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此情可待 第42章 故人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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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並非蕊欣的,聞之,我不禁赫然一震,遂迎著微弱的燭燎光澤,模糊辨認,方才發現內室中央的圓幾前竟然端坐著一抹纖瘦的身姿。
那身影依稀熟悉,此刻卻透著高高在上的漠離,隻見她此刻安之若素地拈著一枚茶盞,正細細地品綴著杯中的茶水。
我用寢衣的袖端試了試眼角,蹙眉疑惑地探詢道:“公主殿下!?”
聞言,她緩緩地轉過身來,定定地回望著我。
待看清她的臉,我頓時睜大了不可置信的雙眼,醒悟過來,遂急忙趿鞋下床,速行幾步恭迎道:“貴妃娘娘!?”
她即刻從椅凳上起身,虛扶我一把,示意我不必多禮,而後則握緊我的雙手,攙拉著我在她的身旁坐了下來。
我不禁有些怔愣,不解究竟其意若何。
她出神地審視著我,眼眶內漸漸氤氳起了霧狀的淚水:“你應該還在責怪我吧!?白日裏,無論如何我都不肯認你!?”
我恍然大悟,欣喜地回握她的雙手,不確定喃問:“雅卿!?”
她重重地頷首,眼眸中的淚花閃爍:“小姐,我是雅卿!”
聞聽到她肯定的答複,我的淚瞬刻便落了下來:“雅卿,真的是你?”
“是我,小姐!”
“你…還活著,真好!”淚水緩緩滑行入唇角,滲入味覺,卻絲毫感覺不到苦澀,我隻是緊緊地回握著她的雙手,定定地凝望著她,心中的欣喜無以言表:“雅卿,你可否知曉,此時此刻,我有多麼地感激上蒼,感激上蒼竟能給我如斯的恩典,讓你還活著!”
“我亦是,小姐!”她雖然落著淚,唇角卻揚起了一絲由衷而發的欣慰笑意。
歡喜過後,我突然意識到她對我稱呼中的不妥之處,遂急言道:“現下,你乃皇上愛重的貴妃,身份高貴,而我卻隻是官職低下的樂師,所以,雅卿,請不要再喚我為‘小姐’,我…實在無能承受。”
雅卿的神色坦誠,眼神澄澈:“小姐,你我之間,何必還要計較這些虛禮,似往日般隨意即好。白日裏,礙於宮廷的眼線不肯認你,遂憂心你會因此而責怪於我,故而待到晚上,便急切地換上宮娥的服飾連夜趕來,就是特意來向你致歉,並求你諒解於我。”
經她提點,我方才注意到,她此時穿就的竟然是普通宮娥的衣衫,思及宮廷內的算計和陷害,不由得心酸不已:“你讓我不要見外,然而,奈何你卻多心了呢?白日裏,你不肯認我,必定是有你的苦處,雖然我入宮時間不長,但是卻深深地通曉宮廷生活的艱辛,但凡宮人,每日經曆,皆如履薄冰,必須小心慎微,方能安然長存,何況,你還身居貴妃之位,幾載來又備受皇帝愛寵,日子久了,自然會有他人對你心生怨妒,從而費盡心機來針對於你,此種境況,倘若你思慮不周,堪能於宮廷之內存生!?如斯道理,我俱明晰,為何還會責怪於你?你應該了然,能夠再見到你,我已是無盡歡喜!”
她緩緩地抽出手,拈帕拭淚:“此下,亦唯有小姐能了解我!”
我心疼地望著她,千言萬語皆難以訴說,思及一事,遂忍不住詢道:“雅卿,你…怎會入了宮,又成了皇帝的妃子?”
她展了展眉,清咳一聲,但是嗓音卻依舊濁啞:“那夜,明汝山上遍布追兵,何況我又心存死念,刻意往追兵密集的方向跑去,故然,我算定自己必然逃脫不掉諭王的追捕,但是卻蒙上天顧眷,在引開追兵之際,恰巧落入了獵戶所挖設的捕獸陷阱之內,遂遭受重傷,陷入了深度昏迷,待再次醒來,自己已置身於一位好心的獵戶家。後來,經救我的獵戶大哥所言,在他救我之時,我已在陷阱內困迷了七日,亦就是這七日,諭王遍山搜索無望,便撤了兵,我亦就因此而逃過一劫。”
聽其敘述自己的逃生過往,我既是慶幸,又是感動,遂心酸難耐地插話道:“後來呢?”
