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煙迷皇城 第32章: 離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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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未見過同嬪神色如此驚慌,我心中大驚。
天簌宮內室花薰飄浮的淡淡香氣,竟似因她生出一絲火藥味道。
琴貴妃輕咳兩聲,與可人一同扶起同嬪。她輕拂同嬪額前淩亂發絲,柔聲道:別著急,慢慢的說。
可人遞過一盞熱茶,同嬪一口氣吃完,皺眉道:現在京城大街小巷均傳我父擁兵自重意圖謀反。朝臣有反文呈於皇上,說……
她看我一眼,欲言又止,猶疑片刻終於說道:反文中說我父揚言往年定懷太子謀反逼宮本是受人誣陷。定懷太子文韜武略,現又得到傳國玉璽——原該入主宗廟執掌隆泰神器。而當今聖上終日沉迷書畫,寵信謝相國這個……奸佞,不足統治天下。詩中要皇上將皇權交還先皇長子原太子定懷。而我父兄將帶領鐵騎大軍起兵殺入京城,希望隆泰臣民鼎力相助。不聽號令者必將被我父兄所殺,合家老少死無全屍。
定懷太子真已得到傳國玉璽?
聞言我與琴貴妃相對變色。
我自知德仁太後與文澤因手中無璽,一直引為恨事。又擔心它被定懷太子尋得,借此逼宮——每每念及總是夜不安枕。如果他真得到傳國璽,民心動搖,文澤人君之位隻怕危矣。
琴貴妃微微沉吟道:陳老將軍一向忠君愛國。現今僅憑一紙反文,皇上可會相信?同嬪流淚道:皇上尚還未表態。我父自定遠侯獲罪後,一直擔任天下兵馬大將軍,至今已有五年時間。兩位兄長亦在京城軍中擔任要職——本是大忌。且我父追隨定遠侯多年,侯爺原因定懷太子獲罪,現有人造謠說我父助定懷太子謀反,隻怕……
琴貴妃緊鎖眉頭,突然眼中寒光一閃……看著我們複說道:果然難辦。皇上即使不信,隻怕也會暫除你父手中兵權,立案送大禮寺調查一番。那時,審案之人是良妃之父李伯遠……
同嬪更急,嘶聲道:李大人素與我父政見不合,積怨多年。若我父落於其手,隻怕……
慧貴人,琴貴妃轉頭問我道:你覺得這事會是誰構陷陳老將軍?
我忙道:妹妹覺得此事決非表麵看起來那樣簡單。且不說定懷太子是否真得到傳國玉璽,隻說始作俑者的最終目的——無非想引皇上疑心,從而解除陳老將軍兵權。老將軍現正在北疆屯練士兵,準備明春再戰。如他獲罪,一旦目布爾寧休養生息舉兵重來,朝中更無人可製西托大汗。因此,妹妹疑心是目布爾寧大汗西托使的反間計,通過我朝內應行計。其內應此時搬出定懷太子之事,無非找出皇家忌諱而激怒今上。兵書上說,敵人強大團結,就要製造成內部矛盾,使其分崩離析,而後攻之——西托大汗隻怕便是用此計離間咱們朝中君臣。
琴貴妃深深看我,想說什麼終又沒說,隻微微點頭道:這種分析也有一定道理。本宮早說過慧貴人遇情則亂,至於別的事,頭腦也還算冷靜。不過……
說至此處她又不說完,改說道:現無論是誰生事,無論生事之人又出於什麼目的——首先須救老將軍性命。本宮意見,請老將軍主動上稟皇上,你們父子交出兵權。先保全性命,再圖日後翻身。
同嬪聞言急道:這樣豈不讓敵人得逞?屆時西托有恃無恐,北疆戰火不斷。民眾生靈塗炭……
琴貴妃勸道:退一步海闊天空。再說,能不退麼?你不退,皇上自會強逼你退。說不定還得搭上身家性命。倒不如退至暗處,也能看清究竟誰是敵人。
同嬪尤不甘心,神色黯然道:想我一門忠烈,不想竟為奸人所害。此時要老父解甲歸田,他又情何以堪?
