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隻是當時 第52章 病症之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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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至丁零,水土不服,病勢嚴峻,陳明峻心急如焚,力請了眾多名醫藥士為我療治,但是為何卻不曾讓你幫我治療,你不是亦通曉岐黃醫術嗎?”在陳明峻的病情穩定之後,我喚住了送畢湯藥正待離去的莫韌,試探著道出了心中的疑問。
他沉默片刻,緩緩答曰:“我隻會治療簡單的外傷,其他的並不精通。”
“可是你的施診手法很熟稔,並不似,隻通曉些微的模樣。”
“我自幼在軍營之中長大,習授於軍醫曹正,所以對於外傷的處理,有一定的心得。”
他的回話清晰合理,毫無破綻,我終是無計可施,隻得揮手言道:“原來如此,無事了,你下去忙吧。”
不過他並未即刻起步離開,而是略略轉身,從廣袖中掏出一件物什,先將其展平攤開,敷於麵上,在細心地調試擺正之後,方才以禮頷首開門離去。
乍見他的突兀舉止,我很是懵懂不明,然而待看到那張與陳明峻一模一樣的側臉之後,我方才曉知他的用意若何——
陳明峻已昏迷多日,一直未曾在人前露麵,此種情況如若再持續下去,必定會引起他人的懷疑與猜測,莫韌一介侍從,竟能心細如發至斯,還真是令人驚歎。
望著莫韌離去的修長背影,我隻覺得心中遊轉著一絲道不明褪不去的惆悵茫然之感,久久盤旋,環繞不散,雖疑惑難釋,卻又無能言道成句。
撫了撫悶脹的頭額,歎了口氣,不再作他想,雖然陳明峻此下還在昏迷當中,但是氣色卻已紅潤許多,也許過不了多久,他便會徹底醒轉。
果然,不到翌日清晨,睡夢恍惚中,仿佛聽到了幾聲刻意壓抑的低低的咳嗽聲,心中下意識一驚,瞬即便睜開了雙眼,卻發現自己竟闔衣躺在榻上,而不遠方,陳明峻正蹣跚著腳步向室內的桌案處走去。
見狀,我立馬起身下床,奔了幾步,急急地扶他在桌案前的椅凳上坐下:“你醒來怎麼不叫我,是想喝水嗎?”
他疲憊至極,隻是輕輕頷首作為回應,我不由分說將杯中斟滿溫水,服侍他慢慢綴飲。
待緩解了口渴,他方才溫暖地看向我,笑容勉力而又虛無:“想必這幾日你都憂心勞碌,沒能好好休息過,是此,適才看你熟睡的模樣,沒忍心去喚醒你。”
聞言,我的眼淚幾乎落下:“你的傷口甫才愈合,居然還敢抱我入塌,萬一傷口再次裂開,可如何是好?”
他輕輕地回握住我的手,依舊微笑著應答:“茗漪,雖然我曾經食言過,但是這次卻不曾騙你,我是真的沒事了。你的身子骨一向都不好,所以,不可再為了我,勞心傷神,憂慮苦惱,否則病情加重,我的罪過便滔天無恕了。”
我咬了咬唇,哽咽了一句:“你已多日不曾進食,還是先用些膳食再言吧。”
他笑容更深,乖乖地半躺回榻上,任由我喂他食用了一些補血益氣的粥膳。
“是否莫韌亦如我一般,不曾以真麵目示人?”
陳明峻喝粥的動作頓了頓,抬頭詫異地望向我,語調微揚:“為何,會有此一問?”
“因為莫韌的身上,有一種無能言喻的貴重氣度。”
“你懷疑,莫韌侍從的身份有假?”
“你曾言過,無論多麼逼真高超的易容術,都會存生破綻,易容術可以改變人的容貌,或者性別,但是卻無法改變一個人的真正內涵,莫韌身上的那種氣度便是如此,貴胄清雅,深沉穩健,與他侍從的身份很不相符,你亦很清楚,莫韌他精通易容之術,假麵示人乃輕而易舉之事。”
陳明峻一臉的凝眉深思狀:“莫韌他,是否曾易容過我的模樣?”
我頷首確認:“他不僅易容成了你的模樣,而且還將你的氣度和儀態演繹得惟妙惟肖,真假不辨,簡直啊,就是你的翻版。”
陳明峻繼續詢道:“莫韌他是否還曾假借著為你熬製湯藥的名義,為我煎藥、送藥?”
我依舊點頭,表示肯定。
“你的懷疑倒是有幾分道理,一個可謂智謀全才的侍從竟隻是一介凡人,的確是有些不同尋常,但是茗漪,如若暗人無有能才和機智,那麼,主人的安危何以保全?”
