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隻是當時 第54章 驟然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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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賭書消得潑茶香,被酒莫驚春睡重,當時隻道是尋常。
聞言,我心中溢滿了無盡的酸澀之感,再亦無能言語。
“景浩四年,皇七子出生之後,皇帝沈顯便封了蘿旖宮,不再讓任何人出入,因為父親的關係,皇帝當時並沒有殺我,隻是將我安置在了一個偏僻無人的宮閣之中,碌碌度日。在那個一偶見方的屋舍中,我無事可做,唯有靜觀著磚瓦雕梁,花開花落,我等待著,煎熬著,曾一度以為這樣的生活便是自己的餘生,可是沒想到有一天,我還會再遇到皇帝。”
言至於此,她的臉上顯出了更為痛苦的神情:“那已是景浩七年的事情了,天氣甫才轉入冬日,細雨連綿,有風,很冷,景色荒蕪,我坐在窗前,怔怔地看著室外的落葉發呆,這時,喝得酩酊大醉的皇帝突然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我的麵前,身後竟無一侍從跟隨,他步伐蹣跚,雙目通紅,惡狠狠地盯著我,步步逼近,好似我與他之間有著不可衡量的深仇大恨。乍然見到久未謀麵的皇帝,我已是方寸大亂,而彼時的皇帝偏偏還異常萬分,故此境況則更難應對,驚恐之下,我欲離開座椅後退閃避,但卻為動作更快一步的皇帝所掌控,我拚力掙紮呼救,可終究無果,就這樣,我被神智不清的皇帝給……”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明軒帝他……”
柳夫人的話音帶著明顯的顫抖聲調:“那一日,我的世界徹底顛覆,自己仿若陷入了無底的深淵之中,周遭一片漆黑漫茫,舉目四望,不見一物,我立於其間,思緒散漫,不管自己如何努力與掙紮,亦不能擺脫這片黑暗所帶給我的恐懼與窒息之感。事畢,皇帝一語不發,陰沉著臉離去,我則一動不動地躺在一片淩亂之中,任悲傷肆虐,並靜待著皇帝接下來將會頒布的諭旨,發生了此事,無論皇帝喜愛我與否,想必都會重新評估於我並對我做相對應的安排,可是我千算萬想,亦想不到皇帝竟會如此的狠心無情,居然連一絲一毫的憐惜之情都嗇於給我。翌日清晨,幾位眉目凝重的內侍帶來了皇帝的旨意,不是赦我自由,而是賜死,皇帝為了他自己的私欲與君王聲名,竟然毫不遲疑地賜了毒酒給我。”
我心中一緊,深深蹙眉:“明軒帝竟行如此極端之事!?”
“不過,在父親的預先籌謀下,我並未死成,而且還因為此事為契機,從宮中逃了出來。”
柳夫人的唇角溢出了一抹苦楚的笑意:“對於我能順利地入宮為妃,父親起初很是欣慰,然而就在皇帝詔告天下,宣稱柳貴人來自民間之後,他便開始覺得整件事情都不對勁起來,自古以來,妃嬪若是受寵,其本家皆會享盡皇恩,但是柳家卻並非如此,父親母親不僅不能入宮與我見麵,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對外言稱他們與我的親疏關係,自此事件之後,父親便對我在宮內的日常生活上了心。景浩四年,皇宮內傳出了柳貴妃因疾薨逝的消息,父親聞此變故,便加大了查探的力度,他循序漸進,不著痕跡地收買了許多宮人與內侍,幾經輾轉,終於得到了我在偏閣內煎熬受罪的訊息。在曉知了我的真實狀態之後,父親遂開始為我的安危狀況悄悄布局,因此,皇帝下賜毒藥的諭旨甫才下達,早為父親收買的宮人便暗暗啟動了父親擬訂已久的營救方案,他們將毒酒換成了假死的迷藥,旋即又按照宮規將昏迷假死的我送出了宮,而後候等在宮外父親的人再用一具真的女屍與我交換,如此,我方才得救。”
“明軒帝妃嬪甚多,為何卻偏偏對前輩如此薄情?”
“皇帝愛慕的那位女子,身份尷尬,不能公之於眾,唯有私藏匿名,他雖然愛之甚深,卻又不能給予其至高無上的一切,所以才特意模糊了我的身份,實際上是以我的晉位封賞來烘托那名女子的特殊存在,更何況,我還是皇帝用來應付他所忌諱的那名武將的籌碼。”
我微微頷首:“原來如此,不過,後來前輩是如何明晰韓澤的真實身份呢?”
