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隻是當時  第56章 困境情暖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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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夫人強撐著病重孱弱的身體,艱難地對我言講著關於蠱蟲的來龍去脈,雖然中途因氣息不調,多次停歇休憩,但是長時間的陳述仍然耗費了她過多的精力,隨著她的講述,她的聲音愈來愈低緩無力,臉色亦如白紙般透明無血,額頭和臉頰處更是布滿了層層虛汗,汗液蜿蜒彙流,浸濕了她的鬢發。
    見狀,我將絹帕從袖端取出,順著汗液的流向在柳夫人的臉上輕輕擦試,旋後,我看了看她明顯有些幹澀起皮的嘴唇,遂出聲詢道:“前輩口渴否,要不要喝水,我去給您斟來?”
    柳夫人微微頷首答道:“好。”
    喝畢水,我重新伺候柳夫人躺下,見其病情繁重,體力不支,我不忍心再繼續叨擾於她,遂打算告辭離開:“前輩勞累了,還是好生歇息吧,明日我再過來看您。”
    柳夫人卻一直拉著我的手不肯鬆開,眼中滿是懇切期盼之色:“你能不能…再陪我待一會?”
    聞言,我有些詫異,不過卻沒有拒絕:“……好。”
    “看你一臉凝重,是不是對我的話仍有懷疑?”停頓了片刻,柳夫人審視著我的臉色,又論起了之前的話題。
    聽完柳夫人的講述,我的心情的確沉悶,關於蠱蟲的情狀,她解釋的很細,我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質疑和反駁的漏洞,隻好如實答出心中的想法:“我亦不知道。”
    “我想,此刻你應該很難過,難過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難過你與愛慕之人的情意也許隻是蠱蟲使然,並非源自真心,亦難過自己識人不清,居然會被信任之人施以蠱術,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如若更換另一種思維方式來評述此事,你是否應該感到幸運,幸運你隻是被蒙蔽幾載,而非一生,幸運你沒有嫁之於他失去所有,幸運你還來得及去尋求驅離蠱蟲的方法,從而改變你未來的命運。”
    見我依舊沉默不語,柳夫人遂換了一種略帶安慰性的言辭:“你道你一直神誌清明,己身與己思並不似被蠱蟲控製,我猜想,可能他隻操控了你的情感,操縱的頻次亦不多,所以你才可以保持理智,憑此而論,他應該比詹昱良善,不算是行事不擇手段之人。不過,即便他不操控蠱蟲,蠱蟲亦會產生蠱毒,蠱毒累積成量,會源源不斷地侵蝕人體,後果亦甚是可畏,因此,你一定要遵從醫囑,按時定量服用湯藥,來壓製你體內的蠱毒,此外,你還要千萬謹記,無論何時何地,佛珠手鏈都不能取下,否則,蠱蟲便會迅速繁殖,形成反噬,進而影響你的生命安危。”
    詹昱已離世多年,但柳夫人卻依然佩戴著其所贈予的那串佛珠手鏈,一直不曾取下,思及此點,我忍不住凝眉詢道:“若是施蠱之人死亡,蠱蟲會若何?”
