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此情可待 第39章 無端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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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柔公主停駐在一泓碧水之前,湖麵上殘荷點點,幾尾錦魚歡暢地遊來遊去。
“宮人皆知,我甚不喜秦貴妃,其中緣由,你…可想知曉?”她目光幽澈,似是欲將所有的心事訴於我聽。
我凝睇著她那張清純如故的容顏,心中卻是不平靜的,任我如何猜測聯想,我不僅不會將尊貴無比的貴妃頭銜安置於雅卿身上,更不能將手段殘忍、工於心計等等如斯冰冷詭計的詞語與記憶中的雅卿形象重疊在一起。
在秦月山莊裏,雅卿曾伴我一起成長,彼時的雅卿是忠誠的、質樸的、熱情的,雖然現今,秦貴妃取代了雅卿以一種華麗的、陌生的、虛幻的形象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麵前,但是下意識地,我卻不能將與雅卿容貌相同的秦貴妃想象成歹毒陰險之人,更何況,“歹毒陰險”一詞還是從靜柔公主的口中蔑視地道出。
除去靜柔公主對雅卿的諸多成見,我的心中還有一絲掂量,我並非愚不可及,無端地將自己的信任寄托在一位精明異常的沈家皇族的公主身上。
恰如陸文航所言,靜柔公主心思善轉,其並非如其表象般爛漫無瑕,自彼夜皇帝諷刺地道出事情真相,且打破我不切實際的期盼之後,我已然對她起了警惕之心,即使我清楚地明白她此刻的舉止表情全都是偽裝和演戲。
唯有不動聲色,破解其內心對陸文航和我的算計,才能保證陸文航不失去理智,亦才能保證陸文航的絕對安全。
想到這裏,我的心中不由得泛起陣陣苦澀,進宮尚不足一月,難道…我亦如宮人般無時不刻地算計於人了麼?
但是,我卻不得不為,因為我清楚地記得,由於輕信靜柔公主的話語皇帝曾帶給了怎樣的驚恐和絕望……
彼日,她特意尋我於蘿旖宮內,起先言辭一直激烈高傲,但是待我無奈地道出“無情無愛的結合注定是一個淒苦的悲劇”之後,她則深深地怔愣住了,良久都無能言語。
而後,她略垂眉睫,神色霎時變得如孩童般無辜傷懷:“無論是話語…抑或是舉止,你和愚人竟然都如此地相像,怪不得……”
其話語頓了頓,嗓音有些微微的嘶啞和暗濁:“怪不得愚人一直都對你割舍不下!我左右掙紮爭取,態度堅決,此番,在你和愚人的眼中,我是否…就如那戲台上的醜角般令你們憎惡厭倦?”
適才她還盛氣淩人,姿態倨傲,轉瞬間,卻幻變成了如斯謹小慎微的悲戚之態,楚楚可憐,我一時竟有些無法應對,不知自己是否該去心軟而安慰於她,或者是應該讚歎她那快速變臉的高超演技。
她看我麵無表情,於是便淒楚地笑了笑,眼眶內的淚花閃動,但是卻帶著無比堅定的決心:“罷了,我不逼迫於你了,是下,我可以明確地告知於你,我乃驕傲自高的人,自由主張,絕對不會行一些小人不齒之事,愚人,我決定…把他讓給你了!故而,若你無所計較,我可以安排你離開宮廷,與愚人隱居於野。”
我詫異,微微蹙眉,心中自然而然地湧出一絲疑惑,她之所言可否真實,抑或是她已然做戲如真?
“我並非妄語欺你,因為…有信物可以為證!”她見我依舊懷疑不定,遂從袖中摸出了一件盒狀的物什。
見此,我微微眯眼,她雙手擎起的是一枚小巧精致的祥雲錦盒,其形其貌映入我的眼簾之中,隻覺得其依稀熟悉。
“此乃愚人要我交予你的,聽他之言,此物乃他從淩夷州帶回來的,尚未來得及贈你,你便被皇兄接進了宮。”
我恍然大悟,心中驀然酸楚,遂遲疑地接過錦盒,小心翼翼地打開觀視,裏麵擱置的竟然是一枚精細到了極致的核舟。
隻是一枚普通的桃核,分寸之長,豆黍之高,但是由於匠人的精湛工藝,便被賦予了無盡無窮的生命——
軒敞者為艙,箬篷覆之,旁開小窗,左右各四,共八扇,啟窗而觀,雕欄相望,閉窗而晰,可見窗戶兩側有八個石青塗刻的大字,字形分明是陸文航文筆的微縮版,左為“風雨同舟”,右則為“相約白首”。
核舟之首迎風站立著二人,男子白衣勝雪,衣袂飛舞,一臉寵溺地攬著身邊的女子,伸手指向遙遙的遠方,似乎是在對女子描述著所見所曆的風景奇觀,而女子的嘴角則洋溢著發自內心的幸福笑容,隻見她溫順地依偎在男子的懷中,那與男子相仿的衣色上卻惟妙惟肖地盛開地純美的雙頭百合花。
一尾犀型的瑤琴,靜置在女子的右後側,雖然無有被彈奏,但是卻仿佛共鳴著動人的樂符和旋律,此外,核舟的尾部還隨意地橫放著一隻悠閑靜置的船槳。
整個核舟的構思靈巧而又奇妙,不僅處處凝聚著一種和諧平靜的生活氛圍,而且還寄托了陸文航對我的莫大情思——
風雨同舟,相約白首,這是讓我無論如何都推諉不脫的厚情摯意,我…怎堪拒絕?