他話語中的調侃意味是如此的明顯,醒悟過來,我方才後知後覺:“你甫才醒來,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陳明峻釋然爽朗一笑:“受傷之前,我曾交代過莫韌,如若我出現意外,不便現身,那麼他就要易容成我的模樣,幫我去朝堂應酬和斡旋,因為莫韌他已跟在我身邊多年,十分了解我的言談舉止及處事細節,所以易容成我,肯定萬無一失,毫無破綻。”
如此的結果實在大出我的意料之外,我一時滯言,久久無能應答。
陳明峻伸手觸及我微蹙的眉心,輕輕地拂滑而過,滿臉的寵溺:“傻丫頭,何必為如斯無意義之事勞神費心呢?我來問你,這幾日,沒有我的督促,你的湯藥可有按時按量服用?”
一提及湯藥,我頓覺頭痛萬分:“其實,我一直都想問你,為何我而今服用的湯藥,與以前在天闕服用的,其味道是一模一樣的?”
“天下名醫甚眾,而病症則隻有一種,論及對症下藥,其醫理及藥方大抵都是類同的,故此不同醫者,開具出來的藥方相同,並沒有什麼奇怪之處。”
我滿臉的挫敗與抵觸:“我本以為,世上唯有陸文航能開具出那種難以下咽的湯藥,不成想,萬裏迢迢到了丁零,居然還擺脫不了這種折磨。”
“良藥,哪有不苦口的?”
“話雖如此,但是,那種湯藥的味道,我實在是無能忍受,真真是如鯁在喉,辛澀無比,令人作嘔。”
“所以這幾日,你並沒有按時服用湯藥!?”
“忘記了,亦是因為抗拒,不想服用。”我坦承以答。
陳明峻眸色不明,薄唇微抿:“茗漪,性命攸關之事,豈能,由著你的性子胡來呢!?”
陳明峻待人一向溫和平順,話語沉柔,如此的話語,顯然是重了,一時間,我有些怔忪哀傷:“性命攸關之事?”
他麵露愧意,即刻溫聲安撫我道:“茗漪,如若不聽從醫囑,按時服藥,你的身體何時才能痊愈呢?”
“醫術精湛如陸文航者,都沒有足夠的信心能醫好我的病,更何況那些名不見經傳的藥士。”
“那麼,陸文航可曾告訴過你,隻要你按時服藥,他就能保你安然無恙。”
“你,是如何明晰這些的?”我頓時狐疑萬分,因為此話是陸文航向皇帝沈熙昊陳情的,不成想陳明峻居然亦知曉。
“不要忘記了暗人的作用。”陳明峻一副輕描淡寫的語調。
我卻大吃了一驚:“天闕的皇宮之內,居然,混有丁零的細作?”
陳明峻無奈地搖頭歎氣:“細作的問題不是你應該關心的,此下你的重點便是聽從醫囑,按時服藥,盡快讓身體痊愈,恢複健康。”
“可是……”
“沒有可是,茗漪!常思慮者,多病憂,你就是因為憂心過多,身體才會如此地孱弱單薄,你今年才廿四歲,擁有著世上最美麗的容顏,溫柔善良,才華橫溢,更不曾成婚生子,難道,你就願意如此地悲觀自棄,萎靡不振,放任自己的生命不斷流逝?你在抗拒湯藥的時候,可曾想過那些愛慕著你的人的心情,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為病魔纏繞,日日憔悴,隻能暗暗地悲傷,無助,心疼,著急,無所適從!”
聞言,我大為震動,腦海中竟然浮現出了陸文航那滿是沉痛的雙眼:“我……”
“你亦不想如此,是嗎?”
我重重地點頭:“是的,我亦不想如此。”
“那麼,為了那些關心你的人,好好地珍重自己,可以嗎?”
我幾近落淚:“我並非冥頑不靈之人,你放心吧,以後,我都會按時服用湯藥的。”
陳明峻欣慰地握緊了我的手,笑得溫柔體貼,欲再接言些什麼,卻突然間斂了笑意,揚聲道:“莫韌,進來吧。”
聞之,我直直地一愣,還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莫韌便端著托盤推門而入,伴隨著他的到來,一股熟悉黏稠的藥味瞬刻間便在室內靜靜地蔓延開來。
莫韌將托盤上的物什放在桌案上,而後立定,聲音平平地向陳明峻陳述道:“少爺,您的湯藥已經備好,可以服用了,還有陳小姐的早膳和湯藥。”
我下意識地去審視莫韌的臉,平庸沉默,謙遜恭敬,儼然一副侍從最平常的麵貌與姿態,那種無能言喻的貴重氣度宛然消失殆盡,我不由得暗歎了口氣,難道自己真如陳明峻所言,思慮過重,產生了錯覺?
