到陳沅江,她麵臨的將是入宮為妃的命運。
柳子茵對陳沅江一見傾心,遇到他之後,她便打算不再入宮,同時她亦開始想方設法來逃脫選秀,不過卻遭到了父親的強烈反對,因而,為了達到目的,她幾乎什麼方法都嚐試過,甚至打算毀容和輕生,最終還是母親心疼她,幫助她離家出走。
離家之後,柳子茵遂直接找到了陳沅江,求其收留,因陳沅江乃守禮重義之人,自然不肯接納於她,她不甘氣餒,遂趁其不妨,設計了他,與其做成了夫妻之實,如此她便不能再入宮,事畢,陳沅江雖氣惱非常,但卻亦無計可施,隻得將無家可歸的她秘密地留在了陳府。
隻不過自此之後,陳沅江再與她單獨相處之時,便生了一份警惕之心,對她亦一直是以禮相待,此故,兩載來,兩人再亦未曾逾越過彼此分毫,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景浩五年,陳沅江遵奉皇命迎娶了倬瀾郡主。
對於陳沅江娶妻一事,柳子茵雖然懊惱嫉妒,但是她卻沒有立場去反對,畢竟她違逆了選秀的皇命,乃欺君之罪,此生永遠不能與陳沅江正大光明地待在一起,更畢竟陳沅江的婚事是皇上賜婚,依照陳沅江的脾性,他根本不會抗旨不遵。
自陳沅江成婚之後,柳子茵便再難見到他麵,她本來還報著陳沅江會對她日久生情的心思,然而隨著時間一日日過去,陳沅江非但沒有愛慕上她,反而還對她越來越冷淡漠然,於是在無望的期盼中,她的熱情漸漸冷卻,亦開始慢慢絕望了,最終她決定離開,不過在離開之前,她利用軟弱之態,打消了陳沅江對她的警惕,再一次設計了他,那時候已然是景浩七年。
離開陳府之後,柳子茵便一直隱藏麵目,四處遊曆,期間經曆了不盡的心酸和苦楚,更何況不久之後,她又發現自己懷了身孕。
其實,在發現自己懷孕之後,她亦想過回家靜養,但是她卻最終未敢,一方麵是無顏歸家,自己執意地抗旨不遵,最終卻迎來了如此的結局,讓她無顏去麵對自己的父母,再一方麵,她則是害怕拖累父母,畢竟自己逃脫選秀,是犯了欺君之罪,亦畢竟父親早已買通了他人代替自己入宮,因其之故,亦犯了欺君之罪,所以,如果自己再輕易露麵,必定又會是一番風波。
故此,她最終並未回成家,隻是離開京城,尋了一處偏僻之所待產,然而由於離開陳府之時,隨身攜帶的盤纏並不多,而她又沒有什麼可以營生賺錢的本事,所以隨著存銀的日益消耗,她的生活狀況愈來愈差,尤其在生下孩子後,於銀錢之事上,更是捉襟見肘,故此她才不得不帶著孩子,趕赴青州來投奔伯父。
聽到這裏,柳子盈的心中頗不是滋味:“你已經懷了孩子,為何不再回去找陳沅江,你亦道他乃重情重義之人,若是他知曉你有了他的孩子,定然不會棄你們母女於不顧!”
聞言,柳子茵竟淒然應道:“我當然知道他不會不管我們,但是我已在陳府等待了四載,從最初的滿心歡喜,到如今的心如死灰,早就不對他報什麼希望了,更何況他心裏還有別人,因此即便我再回去,亦不過仍然是空等罷了,所以我是不會再去找他了。”
頓了頓,柳子茵又補充道:“人之一世,唯情最重,我與陳沅江在一起,是看重他的心,而非他的人,若是他一直無法給我對等的情意,我寧願選擇不再和他在一起,因為我不願再去麵對他的淡漠和冷情,亦不願再日日痛苦。”
柳子盈為柳子茵的話深深觸動,一時竟無言,半晌,她才輕聲言道:“你決定離開陳府之後,他有沒有去找過你?”