她不在意笑笑,以示自己已經忘卻了那段沉痛的經曆:“藏心閣的一場大火,隨風而引,綿延開來,一燃多日,遂將陳府的所有一切焚燒成塵,待大火之平息後,不知為何,諭王竟向皇上謊稱道你我已與大火同焚於藏心閣內,皇上聽聞,不再計較,我這才完全擺脫了生存危機。因為手無所長,不忍心連累救我的獵戶大哥,待傷勢好轉之後,我便到京城的一家當鋪內去典當外衫和發簪珠翠置銀,不成想那當鋪執事乃吝嗇壞心之人,見我孤憐,刻意壓價,彼時,當鋪之內還有一位年輕的公子,可能是見我淒悲無助,遂示意其侍從出高價買下了外衫和發簪珠翠。話轉回來,其實那外衫和發簪珠翠,還是小姐你的。”
我先是迷茫,而後恍然大悟:“那夜…為了救我,你特意與我調換的那件外衫和發簪珠翠?”
她輕輕頷首,沉思於追憶的臉上逐漸溢出一絲緋紅之色:“正是因為你的外衫和發簪珠翠,我…遇到了自己此生的歸宿。”
我漸漸理清思理:“買你外衫和發簪珠翠的年輕公子,莫不是當今皇上!?”
“起初,我並不知曉那位年輕公子的真實身份,而他亦未曾多言相告,隻是自當鋪遭遇之後,他便常常到獵戶大哥的家裏來尋我,總是默默地資助我並關心我,也許…是日久生情,在不知不覺之中,我…漸漸喜歡上了他。後來,每次他來,我總會歡欣無比,但是愉悅之下,又會極其不安,因為看他的穿著氣度,超脫清朗,與眾不同,毋庸置疑,其必定出自於富貴之家,而我,僅僅是平凡的農家女子,論姿貌出身,是無論如何都配不起他的。此外,我還惶恐他一如別的紈絝子弟般,因為被規矩束縛久了,故而一心去追求開脫和自由,待我好不為其他,隻是為了成全自己的一段露水情緣罷了。不過,他乃聰慧細心之人,不經我提點,未幾,便察覺出了我的心思和不對勁,所以,在再一次來訪之時,他便對我直言了其真實身份,並承諾不日內便會遣人來接我入宮,而且還允諾我最高的際遇和名分。”
她的神色旖旎,雙眸內煥發著無盡的光彩,可見她的幸福和滿足之情,見狀,我不禁為她感到欣慰:“你快樂便好!”
聞之,她漸漸斂住笑意,眉宇中的憂色漸聚:“我慕眷皇上,並傾我所有全心全意地待他,然而,皇上卻畢竟是君王,其天子的身份注定了其不能為我一人所獨有。後宮嬪妃眾多,個個才貌俱佳,而我卻無所特長,無緣無故地備受皇上的愛寵,雖然歡喜,但是卻憂心當色衰愛馳之時,自己亦會變成冷宮之內煎熬度日的怨婦。”
我溫聲安慰道:“雅卿,你多心了!今上雖然高高在上,但是,其亦有常人的心態,後宮妃嬪雖多,然而卻大都華而不實,個個皆用盡手段,肆意爭寵,今上於宮廷內長大,自幼便見慣了如斯的是是非非,早就對其心生厭倦,避之而唯恐不及。但是隻有你,沒有怨言,沒有猜測,沒有算計,隻為心內那份真摯的愛戀之情,無所計較地全心全意待他,今上乃睿智明細之人,深通於此,所以才格外看重於你。我想於今上而言,你不僅是動人心弦的,獨一無二的,而且還是無人可以逾越的!再者,道句不中聽的話,撇去皇上對你的重視不言,你還尚有皇三子的護顧和維係,現下你之地位穩若金湯,何須還要憂心那飄渺不靠之事呢!?”
“小姐所言甚是!”她的容色漸漸緩展,良久,才渾若無意地解釋道:“皇上近來國事繁忙,方才無暇顧及到後宮雜事,我以貴妃之尊,備受皇上愛重,尚且還不體恤他的辛勞費思,居然還會因為他一連數日皆未曾到貞雅宮來看望我和鑠兒而生就無端哀怨,思來思去,真是罪過,亦讓小姐你見笑了!”
