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芳華飄搖  第一章 思念的弦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6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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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的我叫秦殤,隻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而已,沒有人知道我的故事,更沒有人知道我的身份,浚縣的人都道“涵漪”的秦老板不僅富可敵國,而且容貌俊朗的讓女子嫉妒,然而對於這些,我隻是笑笑,不可置否。
    我想我在等待一個機會,等待一個可以回歸自己真實身份的機會,可是韓子湛,那個我苦戀的如神祗般的男子卻不知所蹤。
    所以我隻有沉默,寧願這樣假鳳虛凰地活著,寧願別人定位我為“貪婪好色”。
    時間或許過的太久了,我似乎遺忘了太多的東西,甚至遺忘了自己曾經還擁有著那樣的寵愛和關懷,遺忘了自己還曾擁有著兩個美麗如夢的名字。
    我是前定北大將軍陳沅江的女兒陳茗漪,也是秦悅娉的女兒秦羽裳——我曾有著兩個不同的身份,兩個足以讓別人豔羨的身份。
    陳沅江,曾是天闕王朝威風赫赫的定北大將軍;秦悅娉,曾經“秦月山莊”如傳奇般的神秘女子,家境富有,一生未婚,曾惹得世人無限遐想,“據說”容貌文采天下無雙。
    然而,我卻是陳沅江和秦悅娉的女兒,陳沅江最疼愛最愧疚的女兒,但是,世人卻不知陳沅江還曾有著一個視若珍寶的女兒。
    思念如弦,在這樣麻木漫長的日子裏,我想我是冷漠的,戴著虛偽的麵具,笑容不真實而悲涼。
    我還有著一把瑤琴,是母親秦悅娉留給我的唯一的遺物。
    母親是一個夢一般的女子,不真實而虛幻,不真實的連她的瑤琴也恍如月華,琴叫“錦瑟”,華麗的悲傷——這個在別人眼中神秘莫測的女子,她的一生卻是在憂鬱和等待中度過。
    她常常對我言道:“裳兒,在這個汙穢的世界上,女子隻有堅強才不會悲傷。男子,尤其是清俊的男子都涼薄如斯,所以你要理清自己的心智,不能為男子所左右。”
    可是,她大部分的日子都在發呆,或者彈著一遍又一遍的曲子,那首曲子的名字叫“思念”。
    我在母親的怨恨中長大,但她在臨終前卻讓我到京畿宛城去尋找陳沅江,那一年,我十三歲。
    十三歲的我身量不足,沒有母親的憂傷和怨恨,隻有更勝於她的美麗和她幾乎不曾有的笑顏,那時,母親的身體已經被常年累積的怨恨消耗殆盡,她躺在繡滿百合花的藍色錦被上,單薄瘦弱,冰霜冷漠的臉卻美麗如昔。
    她的眼睛是最美麗的,然而那時卻凝聚不了精神,有著朦朧的霧氣——顯然,她又沉浸在對往昔的回憶中去了,慢慢地,她的嘴角含笑,那一刻,我竟是呆了。
    母親的美,是婉轉的,即使她一直漠然,但她的琴音卻如同天籟,高山流水,空穀回聲,令人震撼。
    她鍾愛百合,鍾愛藍色,於是,有她的地方,都彌漫著淡淡的百合花香,藍色的衣裳隨風飄動,衣襟、衣袖、衣擺的百合花競相綻放,翩若驚鴻,母親的美,更是飄逸的。
    母親曾對我言,裳兒,你沒有父親;她還曾對我言,裳兒,天下的男子個個薄幸。
    這樣說著的時候,我覺得母親的臉總是籠罩著一層悲涼的薄幕,難以穿透她的心,這時候的母親是冷酷無情的。
    然而,此時此刻,母親的嘴角竟慢慢地溢出笑意來,頃刻間,屋內盆栽的百合花俱失去了光彩。
    “裳兒”,母親叫我,目光和緩:“我一輩子為情所累,一輩子都在等待、怨恨,日子…也就這麼到頭了,可是,裳兒,你還這麼小,叫為娘如何能夠放心離去?”