“我離開之時,曾留書給他,讓他不必來找我,再者我身份尷尬,想必他亦不便大張旗鼓來找我,另外,我尋的居所甚是偏僻隱蔽,他亦不易找到我,所以我不曾知,他是否派人找過我。”
“那你就忍心孩子沒有父親,如今世道,一個女子單獨生存,尚且不易,何況還要帶著一個幼子!?”
“姐姐不必再勸慰我了,我既然做出決定,便不會再後悔,依姐姐的脾性,此事若是換作姐姐,想必比我還要決絕。”
聯想到自己身上的曲折遭遇,柳子盈更是無可言對,默然片刻,方才換了話題:“你怎麼會知曉他的心中有別人?”
“我愛慕他多載,關於他的習慣偏好,無一不去細心地體察和觀望,就是憑直覺,亦能覺察出他心中有別人,否則他亦不會如此地冷淡於我,其實不光是我,就是他的正妻,他亦從來不曾上心過,且其身旁更無其他妾侍,若非是心裏藏著他人,作為一個正常的男人,怎會表現得如此異常?姐姐,其實我一直猜測他心中的那個人是他長子的母親,否則娶妻之時,他亦不會向皇上提出那樣不合理的要求,不過關於那個女人的事情,他從來俱不曾對他人言語過,即便是特地問及,他亦是緘默不語,所以直到現在,關於他心上人的情況,我依然是一無所知。”
話題一經提起,柳子盈便意識到了不妥,此下聽了柳子茵的分析,心中更是訕訕,陳沅江心係之人是誰,她豈會不知不曉?
柳子茵卻並未察覺到她的異樣,似是驀然間想起了什麼,遂一臉嚴肅地對她懇求道:“姐姐,既然我已經決定離開他,便沒有再想過回頭,所以我懇求你,請不要告訴他關於孩子的事,亦不要告訴他我在你這裏,即便是為了給我自己留存最後的一份尊嚴,好不好?”
柳子盈望著柳子茵那雙飽含期待的眼睛,心情極為複雜,不過最終還是應了下來,如此,柳子茵就這般在柳府住了下來,而關於柳子茵所謂逃脫選秀的欺君之罪,柳子盈毫不怕懼,如是一旦此事被人揭發,那麼她便會去直麵沈顯解決此事,因此她讓柳子茵安心地在柳府住下來。
柳子茵住下來的第三日,突然提起有私事要外出一趟,讓柳子盈代為照看一下女兒,她出去一下,很快便回,柳子盈不疑有他,遂派了兩個仆從隨她一起外出,但是不成想柳子茵這一出去,竟遲遲未回,連跟去的仆從亦不見了蹤影。
柳子盈正焦急間,門房竟適時地轉來了一封信,一看到信上的字跡,她的整個人便忍不住地顫抖起來,信上的字跡她甚是熟悉,竟是令她十分憎惡的篆體,上麵隻有寥寥的一行字:“爾之堂妹,在吾手中,若想見之,明日未時,城南清波湖,文敘亭。”
柳子盈先是氣怒不已,後來冷靜下去,便讓一個有武功底子的家丁悄悄出府,連夜快馬加鞭送了一封急件到陳沅江手中,陳沅江雖已離開青州,不過還未返回京城,而是遵奉皇命,正在青州的一個鄰近州郡督查軍務,彼地距離青州,路程並不太遠,若是腳程快的話,連夜可趕個來回,於是接到急件後的陳沅江,一刻不敢耽誤地秘密趕到了青州。
一至青州,他並未趕去柳府,而是直入青州軍營,做了一番精密的布置和安排,待一切妥當後,他才讓柳府的家丁返回,且讓其帶給柳子盈一個音訊,讓她去安心赴約。
文敘亭中,詹昱終於見到了多載未見,但依然美麗得令人不敢直視的柳子盈,心情一時激越非常,不過柳子盈卻麵若凝霜,隻是冷冷地直視於她:“你居然還是如此卑鄙,竟抓了我的堂妹,以她來要挾我!”