“雅卿,你何須如此客套呢!”我急忙應和。
她略略垂首,淡淡一笑,似是想起了什麼,突然仰頭遲疑地詢道:“小姐,你進了宮,那…韓子湛…他怎麼辦?”
我生生地一怔,話語哽於喉間,咯得心房刺痛。
她見我臉上現出凝色,眸芒遂變得有些複雜:“是不是…因為皇上的緣故?皇上…他亦喜歡上你,所以,就直直地拆散了你和韓子湛?”
我領悟到她的遲疑和不安,平靜地陳述道:“你且放心,無論如何,我都是不會成為皇帝的妃嬪的,何況,今上並不喜歡我,因為他早就知曉了我乃陳沅江之女的身份,所以才執意地困我於宮廷,以此來牽製於陳明峻。”
“陳明峻?”她先是不解地反問呢喃,未幾,其神色攸地一正,遂驚喜地反問道:“你說…陳少爺!?陳少爺…他居然亦還活著!?如若…陳少爺還活著,那麼,他現下該處於何地?”
“此次的丁零來使,若是我判斷不錯的話,也許便乃陳明峻本人。”
“竟然…還有此等奇事?”她的表情極為驚訝,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我頷首以對:“不過現下,我還不太肯定,因為皇帝在我身邊安排了太多的線人,行止和自由受錮,所以,我根本無有機會去證實此事。”
聞言,她深深歎息,眼眶內又漸漸朦朧上了一層霧痕:“倘若陳將軍不是謀逆罪名,倘若靜柔公主對我的芥蒂不那麼深重,我想…我還可以為小姐盡一些綿薄之力,但是刻下,靜柔公主已在宮闈周遭布滿了眼線,正極力搜羅著我的錯處和不是,稍有不慎,我便會陷於設計,萬劫不複。雖然於生死欲念,我早已置之度外,然而,現今卻與彼時不為不同,鑠兒他還尚在繈褓,體質孱弱,唯待我的盡心護顧和照看才行,故而,我委實幫不了小姐太多,還望請小姐能夠諒解。”
“雅卿,你萬千無須如斯自責,你之現狀,我皆了然於心,所以,我又何嚐會為已私心而責怪於你呢?皇帝之心深奧不測,其留我性命,定有其打算和計劃,我之處境,尷尬微妙,以防將來被我牽連,我覺得你還是不要承認你與我的關係為好。”
“小姐……”她深深蹙眉,欲接話反對。
我急忙打斷了她的話語:“雅卿,在此事上,你萬千要依我所言而行,我無所牽掛,凡事皆肆意而為,但是你卻不同,三皇子尚且年幼,還離不得你。再者,你已為我做出太多,於此,我心感甚,若是又次連累你受苦遭難,我…怎堪承受?”
她淚眼婆娑,有些發怔,見狀,我強自莞爾一笑,握緊了她的雙手,示以安慰,因為不忍心她為難傷懷,遂轉移了話題:“為何靜柔公主對你的敵意會有如此之深?”
“此事言來,倒有一番緣故。”頓了頓,她陳述道:“六載前,陳氏族人突遭變故,我有幸而逃離死境,且遭遇皇上,並入宮為妃。自安定下來之後,我便多次遣人暗地裏尋你,然而,每次線人皆無功而返,雖然,我一直為你的安危憂心重重,但是卻因為陳氏的謀逆罪名,又不敢明目地依仗皇上去尋你,幾載下來,都是關於你杳無音訊的消息回報,長此已久,我的心情則一日比一日瀕臨絕望,於是便在惱怒之下,遊說皇上做了一件狠事。”
“狠事?”我不解地反問。
“我猜測,也許你已經落入了諭王之手,故此,諭王才向皇上謊報道你已經與大火同焚於藏心閣內,所以,於憤怒之下,我便借著諭王驕橫起兵的聲勢,遊說皇上將諭王流放不殺的罪名改作了斬立決。”
吸了口氣,眼眶微微酸澀:“雅卿,你如此待我,我……”
“我本想著諭王一死,你便會逃離其控製束縛,得以自由,但是,我卻失算了,因為諭王死後,我還是無法查詢到你的形跡,反而卻為諭王之事而被靜柔公主所記恨埋怨。”
“諭王依功自傲,已成了皇帝的心腹大患,其實無須你遊說,我想皇帝亦有除其之心,靜柔公主應該通曉其理才是,奈何還會因此而責怪於你?”