“原來在愚人的心中,能與他‘風雨共濟’、‘不離不棄’亦唯有你而已!”靜柔公主奪過核舟,拿在手中反複觀看,最終則戚戚道:“甚是精致,看來愚人費了不少的心思,雖隻是一枚核舟,卻恰如其份地表達了他對你的真心情意。秦羽裳,若是我拋去公主的無謂身份,那麼,我根本無能與你比肩,一則我輸在氣度,二則我輸在風華,三則我輸在愚人對你動心甚早於我,故而,我退讓了,現下…愚人他是你的了。”
若是甫才心中還存生疑慮,但是作為信物的核舟的出現則我讓對她頃刻間無了猜忌,漸漸地從感懷中醒透過來,我有些不忍於她的悲傷哀慟,遂遲疑地喚道:“璐瑤?”
“你不必顧慮於我,我一切皆安好。這些時日,你好好準備一下吧,等最佳的時日確定下來,我會安排你出宮與愚人會合的。”她正了正神色,雖蒼白牽強地笑著,然而眼中卻是爽朗的信諾。
我無言以對,唯有頷首示意,心中卻升騰著暖暖的感動,一介公主,榮華尊崇,卻能大度心寬至斯,委實難能可貴。
但是,還未到翌日,所有的渴盼便如泡沫般一絲一絲地消失殆盡,是夜,皇帝危險地欺近我,眼中是洞悉一切的諷譏和嘲弄:“璐瑤的胡言亂語你亦隻是聽聽即可,萬千勿須作真!”
那一刻,我的驚恐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如斯的警言,意味著靜柔公主帶給我的不是希望,隻是她蓄意策劃的假象和欺騙而已。
計劃還未經夜,便被皇帝清楚地了解掌控,如此之境況,逃離宮闈根本就是妄想,但是在受過彼晚皇帝給我的驚嚇之後,我已慢慢地學會冷靜和思考,所以,我不會去明白無謂地質問於她為何要欺騙於我,那是因為我通透地曉然,即便我責難於她,她亦會有合理的說辭來應答於我,若是到了那時,我和陸文航的處境亦會變得更為被動罷了。
故而,我望著此刻眼神清湛如故的她,心中卻是冰冷沉靜的,今日,靜柔公主邀我遊逛禦花園,儀態嫻靜,表麵上仿佛隻是言景訴物,但是卻話中有話,顯然,她已將“最佳的時日”和“完美的逃離路線”安排妥當,此番同遊的目的,隻是來征求我的意見,以保證不久的計劃能順利地進行。
我不動聲色地凝睇著靜柔公主,心中卻還縱橫著另外的想法,禦花園中的言談舉止,未曾回避皇帝特遣來服侍於我的宮娥,一介丫鬟,能為皇帝所親自指派,可見其並非愚鈍蠢笨之人,即便此時她辨不明靜柔公主欲行何事,但是她的主子卻不同凡響,其睿智心思著實非常人所能及,以其精明廣慮,怎能猜不出我與靜柔公主對話中的別層深意?