詹昱一副誌在必得的愉悅模樣:“不如此,你如何肯來見我?”
聞言,柳子盈的心中更恨,索性直奔主題:“我的堂妹呢,她人現在在何處?”
詹昱臉上的笑容愈加燦爛:“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她自然有她的好去處!”
為了不讓柳子盈對他的抵觸之心更強烈,他遂決定在她麵前隱去柳子茵已是自己女人的事實,亦打算不讓她與柳子茵再碰麵,因此他已經提前安排侍從帶著柳子茵返回了丁零。
這樣的話是令人歧義的,所以柳子盈聞畢,即刻變了臉色:“你到底把我的堂妹怎麼樣了?”
詹昱卻不再解釋了,隻見他揚手一揮,便悄無聲息地出現了幾個侍從模樣的人,同時還有一輛看起來很不起眼的樸素馬車。
見到了馬車和侍從,詹昱這才又看向柳子盈,並對她伸出了一隻手,話音出口,其聲調竟是異常的溫柔似水:“子盈,我都已經準備好了,所以,請跟我一起回丁零吧。”
柳子盈仿若聽到了一則可笑的笑話般大聲嗤笑起來:“你簡直是做夢!”
詹昱麵容沉了沉,不過他並未發作,而是繼續地耐心誘哄:“子盈,你連我的孩子都肯生下來,那麼到底還在固執些什麼?”
柳子盈甚是驚訝,驚訝詹昱居然連她生下孩子的事都一清二楚,亦好奇他究竟是如何知曉孩子之事的,不過此時卻並非是好奇這些的時候,她還得應對周旋他,於是她冷冷地回道:“生下孩子又當如何!?”
詹昱輕輕歎息:“子盈,我待你之心,日月可鑒,我不相信兩載的相處,你會對我無知無覺,所以,當我知曉你甘願為我生下孩子之時,我真的很歡喜,歡喜你心裏究竟是有我的。”
柳子盈恨意漩漩,不言一詞。
“我知道你還是轉不過來彎,怨我殺了韓澤,可是韓澤又有哪裏好,迂腐窮酸,不通情意,他哪裏值得你為其如此?”
聞及詹昱以如此輕慢的語氣提起韓澤,柳子盈再亦無可忍耐地爆發了:“我生下你的孩子就是心中有你?你別癡心妄想了!知曉懷孕之時,我恨不得立即就將孩子落掉,不過因為當時身體孱弱,如若強行落胎,那麼將會性命不保,如此,方才不得已生下孩子。”
頓了頓,她繼續咬牙怒斥道:“很好,既然你已經知曉我生下了孩子,那麼當然亦應該知道,自孩子生下來之後,我就沒有養過他,因為這個孩子的父親是你,所以我連一眼都不願意看到他,更別提去養他!”
柳子盈的本意隻是為了激怒詹昱,所以話語出口,難免過激些,不過,若是認真地究論起來,她講述的亦算是事實,畢竟孩子一直養在陳府,在撫育孩子之事上,她未盡什麼力量,但是這樣的話入了詹昱的耳朵,卻蘊含了額外的含義,詹昱本以為孩子轉出陳府之事,皆為陸燮一人所為,不成想柳子盈竟道出實情,原來孩子轉走之事,她自始至終俱一清二楚,也許還是她特地授意而為,念及於此,詹昱這才真正動了氣,打算不再對她動之以情,而是強行直接將她擄走,然而就在他即將行動之際,一支長箭橫空飛來,直直地朝他飛射而來,一侍從眼疾手快,飛躍上前,以身為盾,生生地為他擋了這一箭,箭簇直中其心房,侍從當場死亡。
情勢異變,詹昱詫異地望向柳子盈,隻見她的唇邊溢出一絲譏誚的冰冷笑意:“詹昱,今日你插翅難逃,而我,從此之後,再亦不會受你威脅了。”
詹昱眼神極冷:“你報了官?”
“當然。”
聞言,詹昱的臉色更差:“你當真是如此恨我,非要置我於死地不可?”