    “此蠱術陰毒,至今無解,所以一直以來,丁零皇室之人隻會施蠱術,不會解蠱術。噬心蠱蟲以施蠱者之血飼養而成,所以具有唯一的認主性,隻會為一人所控,因而,如若施蠱者提前死亡,宿主的情感和心神便會即刻恢複自由,不再為蠱蟲所控,但是噬心蠱蟲卻不會隨著施蠱者的死亡而消亡,它們依舊會存生於宿主體內,依舊…會產生蠱毒。”
    言及於此,柳夫人突然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著更為完善的措辭:“噬心蠱蟲雖然不會消失,但是自此之後卻保持著一種相對靜止的狀態,不再繼續活動,因而蠱蟲不會再控製宿主的情感和心神。此外,蠱毒雖然亦還會繼續產生,不過其量卻會減少許多,故然,宿主的健康狀況亦會得到較大程度的緩釋,不過因為噬心神木之故,上述狀態才可以一直維持。如若認為施蠱者離世,蠱術便會失效,那便大錯特錯,因為佛珠手鏈一旦離開宿主身體,蠱蟲便會馬上恢複本態,變得活躍,最終對宿主形成反噬,所以,即便施蠱者離世,佛珠手鏈亦不能取下,除非宿主體內的蠱蟲被全部清除,然而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能夠解此蠱術。”
    韓子湛的清冽身姿一直不停地在我眼前浮現,我清楚地記得他凝睇著我的眼神,是那樣地柔和與溫暖,充滿情意,我與他雖六載未見,但再次見麵卻無有生疏,記憶中的他潔若清風,行事光明,為人文雅重禮,根本不像慣會陰謀詭計之人,但柳夫人的蠱蟲之論卻言之鑿鑿,有理有據,讓我無能反駁,一時間,我的心在煎熬與矛盾之中沉沉浮浮,掙紮左右,銳痛難安——
    如若我相信柳夫人所言,那麼,我就必須得承認自己辨人不清,愛錯了人,亦必須得承認一直以來,韓子湛都隻是利用我,從未曾愛過我,如此殘酷不堪的真相,於我而言,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反之,如若我不信柳夫人所語,那麼,我就必須得尋覓到有力的論據來反駁柳夫人,但是我不僅無能找到,甚至近些年,我愈來愈為糟劣的身體狀況似乎還反證了柳夫人所言的可信性。
    過往的許多片段驀然間俱數襲入腦際,曾經的細微不察之處亦突然間變得清晰起來——
    陳氏變故之前,我的身體一直很康健,從未有過棘手的病症,身體狀況開始變差,似乎的確是在佩戴了韓子湛所贈予的那串佛珠手鏈之後,不過當時我卻未曾多想,隻以為是自己為避追兵追捕,不慎跌落懸崖,重傷失血,傷筋動骨,又不曾得到及時療治且大傷元氣之故,因而,對於自己日益虛弱的身體情況,我從未憎恨過誰,亦從未怨怪過命運不公,即便幾乎所有為我診過病的醫師都道我身心耗竭,無藥可醫,即便我多次遭遇過生命危機。
    然而現在,一直自以為是的平靜釋然卻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打破,原來自己的身體之所以久病無治,其實並非跌落懸崖傷了元氣所故,而是心慕之人施加於己的噬心蠱蟲所禍,如此真相,教我情何以堪?
    講述完畢,柳夫人帶著期盼與希冀感歎道:“願有朝一日,你身上的蠱術能為智者所解。”
    我沒有立即接話,心房卻極其鬱結沉痛,要想解除蠱術,談何容易,如若此蠱術能輕易被解,柳夫人又緣何要遭受這多載的罪罰與煎熬?
    見我的表情依舊晦澀,柳夫人又不放心起來:“傻孩子,你要千萬謹記,即便再傷心難過,為了自己的安危考慮,亦不能隨意地取下佛珠手鏈自暴自棄,人之一生,短短數十載,生命惟重,性命一旦失去,便不會再重曆,何況在此世間,不止有你一人,還有其他牽掛與擔心你的親人和知己,所以你不能任性自私,隻考慮到自己的感受,還要為他們著想,你若是輕易放棄生命,他們必定會痛不欲生。”
    頓了頓,柳夫人又言道:“以我為鑒,此生我遇人不淑,受盡傷害,還要忍受蠱毒日複一日的無盡折磨,人生已失敗至斯,但我卻從未想過自我了結,解脫痛苦,而是選擇了苟活於世,繼續生存,故而上天亦憐憫於我的堅韌,讓我在有生之年能遇到你,並體味那逝去多年的親情。”
    此下,雖然我還不能接受蠱術之事,雖然我還未因戀慕之人的背棄算計而悲痛無措,但是我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哀自傷:“前輩大可放心,我亦乃惜命之人,所以,我是不會去做傻事的。”
    聞言,柳夫人的表情終於變得輕鬆慈祥,其唇角甚至還努力地溢出了一抹勉強的笑意。
    直到此時,我方才想起此番到訪的目的:“今晨之事,還有勞前輩出手相助,不過,經此一事,前輩多載的經營算是徹底化為灰燼,詹葛現下又遣派重兵將庵寺包圍,不知未來的境況究竟會若何?”
