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煙迷皇城 第27章:胭脂醉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39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琴貴妃奪琴走後,春菱見我正煩悶,悄悄過來勸解。
小姐,她說:您是否覺得貴妃娘娘性格古怪不近人情?
我點頭道:宮人們悄悄私下評議,我也略知一二。大家都說皇後賢,良妃冷,同嬪直,安嬪俗,榮貴人柔……而對琴貴妃的評價,本就是一個傲字。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春菱笑道:小姐怎麼不說宮人們說小姐是秀外慧中?都覺得皇上給小姐封的這個“慧”字再合適不過。可這貴妃娘娘的傲……她原不是這樣。剛入宮時,這主子開朗活潑一如今天的小蘿。見人滿臉是笑,最是可愛不過。不過短短兩年時間,她竟被所有人認為其孤芳自許,目下無塵。
我聞言微詫,問道:怎麼……
春菱歎道:當年皇上讓其寵冠後宮,她便成眾矢之的。卷入其中,隻感驚濤駭浪,明槍冷箭,躲之不過,避之不及。終於有一日,良妃小產,所有矛頭直指向她,證據確鑿。而她並不知辯解,皇上惱怒,令其禁足。後複得寵,不再信人,不與人交往。彼時卻又發現自己竟身中寒毒,令其終生不育。
我聞言心裏又是好一陣側然。暗暗歎息片刻,皺眉道:琴貴妃……她怎會中毒?
春菱歎道:其實,貴妃娘娘自禁足後事事小心謹慎。如果有人將毒於食物,或是用普通之毒,自是瞞不過她去。但那人將毒下在她沐浴的水中——這才防不勝防。下毒之人知這主子有潔癖,天天要用加了幹花兒的溫水沐浴,方能成眠。便賣通下人,日日在水中放進少量又無色無味的寒毒散。天長日久,寒毒隨熱氣被蒸入毛孔之內——最終越積越深。起居飲食,卻與常人無異。
誰這樣狠心?我恨恨道:皇上知道麼?
始作俑者是名昭儀。春菱說。她目光一寒,歎道:那人早已被皇上處死。但貴妃娘娘終生不育已成事實,皇上也救她不得。她從此生病,不複侍寢。起先皇上還時時過去,日子一久,也就不去了。別的嬪妃見皇上不再寵她,這才慢慢放開手去。
我突覺脊背一寒。
我想起媚兒的話。她說得不錯,果然是深宮寒潭刀與冰……正感慨間,突聽外麵一聲通傳,幼弟柳白硯已在“聽雨軒”外求見,我又驚又喜急步迎出,一問之下,原來文澤安排。姐弟相見,既喜且悲。
母親怎麼不來?我拭著淚水問。
白硯笑道:原說要來的,臨走前偏心絞痛犯了,又一時走不開。
我忙問道:嚴重麼,請大夫沒有?白硯笑道:也沒有。母親臉色倒還好,她自己也說不是大毛病,況且咱們又不是什麼主子人家,倒沒的那些講究。
看白硯神情,我不免暗暗生疑。母親是真的病了麼,還是她不想入宮看我?念及自我記事以來,眼中看見的她的種種古怪行徑,覺得後者可能性更大——但當著白硯的麵卻又不好說破。再問起家中狀況,他答都好,說自己因得名醫葉隱醫治,已無大礙……我們姐弟聊至黃昏,這才戀戀不舍分開。
當日晚上,文澤過來。
他興致衝衝對我笑道:害得朕昨晚倒想了一夜!還不快彈首曲子與朕聽麼?我此時方暗自慶幸,忙陪笑道:皇上想聽曲兒麼?怎麼這樣巧,偏臣妾現在倒沒了琴。
貴妃姐姐早上來過。我說。我給他呈上一盞黃色宮瓷蓋碗茶,說道:琴姐姐說臣妾彈得不好怕皇上聽著沒趣兒,倒讓臣妾多跟著她練練。臣妾於是將琴送至她宮中。自己多去幾趟,省得勞動她。不想皇上來了要聽。這可怎麼是好?
文澤聽完問道:琴兒真這樣說麼?見我點頭,他臉色一暗。
是朕負了她。他說。他在桔色燈光下陷入沉思,臉色陰晴不定……突然嘴角揚起不易查覺的微微冷笑,眯起雙眼恨聲道:終有一天……話剛說一半又自覺失言,看我一眼不再下說,舒展了眉頭吩咐隨行太監黃勝拿托盤端上酒來。
黃勝從碧綠玉瓶中倒出清澈淡黃色瓊漿,頓時荷葉清香味飄滿室內。及至入口,隻覺那酒甘甜醇正,清香繞舌,回味綿長。
好吃麼?文澤問。他含笑望著我說:你倒猜猜這是什麼酒?
我略略回轉舌尖,含笑道:回皇上,十分好吃。臣妾愚笨,猜它是百花酒,不知可對?
果然聰明。文澤說。他笑道:這酒確是采集百花釀成。
煙兒,他笑著說:你給這酒取個名罷。
嗯。我輕笑道:此酒確實清淡甘甜,回味綿長。有荷竹之香,很適合女子飲用。不如——我臉一紅,說:臣妾愚見,不如叫它“胭脂醉”如何?
文澤笑容微滯。胭脂醉?他重複著我的話,皺眉道:好聽倒好聽,隻是……這名字可會太過香豔?隻怕母後知道倒不喜歡。我忙笑道:回皇上,卻也不會。淡淡胭脂淡淡酒——並不怎麼香豔。
嗯。他猶疑著點頭,隨即笑道:也許,這果然是個好名罷。
見他應允,我也將一顆心放下,對著他展顏一笑……突然又想起一事,笑問道:皇上,良妃姐姐宮中不知熏的什麼香味,那樣好聞。皇上可愛那味兒麼?
