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暗香浮動 第31章 疑霧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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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涵漪京畿分號的別院門口緩緩停靠,韓子湛撩開窗帷,輕置衣擺,動作瀟灑地從車上一躍而下,而後,他向車內略略探身,體貼地伸手虛扶我一把,我隨之慢慢地及墩下車。
待身姿站定,韓子湛即刻收回雙手,稍稍移目,他靜靜地仰望著別院的門楣題字,若有所思。
我嚐試著邀請道:“我略通茶道,如若不棄,可否到敝宅品盞清茶再走?”
他唇角的笑意清淺朦朧,尚未開口,便有一守門的護衛遲疑地走到我的身前,恭敬地作揖稟道:“主子暫請留步,小的有一事相告,那位…尹公子又來了,正在庭院內候滯於您。”
思及韓子湛刻下在此,我笑容一斂,不由得蹙了蹙眉道:“不是交代過,他來到訪,一致口徑我不在府內,為何他還會在院內等候?”
“小的就是按照您的吩咐相告的,但是…那位尹公子毫不介意,他道他今日十分空閑,務必要等到您歸來為止。”守門的護衛一臉的誠惶誠恐。
我薄歎一聲,頭疼而又無奈地道:“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輕咬唇瓣,煩躁地拂了拂鬢發,暗暗地思疇著接下來的對策,自認識尹框以來,便生就繁多事端,疲於應對,亦從未想過,尹框此人竟如此地怪異和難纏。
下顎一錯,不經意地迎上韓子湛滿是探討的目光,帶著略略的玩味意蘊,似乎是有些意外我亦會將喜怒哀樂之情顯於表麵。
“謝謝姑娘的盛情好意,不過我還尚有其他的雜事待辦,若有空閑,下次我定會誠心到貴府拜訪品茶。”
雖然我滿腹遺憾,但是卻未作挽留——
韓子湛性格溫和,話語淡寡,但他卻極其睿智聰慧,洞察入微,禮節落落,若是遭遇他人不便難堪之時,他必會不由分說地推脫回避,表情無瀾,姿態隨意,寧肯自己失落委屈,亦不會讓自己成為他人的阻礙和牽絆。
我滿臉歉意地望著他,欲言又止,而他卻隻是了然地笑笑,眼波流動,遂毅然地轉身離去。
我怔怔地凝睇著他離去的背影,心酸難耐,隻見他身長如玉,簪纓青翠,發縷柔順,衣袂寬大,隨風飄揚飛舞,宛然一幅動人心弦的工筆畫卷,漸漸地,竟幻化成了我心海深處永不消逝的一道風景,亮麗而又刻骨銘心。
仰望天際,金烏西垂,光輝四射,在幽碧的天空中形成萬千數耀目的鋒芒,壯觀而又明媚,我心馳神往,不由得禁想起了甫才返程路途中的情景——
出了菡若穀,駑者那張望等待的身影便即刻映入了眼簾,韓子湛步伐稍滯,轉過身來:“原來…你乘了馬車前來。”
我頷首示意,先是環視了一番穀外周遭的環境,迷霧繚繞,空無一物,不禁訝異道:“為何不見你的坐騎?”
“我步行來至,未乘坐騎。”
聞言,我瞪大雙眸,愕然至極:“心湖別院距離此穀路途甚遠,你竟然徒步而來?”
“我觀景時甚喜步行漫遊,一路走去,萬千風景和世間百態皆一覽無餘,唯感心情通暢順爽,絲毫都不覺得路途的遙距無邊。”他淺笑著平靜地回道。
怔愣片刻,我認同地附和道:“倒是一種難得的經曆,此後我亦要嚐試一次。”
他但笑不語,隻是看向我的目光變得更加地溫和柔轉。
“心湖別院與返至宛城的路線不盡相同,天色已晚,路途長遙,乘坐馬車總能省些時辰,我素來清閑無事,若是讚許,我可先讓駑者送你歸去。”
“姑娘思慮周全,韓某不勝感激,不過,我今日無需回至心湖別院,故而可與你同程而返。”
我審視著他那溫潤如玉的麵目,容色和暖,無波無瀾,一時之下,亦無能分辨他是否真的不必回至心湖別院,但是,我卻極為清晰,以他的善解人意,柔緩細膩,他必是會以一種任何人皆無能拒絕的姿態來恰如其分地配合他人的心意的。
在勻速行駛的馬車上,我與韓子湛長時間的相對無語,愈是逃避,愈是緊張,車內的氣氛便愈顯得尷尬和沉悶,終於,我忍不住打破這種難忍的寂靜壓抑:“尊夫人此下行動不便,需要更多的關心和照拂,空閑之時,你毋要肆意遠行,應多待在心湖別院內陪伴於她才是。”
愈是刻意,言語便愈是容易出錯,話音甫一落地,我的臉頰遂紅燙如烈焰炙烤,自己怎會如此的失態妄為,居然會道出這般莫名其妙且不合時宜的字句?