“我自昏迷中醒來,映入眼簾的不僅有父親母親,居然還有意想不到的人——韓澤,原來在我進宮後不久,韓澤曾上門尋過我,也就是那時,父親方才知曉韓澤便是我此生認定並堅持要嫁之人,起初父親很是惱怒,毫不猶豫便狠狠地羞辱責罵了韓澤一番,然而韓澤卻寵辱不驚,雲淡風輕,應答入禮,甚至自此之後,還多次到訪柳府,久而久之,父親便為韓澤的風華所折服。加之後來我在宮內的際遇尷尬,父親得曉之後,已是分外後悔,深思熟慮之下,便對韓澤商談了共同營救於我的計劃,沒想到韓澤不加思索,即刻應肯,並對父親承諾,待救出我後遂立馬帶著我遠走高飛。再見到韓澤,心境自然不同於彼時,甫才出宮且滿身瘡痍的我怎堪麵對韓澤!?是然,聞聽畢父親的打算與安排之後,我連表抗拒,堅持不允,但是韓澤的眼神卻是那樣地穩定與執著,什麼都不辯解,隻是溫柔地握著我的手,輕輕言述,他已等待了好幾載,此生的唯一夙願,便是希望和我在一起,安樂度日。聽完此言,我之前的所有堅持瞬刻間化為烏有,夤夜便跟著韓澤離開了宛城。在曆經了一番周折之後,韓澤與我一起轉回到了我的出生之地青州,本以為我餘生的幸福生活就此開始,然而沒想到月餘之後,我居然發現,自己……懷孕了。”
“孩子,是明軒帝的?”
“離開柳府之前,父親已為韓澤與我主了婚,作為夫妻,自然便有夫妻之實,夫妻之間若是有了孩子,按理言應該是喜事一樁,但是這個孩子卻是我的噩夢,因為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我並不能肯定。”
故事講到這裏,柳夫人的情緒已是激動非常,而我的心底深處則慢慢溢出了一種無法言道的悲涼之感來,似柳夫人這般的境遇,但凡是女子,皆無能承受,更何況是女子的夫君。
“難道,韓澤他不要這個孩子?”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柳夫人眼神渙散,輕輕地搖了搖頭:“正如離開柳府之前,韓澤對我父親所承諾的,他會一輩子對我好,所以對於這個孩子的到來,他並沒有任何的不愉之色,反而對我是愈加的小心和體貼,看著對我如此關懷備至的韓澤,我一直隱晦猶豫的心逐漸變得舒緩、光明,但是這種情況卻隻持續到孩子出世,韓澤…變了,我本來就患得患失,因而對於韓澤的異常才格外敏感,所以在他再一次的外出之時,我不動聲色地跟在了他的後麵,故此,我發現了居然有著另一麵性格的韓澤,還有……”
正等待著聽聞接下來的故事,柳夫人卻驟然停住了話音,一步上前,狠狠地抓住了我的前襟,雙眸中盡是憤恨:“你是故意來嘲笑我的嗎?皇帝沈顯和韓澤都利用我,都迫害我,因為你,我的一生都毀了,甚至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保不住,你還來這裏做什麼?”
我心中一突,立馬意識到不好:“前輩!?你,你怎麼了?”
柳夫人的麵目愈發猙獰,抓拉我前襟的力道簡直讓我喘不過氣來:“你告訴我,我的女兒在哪裏,你究竟把我的女兒藏到哪裏去了!?”
我努力掙紮後退,以掙脫出她的禁錮:“前輩,你好好看看我,你認錯人了,我沒有嘲笑你,至於你的女兒,我怎麼會知道她在哪裏呢!?”