    柳夫人有些困惑:“昨日驟然昏厥後,我病情嚴峻,氣力全無,一直沉睡不醒,適才在醫師的治療下才剛剛醒轉,病體孱弱已如斯,我不曾知曉,我到底…是如何幫的你!?”
    我頓時大吃一驚:“前輩所言可否屬實!?”
    柳夫人意識到不對,神色亦開始變得凝重起來:“今晨,到底發生了何事?”
    帶著懷疑和猜測,我斟酌著言辭,挑揀重點,將詹葛突至之事告知了她。
    聞言,柳夫人的臉上現出明顯了的憂色:“甫才我還以為,可能因我此次病情凶險,庵寺主持已無力救治,遂上疏宮廷,為我請了皇室醫師和宮廷侍從,不成想其中竟還有如此曲折。”
    我亦是一臉急色,隻覺得無言以對。
    “如此言來,事情確實可疑。”柳夫人輕歎口氣,蹙了蹙眉,表情仍然有些猶疑:“我亦言不真切,好似在我昏迷之時,除了皇室醫師,還有其他人幫我診治過,中間還喂我吃過一粒藥丸,甚至後來還封了我的穴道,將我藏在一個黑暗隱秘的地方很長時間。”
    霎時,我的心中頓然一動,難不成真的是莫韌所為?
    其實,在看到新的人皮麵具之時,我就開始對莫韌有所懷疑,隻不過現下更為肯定,不過,莫韌既然已經歸來,為何卻遲遲不曾現身,此刻庵寺又被詹葛所遣的兵士重重包圍,而莫韌一向行動神秘,常常不知其所蹤,不知道這些兵士會不會把他當成刺客,進而對其不利。
    思及於此,我遂開始擔憂:“既然詹葛已經有所行動,疑心之下,會不會派人對前輩繼續進行監視?此外,我們甫才的對話會不會已被他人監聽?”
    柳夫人眉心深鎖:“我的處所外院,有一位常年做灑掃之事的聾啞尼師,適才在你到來我的處所之時,有否…看到她?”
    我微微詫異:“然。”
    柳夫人舒了口氣:“那麼,你無需擔憂,此下一切安好。”
    “哦!?”
    “我在深宮生活多年,深諳宮爭之術,即便離開宮廷,寄身於庵寺,亦為自己保留了一個退路,更何況詹葛還防備我多年,你所見的那位尼師實際上並非聾啞之人,實乃我心腹,其精通武功,耳聰目明,曾多次救我於危難,但是為了保險起見,平日裏我與她並無交集,故此,亦無人知曉我們的關係,所以,如若現下情勢對我不利,她肯定早已做出警示,不會毫無作為,任由詹葛的人對我進行監視。”
    從柳夫人的處所出來,我特地留意了她所提及的那位尼師,隻見她相貌普通,身形瘦小,年歲與柳夫人相仿,刻下正彎著腰背修剪一盆植物盆栽,其步伐甚至還有些許蹣跚,一點都看不出通曉武功的模樣,見狀,我的心中不由得敬歎,所謂人不可貌相,大抵便是如此。
    失去莫韌的音訊已經多日,我的擔憂之情與日俱增,因此,為了曉知外界形勢,我曾借口需要添置藥材,攔下一位負責食材置辦的庵寺尼師,委婉地向她問詢丁零國內近期可有重大事情發生,然而卻被尼師告知,自庵寺被重兵包圍之後,庵寺裏便不再允許任何人進出,而庵寺平日裏所需的一切用物,都是由她們列好清單後交由外麵專門負責采買的兵士進行處理,兵士依照清單采辦齊全後,再將所購的物什俱數遞交於她們,所以一時間,庵寺與外界可謂是徹底隔絕。
    我雖然心急如焚,坐立難安,但是卻毫無辦法,畢竟我的身份尷尬,畢竟詹葛可能已經對我產生猜忌,畢竟直到現在為止,我都不曾知曉詹葛派兵包圍庵寺的真正目的若何。
    莫韌無音,庵寺遭困,而我力量微薄,除了焦慮與等待,別無他法,因此隻好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重病的柳夫人身上,以此作為自己新的精神寄托。
    尚不出三日,那些從王宮請來的醫師和侍從,便無能忍受柳夫人的苛待與冷酷,均紛紛請辭離去,故此,我每日都會到柳夫人的處所,盡己所能地照顧她的病體,而對於我的體貼關懷,柳夫人甚是欣慰,我能明顯地感覺到,好似在見到我的真容後,柳夫人對我的態度遂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之前她對我的態度與旁人無異,不屑一顧,冷若冰霜,但是現在,她對我卻極其依戀,隻要我在,她的視線便總會跟隨於我左右,一刻不離,望向我的目光亦蘊含著一種讓我無能言道的慈祥和暖之色。