一直以來,韓子湛俱乃一重情通義之人,毋須他人提點勸解,他亦會盡心盡力地護顧自己的妻子和親人,然而,我卻無端地起言指責於他,此舉非但不妥,亦不合情理。
聞言,他的瞳眸霎時幽深如潭,良久,方才玩笑般應道:“姑娘所言甚是,我的確並非一位稱職的好丈夫。”
我表情一訕,立馬解釋道:“甚是抱歉,我本意並非如此,還請公子見諒。”
他唇角的笑意深漩,語氣亦愈來愈輕:“事實本就如此,閑適之時,我總愛離家觀景,寄情山水,來去無蹤,鮮少陪伴於尚伊,且顧其安慰,故而常留她獨自一人在府,煎熬度日,姑娘一語點醒夢中之人,此後…我定當注意。”
我頓時語噎,無能應答……
“秦姑娘,你…總算回來了。”甫一踏進庭院,一個魅惑的聲音便突然打斷了我的深廣思緒,我不禁移目看去,隻見一位氣度不凡的男子正雙眸熠熠地凝望著我,其精致的臉上則掛著一種足以顛倒眾生的燦爛笑容,那種笑容映在我的眼中,卻顯得分外的可惡和諷刺。
我眼神冷厲地回望著他,腦海卻在高速運轉——
尹框此人,初識之時乃一謙謙君子,禮節周全,一本正經,但深入了解,才知其並非如此,他自喻才華橫溢,風姿瀟灑,但是行事卻隨心所欲,常以個人為中心,不僅不顧他人的喜好習慣,而且還多次執意糾纏,麵容可憎,且置他人以難堪痛苦的境地,分明一典型紈絝子弟的所言所行。
自上次不歡而散之後,我便仔細地交代下人若是尹框來訪,便一致推脫我離家遠行,並不在別院,然而他卻仿若未覺,在其連連受挫之後,遂采取了婉轉迂回的策略——
他竟然一連幾日皆不間斷地派人送遞一些莫名其妙的物什到涵漪京畿分號的別院之內,而且每次都是令人瞠目結舌的龐大數量。
第一日是一車的藥材和補品,從市價高昂的人參、靈芝、牛黃、冰片,再到珍稀罕見的天山雪蓮、冬蟲夏草、生草烏、飛燕草……凡是療治女子體虛血虧的藥材,俱品類齊全,幾乎應有盡有。
隨藥材而來的,還有一封薛濤信箋,上麵的字跡龍飛鳳舞,張揚非常,卻未有留名,曰:“姑娘病疾,吾心憂甚,但故友雲遊,此下並不在宛城,故而送至藥草,盡數笑納,別無他意,唯輔佐之所用,祈爾早日康健痊愈。”
第二日是陸續擔來的若幹隻富麗大氣的食盒,楠木刻製的食盒外鍍的朱漆鮮亮如新,奪人眼目,而且內裏亦不含糊,白潔如玉的托盤上,依次盛放著令人垂涎三尺的山珍海味,從南方的精致點心,北方的野味佳肴,再到大漠的幹果番瓜,水域的魚蝦特產……色、香、味一概俱全,而且烹飪做法亦各不相同,乍一觀去,便可曉知每一道菜都費了不少的功夫時間。
此外附文曰:“食乃生存之本,姑娘久病成屙,體弱消瘦,寥寥美食,憑其口味喜好,供爾自由擇選,以食滋養,可強健體魄,潤爾氣色。”
第三日則是幾大箱令人眼花繚亂的衣裳,從豔麗嬌俏的春裝、薄如輕翼的夏衫,再到清幽如蘭的秋服,避風擋雪的冬氅……款式配飾,花色針腳,細膩逼真,另有字句言曰:“衣物者,實用為先,裝飾次之。姑娘本為女子,卻倦怠容裝,雖然爾相貌昳麗出塵,但是還待有華服麗裳相襯,如此,可傾國傾城,且使人賞心悅目矣!”