文澤笑道:朕也愛那香味,總覺得聞不夠。不過她那是取“碧水朝霞”花果實裏的汁水提煉而成的異國暖香,我朝本來沒有。現隻有良兒處才得一聞……置身錦繡宮中,異香奇花,朕有時隻覺身處人間天上。
我心突然微酸,強笑道:皇上高才,專釀過不少酒罷?除胭脂醉外,是否還有碧水朝霞等酒?
他又是一怔,及見我含酸帶醋神情,突然大笑。
朕明白了,他調笑道:原來愛妃在吃朕的醋。
我臉一紅,扭過頭去。
臣妾不敢。我說。
不敢?他點頭笑道:愛妃是出了名的膽大,又有何不敢?
我們相視一笑,開始在宮燈下一盞又一盞地吃那胭脂醉……而那夜我與他,酒都吃得確實有些多了。
我們便開始有些犯暈,瘋言瘋語,戲耍胡鬧。
煙兒……他開始在紅紗帳中又笑又叫。他抱我很緊,柔聲笑著說:前日你詩做得很好,還想要朕什麼賞賜麼?盡管說來,朕無不應允。我癡癡笑道:回皇上,煙兒不要。皇上的賞多得聽雨軒裏庫房裏早已放不下,卻還要您什麼賞?
朕偏要賞。他倒象跟誰賭氣似地笑著說。他向我笑道:朕的這件賞賜到不必收在庫房之中……
煙兒,他湊近我耳邊吃吃壞笑道:朕今夜便賜你一個皇子如何?
我臉一下變紅,又羞又嗔掙紮道:皇上!
他拿手輕刮我鼻尖,大笑道:敢不領賞,想抗旨麼?我又羞又笑道:世上哪有這樣下這種旨意的皇上,莫不是您酒吃過量了罷?
文澤笑道:朕沒吃過量。朕是天子,想怎樣便怎樣。慧貴人聽宣——見我並不理他,他自己含笑道:免跪。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現隆泰皇朝後宮貴人柳氏,身壯體強,適宜生養。特命其十年內為皇室生皇兒三對,生皇女兩雙。欽此。
我不等他說完,早恨不能羞得將頭低到地下……耳旁隻聽他催促道:慧貴人快快接旨。
他又用手嗬我胳膊,我忍不住笑,掙紮道:三哥!
文澤手中動作突然停下……
不要這樣叫朕。他說。他醉意闌珊地說:剛才這兩個字,朕日後不想再聽到有人提起……
我有些茫然。
但我那時確實有些醉了,因而在他懷中點頭低笑道:臣妾大膽,還望皇上恕罪。
罷了。他說。他將臉貼上我臉,柔聲道:煙兒你這麼個冰雪聰明的女子,朕喜歡的便是你現在這樣,倒不希望你也學著旁人,成日挖空心思想奇招巧計來討朕的歡心。
嗯。我點頭微微笑道:臣妾領旨。
煙兒,他又問道:知道朕為何喜歡你麼?
我心中一甜,輕聲道:回皇上,臣妾愚笨,臣妾不知。
我聽見文澤在耳側發出的輕輕笑聲,而後聽他柔聲道:朕第一次見你時,先感慨你的才情和美麗,後又驚詫於你的果敢與機敏。及至後來與母後打賭,若沒有你那日在禦書房中暈厥……朕倒未必肯輕易向母後認輸。
說至此處,他摟一摟我,說:知道麼?你那日在禦書房中暈厥,終讓朕知道你待朕確是真心。要知道宮中真心可謂是稀世珍寶,朕又怎能不好好珍惜?
而且,他又說:煙兒你身家也簡單,倒沒有其他嬪妃背後那些盤根錯節的人情關係。說至此處他問我道:煙兒,你又喜歡朕什麼?若朕並非呼風喚雨的天子,你仍會一心愛朕至死不渝麼?
我想了一想,笑道:回皇上,臣妾喜歡皇上所有一切……便是立時為皇上死了也在所不惜…………還請皇上明察。
你也要朕明察?他吃吃低笑道:怎麼你們姐妹在這個問題上倒全都異口同聲的?明知朕不會真要你們去送死——不如不明察也罷。
我於醉中一怔,並且有些清醒。
看來,他並不完全相信我待他真心。
但他為什麼不信呢?
而吃多了酒的他,那夜終於讓我初初知道,他實際上有多麼渴望得到一份令他深信不移的真情。
他這渴望令我滿懷希望。
我想,我柳荷煙終有一日會讓明白,我待他又是怎樣無欲無求,情深似海。
睡罷。他說。
他抱住我,輕吻我麵,我唇……我倒在他懷中……終於柔情滿懷。
那晚,在比黑更深的夜裏,我滿懷憧憬,柔柔地靜靜倚在他溫暖的胸口。他身上龍涎香與男子輕爽氣息混和,散發出好聞的淡淡香味,令我渾身舒暢。時間仿佛靜止,我一時錯覺,以為身側的他仿佛不是眾多女人的夫君,而是那晚荷風苑中我一人的文澤……
胭脂醉在桌上發出甜甜香味,絲絲撲鼻而來。
胭脂醉!
後宮三千胭脂麵,又有多少女子沉淪在他懷中,但願長醉不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