    我一怔,突然覺得很害怕,害怕她說這樣的話,害怕她就這樣不管不顧地離開我,雖然我曾不止一次地埋怨她給我的負擔和責任,還不止一次埋怨她讓我學那些晦澀的詩詞歌賦。
    我突然很想流淚,看到她不複平日的羸弱模樣。
    她有些有氣無力,眼眸中已沒有了昔日的光彩,一直以來,我都很喜歡她的眼睛,那是怎樣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啊,淡淡的紫瞳,流光溢彩,凝聚了無數的詩篇畫章,可現在這雙眼睛卻是暗淡呆滯的,她徐徐地說道,仿佛說的並不是她自己:“我曾是那樣怨恨你爹,怨恨他的始亂終棄,怨恨他的多情,可是,裳兒,到現在,我才發現是我自己的心結困阻了自己一輩子,我…竟然不再怪他。我去了之後,你就到宛城去找你爹吧!”
    那是母親臨終前一日給我的囑托,那個時候我才恍然大悟,我的父親原來還沒有死,而且還是天闕王朝的定北大將軍。
    我記得我是哭著衝出了母親的房間,故意忽略了她的擔憂和後悔。
    現在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當時我就知道陳沅江對她的癡情,知道她對我的希望和寄托,更能懂事地理解她勸慰她,她走之前也不至於那麼遺憾,而我,也不會有那麼多的悔恨。
    我記得,自那日之後,我便有了怨恨,尤其當我真的找到了陳沅江之後,便延續了母親那一輩子所伴隨的怨恨……
    將母親安葬之後,我在她的書房裏找到了她一生中最鍾愛的瑤琴,我還記得在放置瑤琴的桌案所相對的牆上,掛著一幅畫,畫上的男子俊逸不凡,眼眸清冷,題詩的字跡清秀流轉: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母親啊,你的心曾是怎樣的悲傷?
    我幾乎可以立刻肯定,畫上的男子是陳沅江,我的父親……
    ******
    景浩廿三年元宵節前夕,天色陰沉,雪花紛揚,如同飄舞的柳絮,靈動素潔,就是在這樣一個傍晚,我帶著丫鬟雅卿和侍讀秦磊來到了宛城——天闕王朝的都城。
    其實那個時候,我並沒有打算投靠陳沅江,然而在宛城的第一茶樓“湘願”我遇到了陳念娉——據說是當時陳沅江很寵愛的女兒,驕傲跋扈,這讓我改變了注意。
    記得在母親的書房看到陳沅江的畫像之時,我曾有一時間的恍惚,那的確是一個出色的男子,僅僅是畫像,便具有著令人屏息的神采,這種人,無論在哪裏,都是不會讓人忽視的,於是,我突然有了一個決定——待母親的孝期守滿之後,便去宛城尋找陳沅江,但隻是見見而已,因為我很想知道那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男子,居然能讓母親將一輩子的怨恨化為釋然?
    到了宛城之後,我遂讓秦磊尋找宛城最風雅也最奢華的客棧,他卻告訴我在宛城最有聲望的是其第一茶樓“湘願”。
    我們便馳車而往。
    在母親過世之後,其實我並不擔心以後的生活,母親雖然一生憂悶,但她卻是一個商業奇才,頭腦慎密,心思善轉,她以一種他人無可比擬的智慧將“秦月山莊”打理得井井有條,身家不菲,儲藏豐厚,若非如此,我根本無法支撐“秦月山莊”的未來,也正是因為母親給我留下的這筆財富,我才能順利地打理之後的產業“涵漪”。
    估計湘願的夥計見多了貴胄,因此當風塵仆仆的我們在投宿之時,一名店侍顯得很是漫不經心,隻見他不屑地打量著我們的倦容,麵無表情地推辭著雅間已滿,耐心不足的秦磊氣惱不過,遂將厚厚的一疊銀票甩出,那夥計便立即換了語調,嬉皮笑臉地將我們迎到了“蘭坊”——湘願最好的雅間之一。
    我心中冷笑,好一個勢利的小人,原來京城的風氣也不過如此!
    就這樣一番波折,我們便在湘願住了下來。
    其實,在未見到陳沅江之前,我曾讓秦磊租了馬車和雅卿一起在陳沅江的府外久久凝望,我看著門屏上燙金的“陳府”匾額,突然為母親感到不值,那樣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飄渺女子,竟然會為住在這樣如此一座府邸中的官場俗人唏噓落淚、牽掛期盼了一輩子。
    世人皆曉“秦月山莊”風景逸人,如夢似幻,卻難覓其跡;世人皆聞“秦月山莊”的主人風華絕代、文采品貌驚絕,卻難窺分毫,可是母親啊,你到底用了怎樣的心智才將“秦月山莊”和自己隱藏,讓世人以為自己一生未婚而遺憾重重?
    而這個官場的俗人陳沅江,又是怎樣改變了生活在神秘和傳奇中的你?
    如若母親你真的是心甘情願,然而,你又為何憂悶了整整一生?