    雖然病體孱弱,體力不支,但柳夫人卻總是不顧己體,一直強撐著精神與我清談,她帶著微笑,很有技巧地循循善導,引領我講述兒時的趣事,成長時日的叛逆以及近些年的經曆,其實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她卻聽得極其認真,偶爾還會出聲詢問一些細節,讓我闡述得更為詳盡一些。
    柳夫人的變化還表現在我每日探病的時間上,每次在我請辭之時,她都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挽留於我,甚至還會緊緊地拉住我的手不肯鬆放,懇求我再多陪她一會,而我乃心誌薄弱之人,最不忍聽到別人一再請求,因而,我在柳夫人的處所,所待的時間一日比一日延長。
    雖然交談的內容廣博,但是我所好奇與疑惑的事情,柳夫人卻總是閃爍其詞,遲遲不肯告之於我,故而直到現在,很多我一直皆欲明晰的事情都不知其真相若何——
    比如,柳夫人所言過的“名義上的母親”究竟為何意?
    比如,柳夫人是如何知曉詹昱真實身份的,當年她尾隨詹昱,到底發生了何事?
    還比如,柳夫人被詹昱控製心神後,究竟做了何事,令她一直耿耿於懷?
    再比如,柳夫人曾言她還有個女兒,但是為何在後來的談話中她卻再亦不肯提及,還有她的女兒如今到底在何處?
    ……
    對於上述話題,不知是柳夫人故意回避,還是故意選擇妄聽,我總是不能知悉其解,見問詢多次,皆無甚成效,後來我便索性再亦閉口不提。
    思及柳夫人的真實身份,在一次的交談中,我遂試探地問詢柳夫人道:“既然前輩是我娘的堂妹,那麼以後,我是否可以改喚前輩為‘姨母’?”
    聞言,柳夫人沉默了很久,甚至連臉色都是僵硬的:“多載的木魚青燈生活,已使我生硬漠然,亦不習慣再為親情所絆,所以請原諒我的不自在,你以後還是繼續喚我為‘前輩’吧。”
    我雖然失落,但設身處地,想了想柳夫人的心境,便漸漸釋然了。
    在我的多日陪伴下,柳夫人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好,見狀,我甚是愉悅,遂又請了醫師為其診脈,但是診斷結果卻令我大失所望,柳夫人的身體雖然看似好轉,但實則不然,她的內裏早已虧空無治,可謂病入膏肓,油盡燈枯,因她現在心情好,故而才會讓人產生其病情已然好轉的錯覺,實際上,她如今的境況隻不過是在捱日子罷了,離去亦不過是時間的早晚問題。
    聞言,我心中的甚是苦楚,但是柳夫人卻毫不在意,她見我黯然難過,竟然還反過來安慰我,言她自己本該早就死去,偏偏還多活了這幾十載,加之有生之年還能再遇到我,人生早已無憾,所以她不僅不會因此而感到悲傷,還讓我亦不要為其感到悲傷。
    話雖如此,但我卻仍然不能釋懷,為了讓自己將來無悔,亦為了使己心安,我遂更加用心地照顧柳夫人的身體,可謂事無巨細,麵麵俱到。
    一日,從柳夫人處歸來,甫才打開房門,便覺得屋內有異,隨著房門的開啟,一股分外濃鬱的香味驀然襲入鼻端,且迅速直達肺田,讓人頓感不適。
    對於房內突然多出來的異味,我不禁深深皺眉,因我對香料之物過敏,從不曾輕易使用,因此,在提高警惕後,我正待進屋一探究竟,但眩暈之感卻如潮湧般重重撲來,我還未曾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便驟然失去意識,陷入了一片無盡無涯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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