“要不要讓莫韌再備一些蜜餞過來?”
我搖了搖頭:“不用了,良藥哪有不苦口的?我還是先喂你服用湯藥吧,我的藥,待涼一下,我自然會喝。”
陳明峻笑了笑:“固執的丫頭!”
看我用畢完早膳和湯藥,陳明峻出口言道:“為了我,你多日皆未曾好好休息過,想必是累壞了,我這裏有莫韌照顧,一切皆安好,你不必再為我擔憂勞碌,所以此下,你還是趕快到耳室去睡一會吧。醫者常言,若是長期睡眠不足,會對顏容造成極大的損傷,女子之容貌何其重要,我豈能做那毀你美麗的惡人!?”
我作勢撫向臉上的人皮麵具,不在意地笑道:“易容之初,對這張陌生而又平庸的臉,總感覺怪異非常,無所適從,日子久了,竟亦無知無覺了,不知道你看到我現在的模樣,會有怎樣的感覺?”
陳明峻一本正經地回答道:“因為我知道是你,所以,並沒有那種不妥與不適之感。”
我審視並好奇地望著他:“今天的你很奇怪,講了許多從前都不會講的話,以往的你雖溫文有禮,但是骨子裏卻很淡漠,常常會拒人以千裏之外,今天的你卻很不同,感性,溫暖,失常,其內還夾雜著一種無法言道的情愫。”
“大概是,關心則亂吧。”
想起他受傷期間我的焦躁和無助,我頷首認同道:“也許是如此。”
思及一事,我不禁凝眉詢道:“據我所知,丁零子王詹粵早在六年前於偷襲韓子湛之後因突蒞的沙暴而死,那麼為何在你受傷的那天早晨,衛遼居然言稱丁零子王寫於詹葛的機密信件落入了奸細之手,難道除了詹粵,丁零還有第二個子王不成!?”
陳明峻望了不遠處的莫韌一眼,神色沉澤莫名:“我亦是最近方知,如韓子湛一般,詹粵亦逃出了生天,並沒有死。”
“詹粵居然還活著!?”我甚是驚訝不解:“但是,為何天闕還一直散布著詹粵已然逝去的訊息,更為何丁零國民亦不知道他還活著的事情?”
“我想是為了讓詹粵更好地在天闕之內匿身,以探查到更多對丁零有利的情報。”
“簡直是匪夷所思,詹粵居然沒死,還藏身於天闕之內!你,見過詹粵了嗎?”
“沒有,詹粵向來不以真麵目示人,除卻詹葛和衛遼,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且藏身於何地。他與詹葛的通信一直都很隱秘和小心,通常是一並發出多封信箋,由不同的人帶出,方向四散,視聽混淆,多封信箋其內隻有一封是真的,書寫的還是與詹葛約定好的特殊文符,即便信箋被天闕國人截獲,亦不知其所雲若何。”
“不成想詹粵的城府竟如此之深,還真是一個可怕可測的人。”
陳明峻眸色異樣,語含深意:“確實想不到。”
“丁零國因處北地,國人皆好騎射,因此其相貌大都粗陋健壯,但是為何國主詹葛的相貌卻很俊秀,不似丁零國人?”
“丁零皇室詹姓之人,相貌向來奇秀非常,可謂丁零國人之例外,因為此故,詹姓之人被傳乃蒙天神佑庇,力主民眾之福祉,因此才格外受丁零國人的推崇和愛戴。”
待提及詹葛,我有些恍惚:“詹葛的眼神,甚是犀利,令人不安,仿似以前在哪裏見過一般。”
“你曾經見過詹葛!?”陳明峻的語調突然異樣起來。
“似是見過,但是沒有印象,總感覺有些奇怪。”
陳明峻臉色陰晴不定,遂轉移了話題:“茗漪,你還是趕緊去休息吧。”
看著他疲憊的臉色,我亦不便再繼續停留:“如若有什麼需要,一定記得叫我,我不許你硬撐著。”
他臉上的笑容更盛:“等我的傷勢大好之後,我一定帶你去塞外好好地遊玩一番,你向來嗜好美景,但因我之故,卻整日地困守在這如牢籠一般的忠義侯府內,無趣度日,肯定是悶壞了。”
然而,陳明峻的承諾並沒有實現,他的傷勢才剛剛複原,便被詹葛緊急地宣召入宮,再亦無有回府,在我擔憂害怕了多日之後,莫韌帶來了關於他的訊息,而彼時,他已遠在千裏之外的天闕祈州邊境,終於在時隔六年之後,不甘心的詹葛再次發動了對天闕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