等等。我說:妹妹倒有個想法。或者陳老將軍不必交出兵權,也可暫解皇上疑心。
同嬪大喜過望,緊握我手道:妹妹請講。我猶疑著慢慢說:姐姐請陳老將軍修書皇上,澄清誤會,表明忠心。信中列舉以往父子忠君報國大事,且分析現今北疆局勢,請皇上切勿聽信人言調其回京。再請陳老將軍將姐姐兩位兄長一家交於皇上,留京當作質子……
同嬪不等我說完,猛地摔開我手。什麼?!她皺眉道:你這是出的什麼主意?拿我全家玩笑麼?
琴貴妃聞言冷笑道:如此妙計,這世上竟真有人有眼不識金鑲玉。
怎麼?同嬪問。她仍是一臉茫然。
琴貴妃道:皇上聽說此事後,並未當即表態,證明他未必相信此事為陳老將軍所為。但無風不浪,皇上最後對此事一定采取不可盡信,也不可不信態度。既不想錯怪忠臣,寒你父兄之心;也要防微杜漸,防你父兄真有造反之意。但若讓你兄長作質子表明忠心——不僅可保你父兄性命,也可稍除皇上疑心。陳老將軍兵權在握,總有水落石出一日。就是始作俑者,陰謀也不能得逞。
說至此處,她向同嬪冷笑道:是全軍覆沒還是棄車保帥,同嬪你自己考慮。
同嬪這才恍然,對我報愧道:原來如此!姐姐性急錯怪妹妹,請妹妹不要怪罪。我輕拍她手微笑道:姐姐快別這樣說。你我好姐妹,一切盡在不言。
琴貴妃一旁微笑。
我望著微笑的琴貴妃心中再疑。不是說她從不幫人麼?就算幫我是受人所托,又為何熱心相助同嬪?
從琴貴妃處回來,我剛走至門口,正見得李福迎麵走來。他滿臉堆笑,說道:恭喜主子。皇上剛下旨,晉封慧主子為昭容。
說完,他打開手中黃色聖旨,朝著我大聲宣讀。文澤意旨,柳荷煙那日便由貴人晉位為昭容,已是三品十七級裏二品中最末一級的嬪妃,比起原來貴人的身份,又高一品。
隨後領旨謝恩,接受賞賜祝賀不提。
數十日後,已至十月中旬。
那年秋天來得比往年早一些。有風的日子,安嬪宮中早已率先架起炭火盆子取暖。文澤應允陳老將軍的懇請,讓其兩子質押京師。他未奪陳老將軍兵權,但派禮親王親至漠北前線督軍。
那十幾日之中,文澤來過三次聽雨軒。某日興起畫百蝶圖,我侍立一旁提些無關痛癢意見,說好。文澤笑道:兩個愛妃,良兒會畫不會品。煙兒倒是會品,至於畫技嘛,卻比良兒略差些。
他又感歎良妃才高,竟能將他畫得神形俱備。
我微微一笑,並不多言。
十月十二這一天,天氣晴好藍天萬裏無雲。難得又涼爽又晴朗,用過午膳,我走出聽雨軒,命小蘿蓮蓬二人拿出繡花架子臨水池放好。自己坐於日頭底下,靜靜繡一幅鴛鴦戲水的圖案。
池中紅荷早謝落,碧水遠處波光粼粼。
頭頂三兩聲啾啾鳥鳴。
偶有蝴蝶飛過。
微風輕拂,帶著幹燥的暖意一直吹入心中。
抬頭遠眺,隻見風和日麗,水麵波瀾不驚。風雨畢竟短暫,現它離我遠去,生活仍然美好。那日午後,我一身紫色紗衣坐於秋陽之下,身體被陽光曬懶,心中無限溫暖……正陶醉十分,那溫暖陡被安嬪尖利高昂的女聲穿刺撒裂。
喲,繡得真好!我聽見身後傳來她誇張的冷笑。回過頭,看見良妃與安嬪帶著眾多宮人,正浩浩蕩蕩的站於我身後。
那安嬪冷冷笑道:兩隻野鴨洗澡,慧昭容竟有閑情將它們繡得活靈活現,端的是手巧得很。
她聲音如同金器劃上鐵器,令我心猛地縮緊,趕忙放下手中鋼針起身見禮……陡覺背心一痛,有宮人在身後使大勁擰我。
多日未陣前交戰,原以為她們已鳴金收兵,不想仍記掛著我柳荷煙。
我強忍疼痛,偏不出聲。
好在已遣小蘿蓮蓬回去,否則今日對於她們,隻怕又是一場浩劫。
良妃突然猛擰安嬪手臂。安嬪驚叫出聲,一臉驚恐地望向她。良妃變換臉色,對她作關懷備至狀,柔聲道:好妹妹,慧昭容沒撞傷你罷?腹中龍子可有不適?