望著堆積如山的藥材、食物及衣衫,再加之信箋上的輕佻言辭,我的容忍度已至極限,本意欲將此物還歸於尹框,奈何浩菊山莊是下已不見蹤跡,尹框在接連的碰壁之後亦不再出現,我無計可施,隻得吩咐下人將藥材衣物擱置倉庫,但是送來的食物乃加工製成的熟食,不宜久放,棄之可惜,遂盡數分給了下人和守衛們食用,而我則一口未進。
第四日尹框仍舊鍥而不舍,贈送之物如期到至,出人意料地卻隻有一件,精美紋飾的香木錦盒內,放置著一座琉璃絕美的宮殿模型,亭台樓閣,綠柳如蔭,高雅典致,兩個形貌逼真的泥人閑坐在一圃空地前凝目交談,極盡曖昧溫馨的情趣,唯一不足之處,便是兩位小人的雕塑手法不若宮殿模型精致華嚴,乍一相媲,稍顯粗糙生疏。
此乃怪異之一,然而更為奇怪的則是此次竟未有字句伴隨而來,唯有宮殿的匾額上題有飄然清逸的三個大字,曰:“攬羽殿”,不知其意如何。
毋庸置疑,尹框連日贈物而不現身的舉止終於成功地激起了我的彷徨無措,在第四日之後,我急欲盼見於他,但是他卻一直銷聲匿跡,難查其蹤,適才因為偶遇韓子湛且心中難舍的關係,我才下意識地苛責下人讓他候滯,且阻礙了我那微妙如發的心思和牽戀。
但是待韓子湛離去,待他以一種遊戲人間的姿態現身於我的麵前,我無疑是清醒慶幸的,於是,我正對著他的眼眸,語氣冰冷:“你來的正好,順便可將那些無用且占空間的物什帶回去,我一點都不需要。”
他的目光中劃過一絲玩味,漫不經心地應道:“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若你不喜,隻可盡數丟棄便可,毋須顧忌。”
我心中不耐,此人為何竟如此肆意奢侈,荒廢無度,耗費了大量的人工物力,居然平淡地讓我全數丟棄,而且還沒有一絲憐惜心疼的表情?
他步伐穩健地跟隨著我進入書房,先是環視一番書房內的景致,而後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我:“真…真是難得,我還從來沒有如此的耐心去毫無牽戀地候等一位女子,此外,亦從來沒有女子會讓我如此的難堪失色,你倒是第一個,秦姑娘。”
我冷笑道:“閑話少言,你所來究竟何事?若是為贈禮而來,煩請你全部帶回,若是為涵漪之事而來,我無所畏懼,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涵漪行事一向公正嚴明,惡意的流言打擊和暗處的栽贓陷害總有一天會洗雪澄清的。”
“原來如此。隻不過…今日我隻是突然很想念姑娘,所以便義無反顧地來了,別無他事。”
聞言,我心中的憎惡更甚,此人早已妻妾成群,享盡繁華,此刻卻還依仗著富貴奢華的身份,肆無忌憚地拿我來消遣,先是以涵漪的禍端為前提,一步步地打擊我的自信和心力,複以珍稀罕有的身外之物為誘餌,精心地為我設置了歸附於他的漩渦。
“見亦見過了,若無別事,帶著你的物什歸去吧,此下我不想見你。”
“你還真是殘忍,如此三言兩語便毀了我一片真心,隻不過……”話語卡在半途,他目光一凜,腳步飛快一躍,便突兀地向我逼來,我大驚失色,立馬後退,尋找依托,而他卻直直地穿我而過,重重地出掌擊向書房內的屏風隔斷。
隻聽“晃鐺”一聲巨響,屏風隔斷轟然倒塌,我驚然回眸,隨著驟然跨下的屏風,隻見一個渾身是血的黑衣人順勢倒在了地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