“你殺了韓澤,便是我的仇人,永遠的仇人。”
“那你可知,為了今日,我已做了多番的布置,所以,即便你報了官,我亦會順利走脫,而在我走之前,無論如何,都會帶你一起離開。”邊言語著,詹昱邊伸出手臂,欲拉上柳子盈一起離開。
柳子盈見狀,迅疾後退一步,冷聲言道:“在來之前,我已在肌膚和衣衫上塗滿了毒藥,現下你若碰我,必死無疑。”
詹昱伸出的手暫頓,不過他的麵容依然堅定無波:“你以為我會為你所騙?”
“我因為事前服食過解藥,所以才會無事,你若是不信我,大可以試上一試,我一直恨你入骨,所以巴不得你現在就中毒身亡,如此,亦算是為韓澤報了仇。”
語畢,柳子盈索性逼前一步,麵上掛著一絲冷笑,挑釁地望著詹昱,而詹昱則開始遲疑,不過卻再亦沒有伸手去拉柳子盈。
而那廂,詹昱的侍從首領再亦忍不住了,他一個跨步上前,急聲對著詹昱言道:“王上,還是趕快走吧,現下如果再不離開,那麼就來不及了。”
詹昱心中雖蘊含了種種不甘,然而情勢危及,為了安危起見,他不得不從長計議,因而最終他唯有咬緊牙關,再次舍棄眼看就唾手可得的柳子盈,下令趕緊離開,而離開的詹昱眾人想當然地中了陳沅江的埋伏和圍攻,不過因其提前做的安排和部署,再加之其身邊侍從的誓死保護,詹昱終究還是逃脫了。
詹昱逃脫之後,陳沅江多番自責,自責自己在多番安排之後,最終還是沒有活捉住詹昱,為柳子盈永除後患,同時又自責在兵士仔細地搜尋過詹昱的住處後,並未有發現柳子盈表妹的任何蹤跡,現下詹昱逃脫,她表妹的行蹤則成了永久的謎——
在柳子盈向陳沅江求援之前,她牢記著柳子茵的囑托,並未對他直言是柳子茵為詹昱所擄,而是她的遠房表妹。
詹昱雖從陳沅江設置的埋伏之中順利逃脫,不過還是在逃脫之時受了傷,與陳沅江的此次交戰,被他視為畢生的奇恥大辱,因此待返回丁零後不久,他便發起了對天闕的戰爭,不過因為準備不足,戰役敗北,丁零兵士損失慘重。
戰敗之後,詹昱一直修養生息,未敢再輕易對天闕宣戰,不過他一直隱忍著,計劃著待兵力壯大,再次對天闕發起一場徹底的戰爭,不過他的願望終未實現,因為在那之後,天闕皇帝沈顯為征服丁零,一統天下,多次主動派兵征討丁零,詹昱雖疲於應對,但憑著丁零國人粗爽好戰的特性,終於竭力穩住戰況,擊敗天闕,然而卻再亦沒有力量來發起反攻,多載來,隻能以微勝保國自居。
再後來,詹昱又被其子詹葛下毒,因毒素累積,其身體漸漸衰弱,更無力再去應付其他,而後於景浩十五年,又因柳子茵之故,其被詹葛提前弑殺,那時候他才四十四歲,還正值盛年。
詹昱逃脫,柳子茵失去影蹤,柳子盈亦相當自責,因此,她除了讓人繼續去探查柳子茵的行蹤之外,還擔負起了撫育柳子茵女兒的重任,不過與此同時,她心中還被重重的不安籠罩著,依照詹昱偏執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個性,今日未能成功地將她帶走,那麼終有一日,他還會卷土重來。
故此,於再三思慮後,柳子盈終於做出了一個決定,那就是典賣柳府,永遠離開青州,於是,她趁陳沅江趕至祺城,全力著辦霍羌通敵賣國大罪之時,避開所有監視自己的眼線,遣散家仆,賣掉柳府,不聲不響地離開了青州。
離開青州之後,柳子盈隻身帶著柳子茵留下的女兒,先是到了苗疆,在苗疆,她再次尋到了那位送其藥水的奇人,不過那時候奇人的身體已被常年累積的毒藥侵蝕,可謂毒入骨髓,神仙亦無能救治,唯有靜等死亡。