    陳沅江的府邸中規中矩,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我可以看到府中後花園的槭樹矗立,失去了繁葉的枝杈顯得蒼涼而單薄,如此官位十足而又缺少情感的府邸,讓我突然間覺得蕭然無味,於是,我隨即打算回至湘願。
    而此時,一陣馬蹄聲自前方傳來,馬蹄踩在厚厚的雪層上,並不清脆,反而有些“悶悶”的聲音,馬蹄聲由遠及近,隻見馬兒通體雪白、精神抖擻,馬上的人卻很張揚,一襲白衣,距離遙遠,我看不清相貌,卻直覺是個年輕的男子,在陳府門前停了下來。
    ……
    在回湘願的路上,麵對著雅卿和秦磊不明所以的眼神,我隻是笑笑,未曾言語,他們了解我的性格,我不說的事情他們是絕對不會過問的。
    母親隱藏了自己的內心一輩子,作為她的女兒,我卻不知道她的故事,甚至不曾了解於她,其實對於這些,我是有些耿耿的。
    撩起天藍色繡著簡單花紋的圍簾,透過馬車的窗格,街道上的人熙熙攘攘,為即將到來的元宵佳節忙碌著,似乎並不懼於這冬日的冰寒,節日的氣氛醞釀的很濃。
    陳府門前白衣男子與守衛的對話又浮現在耳邊:“你家小姐可否在府?”他的語調輕快,清爽幹練,有掩飾不住的興奮飄然。
    隻見守衛恭敬地牽過他遞去的韁繩,躬身道:“陸公子好,小姐吩咐了,公子到後讓您去翩然亭找她,小姐稍後就到。”
    我看到他風度翩然地平整了一下衣衫下擺,邁進了陳府的大門。
    陳沅江居然還有另外一個女兒,這大出我之意料,而且我倒是沒有想到在元宵節的晚上便遇到了陳念娉——陳沅江那個名正言順據說還是很蠻橫的女兒。
    在蘭坊的客房中,我多少有些愁緒,而且這很多的愁緒還是源自對母親的感慨,母親一生驕傲,怎麼會喜歡上有別的女人的男子?
    對於這個問題,我的確很是迷惑,為何母親直到逝世,陳沅江都不曾到“秦月山莊”尋找過她?
    其實這些並不是疑問,陳沅江當然不止一次地尋找過她,隻是母親的誤解太深,一直都不肯相見,以致於困在自己壘築的心牢一輩子。
    這當然也是在我後來又回到秦月山莊後無意中看到母親的手劄後才知道的,那個時候我也才知道陳沅江對母親的愛是多麼地深刻,隻是那時我已經來不及後悔。
    將“錦瑟”放置好,調罷音,卻覺得有點煩悶,便招了秦磊去尋找一間店鋪。秦月山莊風景如畫,莊後是大片的茶園,我常常在茶園叢中遊曳,無疑地,我喜歡這片茶園,更喜歡茶所帶給我的詩情畫意和歡樂。
    為此,母親非常不滿,我知道她不想我在下人麵前失了體統,可是十三歲之前的我喜歡自由,不喜歡束縛,我記得有一次,秦月山莊夢湖的荷花正開的嬌豔,便脫了絲履下去采摘,因此差一點溺水身亡,母親的驚痛和傷心我至今難忘,後來我終於收斂了些。
    即使不經商,母親留給我的財富便足以支撐我今後的生活,其實母親也並不想我從商,可是我不想就這麼沉淪或者就那樣按照她的囑托去投奔陳沅江,而如若該變現狀,我如今最想做的則是經營茶道,選擇這個,我想可能基於我對茶葉的情有獨鍾吧。
    理了理思緒,我還是彈起箏琴,竟也是母親彈過的曲子——隴首雲飛。
    “隴首雲飛,江邊日晚,煙波滿目憑闌久。立望關河蕭索,千裏清秋。忍凝眸。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別來錦字終難偶。斷雁無憑,冉冉飛下汀洲。
    思悠悠。暗想當初,有多少、幽歡佳會,豈知聚散難期,翻成雨恨雲愁。阻追遊。每登山臨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場消黯,永日無言,卻下層樓。”
    曲韻正濃,遙遙地,仿佛從湘願的後花園深處傳來了管簫的和音,平仄跌宕,聲調圓潤,其造詣和功底竟高出我幾分,我赫然一震,疾步離開琴案開窗巡視,而那廂的簫聲卻果斷頓停,餘音飛逝,片刻之後,一切皆歸於完全的寂靜,我無奈一笑,心中卻是說不出的失落和無靠。
    ******