安嬪臉色一變,繼而呻吟聲起。唉喲,她大聲道:可不痛死本嬪了麼?!
良妃冷冷喝道:大膽慧昭容!在場所有人親眼目睹,你以下犯上故意撞傷安嬪,意圖謀害皇子。慧昭容該當何罪,你還不與本宮跪下?!
望著良妃與安嬪得意的陰冷的麵容,我突然想起琴貴妃那日言語,心念一動,徑直對著安嬪跪下。
妹妹該死,求娘娘恕罪。我正色說:妹妹往日愚笨,鬥膽肯請娘娘原諒。今後願意做牛做馬,為奴為婢以供娘娘驅使。
此言一出,良妃與安嬪臉色均變。
安嬪詫望良妃一眼,冷笑道:你今日倒聽話,怎麼突然轉了性子?
我故作謙卑狀俯首道:回娘娘話。皇上金口玉言,隻待皇長子出生,便封您為貴妃。您將是皇長子之母。妹妹之與貴妃娘娘比,星辰豈可與明月爭輝?您母尊子貴,必定深得皇上喜愛。日後莫說妹妹,哪個嬪妃又不靠娘娘提攜?誰又敢得罪您貴妃娘娘?因此妹妹誠心向娘娘請罪,求娘娘原諒妹妹一時糊塗罷。
雖未點透,但在場者全都明白我所言何意。我朝雖不一定會立皇長子作為儲君,但文澤至今未得一子,如安嬪如願生下皇長子,其子立作太子的可能性極大。因而安嬪日後富貴榮華,自然會淩駕眾人之上。
安嬪冷笑道:算你明白,不過你以前很惹娘娘我生氣。饒不饒你,本娘娘再看心情。今日衝撞娘娘我,看在你誠心認罪。本娘娘隻罰你跪半個時辰罷。
多謝娘娘。我說。
我故意低低俯首,作出誠惶誠恐的模樣……及至她們五顏六色地離開,再也沒有抬起頭來……
陽光從背頂照下,向青石地麵投下一團我輪廓的深色剪影。我怔怔盯著微微晃動著的陰影出神……春菱過來時見狀大驚,想扶起卻被我攔住——硬生生跪足半個時辰。
小姐,春菱心疼地問:您這又是怎麼了?我道:無妨,我沒事。
隻怕……我不自信地看向春菱道:有事的那人卻是安嬪?
那次,是我生平第一次離間他人,因而有些慌亂與沉重。再不言語,作專心狀坐去花架前續繡我的五色鴛鴦。
一旁春菱若有所思……然後,麵色微變。
十日後,安嬪突然小產,流下一名已將成型女嬰。雖說是女嬰,但其貴妃夢徹底破滅。因為太醫們說,此次小產對母體傷害很大,安嬪今後再難有孕。她日日哭吵,說有人害她。
文澤命人嚴查,果然發現安嬪屋中木炭有異。有太醫研究後,回說:木炭原用含量極重的天花粉泡水浸過,後曬幹方才交至安嬪娘娘用。
再查時,安嬪身邊突有一小太監半夜服毒自盡。
此事又成無頭公案。
文澤去看過她幾回,安嬪每次總是哭鬧不休。他終於不耐其煩,一日拂袖走後,再未回去……安嬪不再聒噪,竟呆癡下來,每日滿後宮瘋跑又笑又叫:本宮是貴妃!有人害皇子!
文澤忍無可忍,將她禁足於住處,隻留幾名宮人服侍。
同時下旨,不許皇長女玉芙公主再見這個瘋了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