思及於此,我略略頷首,故意裝出一副好奇的神情聆聽著她即將講述的往事,亦即她與秦貴妃的恩怨由來。
“你可曾聽聞過念貴妃陳氏?”聽聞她突然提起陳念娉,我有些訝異,遂正了正神。
“彼時我尚年幼,見到皇兄如此寵愛他的嬪妃,不免心中憤懣,故而,就常常無端地針對念貴妃,但是我多次的挑釁找茬,念貴妃卻總是不惱,反而還耐心地搜羅我所喜愛的玩什供我喜樂。一次,我貪戀雪景,遂不顧宮人的阻攔,執意在凍封了的湖麵上溜冰嬉鬧,尚不知冰層薄脆不固,便猝然掉進了冰層的裂縫之中,差點溺斃。恰時念貴妃正好經過,花容失色,即刻吩咐宮人救我出於危難,然而宮人卻蠢笨之極,良久無濟於事,念貴妃心急如焚,於是便不顧身孕相滯親自施展輕功相救我。”
靜柔公主頓了頓,聲音微哽,容色中流轉著濃濃的感動和傷懷:“念貴妃居然會武功,這是我先前不曾曉然的,但是她那時已經待產,身形臃腫,行動不便,即便她再武功高強,對其而言,將我救出冰窟已是一件危險重重的難事,然而,她卻並未考慮到個人的安危,最終以自己的恒心將我毫發無傷地救了出來。雖然我被冰水所傷,高燒昏迷了多日,但是睜開雙眼,便看到了為我走前忙碌的愚人,他見我醒來,首次亦是唯一一次對我發了脾氣,道我貪玩任性,差點累及念貴妃流產。亦就是從那時開始,我便喜歡上了念貴妃,因為我清楚地知道,念貴妃不僅對皇兄死心塌地,對我亦是發自內心的熱愛和歡喜。我想你應該知曉,因為身份緣故,皇兄的其他嬪妾以及宮人對我雖然恭敬,但是這種恭維毫不例外地都是違心的奉承和敷衍,故而,我甚為不喜!”
想起曾經與陳念娉的糾葛和敵對,我深受其感,道不出的愧疚和後悔不斷地纏繞心房,鼻翼中亦不由得酸澀和銳痛起來,遂喃喃地詢道:“後…後來呢?”
“後來?”靜柔公主環視了一番周遭,不禁對緊隨於我的宮娥皺了皺眉,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聲:“孤口渴了,你即刻去沏壺茶來!”
聞言,宮娥遲疑猶豫,麵露難色,見狀,靜柔公主的臉色一凜:“怎麼,皇兄的話你能聽得,難道孤的話你就聽不得嗎?”
宮娥急忙下跪:“奴婢不敢!”遂快速地應諾起身,匆匆地走開。
宮娥離去之後,靜柔公主嘲弄一笑,語調輕蔑:“如此諂媚佞妄的侍仆,還真是惹人厭憎!”
“隻是奴婢侍從罷了,身不由己,公主殿下就無須責怪於她了。”我輕聲應道。
“不知為何,與你相媲,我總是會產生自慚形穢之感,遇事之時,仿佛沉不住氣的亦總是我。”她失落地感歎道。
我沉著施禮以對:“公主殿下言重!”
走前兩步,靜柔公主又正色接續道:“後來,念貴妃因陳氏謀逆一案遭受牽連,故此,其恩寵亦漸漸地淡了下去,不過那時,皇兄並無有舍棄於她,但是,自從秦貴妃進了宮,念貴妃的命運便發生了徹底的變化!”
我的思緒高速運轉,顧及一事,遂揪心地詢道:“聽聞世人道,念貴妃最終因不堪淒涼而自縊於冷宮清苑,此事…可否屬實?”
靜柔公主淒楚一歎:“若不是秦貴妃這毒婦陰險,念貴妃怎會淪落到於冷宮自戕的地步?皇子沈鉞由念貴妃所出,乃皇兄長子,倘若不是由母後精心照料,恐怕早就死於非命,且不言此,皇兄的妃嬪眾多,但是登基多年,子嗣卻異常單薄,若非由暗人設計和陷害,怎會出現此種不快的局麵?我冷眼旁觀多年,清楚地知曉一切皆乃秦貴妃所為,但是卻苦於秦貴妃演技高超,行事滴水不漏,再者皇兄又寵她至深,故而,我根本尋找不到有力的證據來指證於她。若是我欠慮妄為,在無有證據的前提下執意地揭露於她,皇兄肯定會判定我為稚子心性,胡鬧肆意,因為秦貴妃在宮內可是出了名的溫柔和賢淑!所以,我唯有針對於她,憎惡於她,方才能聊表自己對念貴妃的思念和牽掛,亦才能衝淡一絲念貴妃所承受過的冤屈和痛苦。”
此時此刻,我已然被陳念娉的過往深深地感染,但是下意識地,我仍然不願因靜柔公主的一麵之詞將負麵灰暗的印象加注於與也許是雅卿的秦貴妃身上,此外,我心中尚有猜忌,眼前的靜柔公主雖然年幼,但是其演技卻異常高明,防患未然總是不會錯的。
“看你適才的表情和反應,秦貴妃…真的是你的故人?”靜柔公主注視著我,突然轉移話題道。
“聞你之所述,我現下已不太確定自己先前的判斷,若是將秦貴妃與我的故人相較,不僅形貌、氣度有別,而且性格亦相去甚遠,或許甫才是我認錯了人,或者…秦貴妃隻是與我的故人容貌相似罷了。”我心有顧忌,回答得模棱兩可。
聞言,她蹙了蹙眉,正欲接話,卻猛地轉了轉眼珠,喜形於色:“甚巧!我常提的那位與你容貌不相上下的人居然亦在禦花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