奇人在離世之前,傳授了她一個可遍布瘴毒的陣法,同時還傳授了她破陣的技巧以及如何研製瘴毒的解藥,似乎是一直強撐著一口氣待她學會,因而在她學成的當夜,奇人便溘然離逝了。
將奇人妥善安葬後,柳子盈隱匿身份,避開皇帝沈顯和陳沅江共同找尋她的人,一路輾轉,來到了韓澤曾居所的那個山穀,同時她還在路上,利用瘴毒陣法從一眾匪徒手中,救下了另外一對孤苦無依的母女,將她們二人亦一起帶到了山穀。
一至山穀,柳子盈便在山穀周遭布下了瘴毒陣法,並為韓澤立了衣冠塚,而後她改名稱作秦悅娉,且利用祺城怡琴大會上所贏得的千兩黃金,從茶葉生意一步步做起,終於締造了秦月山莊不朽的商業傳奇。
原祺城首富霍羌因通敵之罪被朝廷處斬,其罪延及族人無數,其死之後,所擁財富皆收入國庫,亦正是因為霍羌的消亡,柳子盈的生意才沒有遭遇什麼障礙,很快便興盛起來。
秦月山莊聲名鵲起之後,聞名而來的人便逐漸增多,柳子盈為了防止山穀的陣法被破,便在瘴毒陣法之內栽植了一種名為紅萍毒桑的桑樹,此樹不僅本身有毒,而且還會散發出一種可使瘴毒毒性增強的氣體,兩氣相融,成為一種新的混合瘴毒——
此瘴毒可侵蝕人腦,吞噬人的靈魂,所以在初批的好奇者擅闖瘴毒陣法而變成癡傻之後,眾人雖向往秦月山莊,但卻不敢再隨意闖入。
隨著秦月山莊的逐步壯大,柳子盈同時還收留了許多窮苦無靠的女子,她們之中,大都是失去丈夫的孤苦之人,其中不乏攜帶子女者,柳子盈耐心授教,循循善誘,將他們全都發展成了秦月山莊的臂膀。
其實,在柳子盈初至祺城時,便去了一封信給陳沅江,讓他不要再來尋自己,因為她決定隱居山穀,與過往作別,故而不打算再見任何故人,信中同時還對他明言了瘴毒之害,讓他千萬不要擅闖入陣。
柳子盈對陳沅江之所以如此決絕,其實柳子茵言講的過往對她產生了很大的衝擊,另外,她亦不想違背自己對柳子茵的承諾,讓他曉知柳子茵孩子的存在,而這個孩子,從此之後則成了她的女兒,給她平靜孤寂的生活帶來了無盡的歡喜,由於這個女嬰美麗異常,“羽”和“裳”又皆含納美麗之意,她遂為孩子起名為“羽裳”。
收到柳子盈書信的那一刹那,懷著期盼之心的陳沅江,心情頓時從狂喜沉到了穀底,實際上,他並沒有遵從柳子盈的囑托,不再尋她,而是一接到書信,便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她所居的那個山穀,不過因為山穀之外遍布著重重瘴毒,他並沒有擅闖入陣,隻是久久地在陣外靜然佇立,任由悲傷和沉寂將自己層層籠罩,仿若整個人俱成了一道屏障,此後的若幹年內,他又來了幾次,但是每次都止步於陣法之外。
柳子盈隱居於山穀之後,皇帝沈顯雖然亦內心痛苦,但是看著付出甚多卻依然毫無所獲的陳沅江,他亦隻能歎息著,將柳子盈深深地放在自己的心底。
故此,兩位不同風格的絕代佳人,一個因瘴毒陣法之故,一個因被詹昱帶去了丁零,世人都再難見其真容,因而隨著時光的飛逝,時事更替,兩位美人便逐漸彌散在世人的渴望和歎息之中,終於,一切皆煙消雲散,成為了永久的過往,亦成了經曆者心中永遠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