她卻根本聽不進去,仿如魔怔了般一直緊逼她女兒的下落,掙紮推搡間,我隻覺得左臉頰一陣銳痛,人皮麵具居然被柳夫人給扯拉了下來。
我一時怔忪,竟忘了反應,隻是滯滯地望著情緒失控的柳夫人,有些迷茫適才還好端端的她為何會突然瘋癲至斯。
本以為自己將會遭受到更為激烈的撕扯,但沒想到柳夫人卻莫名地安靜了下來,隻見她鬆開了禁錮我脖頸的手,先是看了看手中已然損壞的人皮麵具,複抬首看了看我的臉,慢慢地,她的眼中現出了一種茫然怔愕的神色。
“前輩!?”我試探著輕聲喚道。
她緊蹙眉頭,一副痛苦難耐的模樣,突然雙眼一閉,直直地昏厥了過去。
我望著銅鏡中的自己,一時間有些惆悵,人/皮麵具佩戴已久,竟對自己的真實容顏有些恍惚,看來近段日子自己調養的不錯,臉色明顯好轉許多,較之之前的病容,多了一絲動人心魄的紅潤之態,不過左臉頰上卻生生地多了一處抓痕,在白皙的臉上顯得尤為醒目,傷口雖然小,卻較深,不知到時候會不會留下疤痕。
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不由得又想起了柳夫人,陳明峻曾道柳夫人患過瘋症,不堪再承受任何強烈的外界刺激,不成想她竟在往事的追憶中犯病昏厥,雖然現下已有庵寺的主持為其治療,暫無生命危險,但不知她再次醒來之後,精神狀態會如何,想到這裏,我不免有些自責,自己居然隻顧一味地聽故事,而不曾留意到柳夫人情緒的微妙變化,最終任由她情緒失控而癲狂。
再者,人/皮麵具已在掙紮中徹底損壞,不能再繼續佩戴,自己的真實相貌亦已被庵寺的主持及若幹尼師視見,思及她們眼中那久久難褪的驚愕之色,心中不免有些惴惴,千萬不要因此而引起什麼波瀾才好。
因心中有所掛礙,一晚上睡得並不安穩,昨日因有庵寺的尼師一直在旁照料柳夫人,加之她們頻頻望我的怪異眼神,故而並未在那裏停留多長時間便回到住處,不過心中一直擔憂,不知柳夫人後來的情況如何,此下可否醒來,凝神掙紮了須臾,還是打定主意去看看她為好。
坐於鏡前,心不在焉地梳理著鬢發,再側首看看臉上的傷痕,已有些許紅腫,不禁感歎,此況此景,若是莫韌在便好了,而思及莫韌,便又想起了久無音訊的陳明峻,更是惆悵無限。
突然,我意識到了異樣,除了我,銅鏡中竟無端端地多了一抹身影,而且還是一位陌生男子的影像。
我大吃一驚,瞬即轉首,隻見一位著丁零華服的男子正定定地望著我,眼中宛然一副不可思議的訝色,我凝眉辨認,心當下一沉,如若自己記得不錯,此人正是丁零國主詹葛。
一時之間,我相當震愕,沒想到危機竟來得如此迅速。
“你就是陳明峻從天闕帶過來的妻子?”
這樣的問題,我不知該如何應答,陳明峻曾道,詹葛此人多疑,而他又為丁零降臣,處境尷尬,且飽受猜忌,一旦行差踏錯,便會麵臨極大的危險,我清楚地知道,此刻,如若我回答了“是”,那麼陳明峻便犯了欺瞞大罪,未來的處境亦將岌岌可危。
“是或者不是,又有何分別!?”柳夫人的聲音驟然在門外響起,打破了詹葛與我之間的沉默氛圍,而此前還緊盯著我的詹葛顯然震動不小,即刻轉身向門口的方向看去。
來人款款而入,吃驚的人卻換作了我,此人秉著柳夫人的聲音,穿著柳夫人一貫著就的僧衣,卻分明不是之前見到的柳夫人模樣——
皎若秋月之姿,出塵離世之貌,亦不外如是。
詹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一步一步朝她慢慢踱去,聲音有些嘶啞:“柳夫人!?”
柳夫人的眼風隻是在詹葛的身上輕輕暼過,便直直地錯過他來到我的麵前,先是研究性地看了看我的臉,而後惋惜地譏諷道:“你雖然容貌一般,姿采平庸,但你的夫君卻從來沒有嫌棄過你,偏偏你還不知足,肆意折騰,不過假的就是假的,無論如何都變不成真的。”
語畢,她遂伸手在我麵上隨意拂過,頓時,隻覺得一張臉升騰起一陣銳痛木麻之感,霍霍如燒。
我起初不解,旋後便明晰了其緣由如何,因為我從詹葛的眼中看到了明顯的憎惡之色。
麵對柳夫人的漠視,詹葛似乎心有不甘,隻見他再次逼近柳夫人,目光灼熱而又疑惑:“柳夫人,你的容貌,怎麼會……?”
柳夫人這才正視於他:“如她一般,假的皮相罷了。”
詹葛蹙眉:“假的!?”
柳夫人卻不答他,隻是幽幽地言道:“你我數十年不見,如若不棄,還是到我的處所喝杯清茶吧。”
聞言,詹葛很是愣了一下,不過很快,他便跟上了柳夫人離去的步伐。
我心跳如擂,滑落在椅座之上,良久都不能緩過神來,而椅座前方的銅鏡中,映出的顏容恰恰是我先前佩戴著的人/皮麵具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