“當年,太後並不受先帝所寵,故而生活清苦寂寥,很不如人意,靜柔公主雖然貴為金枝玉葉,亦因彼時母妃之故而遭受宮人冷落,諭王乃先帝幼弟,離京去往封地甚晚,其雖非善人,卻反常地對其多番照顧,為此,靜柔公主記念於心,十分敬重於他,故而,在諭王起兵被捕後,她多次拜求皇上能夠饒其性命,而我,則與其意見相駁,一直堅持讓皇上除掉諭王。後來,諭王終於被殺,未如其願,便因此而恨我入骨。”
“如此,雅卿,你…受委屈了。”
“不提如此不快之事了,還是說說小姐你吧!尚記得,韓子湛在歸朝之初,皇上曾欲將靜柔公主婚配於他,而他卻為自己的妻子而嚴詞力拒,堅決不允,聽聞此事之後,我方才放寬心來,原來小姐你真的還活著,而且還嫁給了自己所戀慕之人,琴瑟和鳴,萬事圓滿,每念及於此,心中甚悅。雖然置身於宮闈,不得與你重逢,但是卻很為你高興,因為韓子湛待你之心切切,並不曾辜負了你。此下,皇上卻因為陳將軍之故而直直地拆散你與韓子湛,讓你們難以聚合,思念成災,白日裏見你們憂傷難舍的表情,我…真替你們感到難過,但是,我卻不能為小姐做些什麼。”
聽聞著雅卿的言語,我如窒息了般心房一陣陣刺痛難耐:“雅卿,你錯了,我並非韓子湛之妻,其妻,則另有其人。”
她睜大不敢相信的雙眼:“怎麼可能!?小姐,你千辛萬苦地尋他念他,他怎會舍你而娶別人?起初,聽聞到韓子湛之妻名為‘尚伊’,便由此而聯想到‘羽裳’之‘裳’字與‘茗漪’之‘漪’字,還以為韓子湛特意將你的真名隱匿,別有心意地取了‘羽裳’和‘茗漪’中的‘裳’字與‘漪’字組合成‘裳漪’一名來稱呼於你,不成想,我卻猜錯了。小姐,究竟發生了何事,他會棄你而娶了別人?再者,他娶了別人,你…怎麼辦?”
我鼻翼酸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方才艱難地將幾載的經曆略略告知了她,而其中的重點則是自己與韓子湛的漠然重逢以及與陸文航的婚約承諾。
聽畢,雅卿久久沉默,良久,她方才歎道:“還真是造化弄人!不成想陸文航倒是對小姐一往情深,其真情委實難能可貴!那麼現下,小姐作何打算?”
我迷茫搖首,難以作答,突然間,白日裏她望向韓子湛的深邃眼神滑過腦際,心中突然有些焦躁不安,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道出了口:“曾經,我太過大意自私,不曾察覺你對韓子湛的心思,對不起!”
她怔了一下:“小姐,還提舊事作甚,我差點就淡忘此事了,現下,我可隻戀慕皇上一人。雖然事情已經過去許久,並無要緊,但是還希望小姐能為我保密,因為我乃貴妃,隻屬於皇上,若是被他人知曉往事,我想又會是一番風波。”
我微笑著頷首:“你且放心,我知曉的。話轉回來,似我希冀你一般,我與韓子湛之事,雖然亦已成為過往,但是以防萬一,我與他相識之事亦希望你能為我隱匿。”
“小姐無須擔心,我會守密的。”語罷,她眼珠一波,熠熠生輝:“哦,對了,小姐,你適才言,秦磊那個呆子亦還活著,那麼,他可否一切安好?”
念及秦磊,我的心房又沉重疼痛了起來:“雅卿,唯有秦磊,唯有他,很不好!”
“呆子…他怎麼了?”她立即關切地追問道。
“他還活著,但是卻受了很重的傷,我進宮之前,曾委托陸文航來為他療治,入宮之後,消息閉塞,亦不知他現下可否脫離了生命險境。不曾知,不曾知何人竟如此地殘忍,就那般慘無人道地割去他的舌頭,即便他能夠醒來,他亦再無可能言語。”
不待我道完,雅卿便輕聲啜泣了起來:“那個呆子……”
“起先,聽聞大夫告知我這一噩耗,我無論如何皆無能接受,此下,唯一能祈求的,便是陸文航能夠不顧忌我對他的殘忍對待,幫我為秦磊精心療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