    景浩廿三年的元宵,是屬於別人的,彩色而奢華,我坐在湘願二樓大廳臨窗的位置上,看著樓下紛擾的人群,繁複美麗的花燈,心中味道沉滓反複,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夠在陳沅江不設防的情況下見到他,並且不讓他起疑和認出我,雖然,我的相貌和母親並不十分相像,但是那源自母親的神韻絕對隱瞞不了陳沅江,僅僅一幅畫像,陳沅江眼眸中的了然便令我望而卻步。
    那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微風揚起蔚藍色織錦的窗帷,窗帷隨風舞動,形狀瞬間千變萬化,居然分外動人,似乎遺傳了母親的愛好,我也喜歡藍色,無論淡藍、天藍,還是深藍、海藍,我都莫名的熱愛歡喜。
    我之所以能在湘願就這麼住下來,除了“湘願”名字中蘊含的無盡深意之外,這裏的陳設規劃也極盡烘托,整個湘願的布局質樸又不乏高雅,高雅又不乏清幽,能這樣巧妙設計,湘願的東家值得相交,可是直到今日還未曾相見。
    冬日的風吹拂而來,居然感到冷意襲骨,不禁縮了縮脖頸,新做的寒衣竟然抵擋不了這冷寒,雅卿忙為我披了禦寒的披風——藍色的絲絨底麵,具有熒光色澤的絲線黹繡著朵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針法細膩,百合花似綻似合,生靈活現。
    百合花,其實也是我的最愛。
    聽說宛城沁涼寺的主持精通佛經,我便遣了秦磊去下拜貼,對佛經產生興趣,是在母親病重的時候,按母親的說法,佛法可以淨化心靈,可以助人忘卻一切的癡、嗔、怨、忿。
    秦磊還未歸來,桌台上放置一壺清茶,淡淡的苦澀,卻很投我的脾胃。
    我的座位特意讓店小二用一副山水屏風隔開,自從母親去世後,我變了很多,很想把自己隱藏起來,但同時,又害怕孤寂將自己扼殺,渴望著關懷與溫暖。
    “念娉,這臨窗的位置你可喜歡?”一個清爽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沉思,聲音甚是熟悉。
    “文航哥,湘願我們倒是常客了,二樓大廳從來就是開闊暢意,怎麼今天突兀地多了障礙?”一個清麗、驕傲的聲音在那清爽的聲音之後響起,充滿了挑釁和不以為意。
    我意識到麻煩來了。
    果不其然。
    隻聽那店小二討好道:“知道三位主子要來,就備了臨窗的位子好讓各位主子觀景猜謎,隔壁的客人在本店住了有些日子,來者都是客,互相讓讓可好?小的給各位主子作揖了。”
    “本姑娘今天要包全場,你替我清理了那些個礙眼的可好?”那清麗的聲音不依不饒。
    我看了一下雅卿,隻見她眼中怒氣逐漸凝聚,我拉了拉她,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娉兒,不得無禮!”一個溫潤的男聲響起,中間夾雜了一些衣襟拉扯的細微聲響。伴隨著這句勸慰,隻聽見“晃鐺”一聲巨響,遮擋我們桌台的屏風轟然倒塌。
    頃刻,三張不同表情的臉出現在我眼中。
    為首的是一張美豔的臉,我竟有一時間的恍惚,這張臉和母親居然有三分相似,明眸皓齒,身形嫋娜,著藕荷色霓裳,衣襟處的水紋圖案若隱若現,仿佛擁有無盡的生命,惹人驚歎,而她外罩的白色狐裘披風更是少見的珍品,耀眼眩目,白狐本就少見,可她卻能隨意穿就,身份地位的顯赫不言而喻。隻見她梳著繁複的“追月髻”,一支透綠的梅花碧玉簪斜插發間,隨意而動人心弦,嘴角含著嘲諷的笑意,眼神淩厲,挑釁地看著我和雅卿。
    在她的身後立著一襲青色錦袍的華服男子,二十歲左右,容長臉,臥蠶眉,格外斯文俊逸,眼中全是無可奈何和歉意,我沒來由的心中一動,這男子好生麵熟。
    最後映入眼簾的男子著白色絲緞儒衫,頭簪紅色纓冠,一臉的桀驁不馴,眼神漫不經心的追隨那女子左右,偶爾流露出一些看不清楚的情愫,間或有鄙夷一閃而過。
    我冷冷地看著眼前挑釁的三人,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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