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花落無心水 第十八章 破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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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晚上天氣很好,正是秋高月圓之時,也是我赴約之日。早在剛入住將軍府之時,先生便與我約定,先生平日裏公事繁忙沒有太多空閑時間,便同意在每月十五月圓之日教習我《太公兵法》。隻是今日我竟不知為何並無半點心思,隻覺得心中的那股鬱結之氣並無消退之意,反而更為濃烈,心中煩悶無比,於是幹脆早些梳洗了,熄燈入睡。
隱隱中忽覺有人叩門,輕得仿佛既想叫我醒,又怕擾我清眠。於是起身開門。卻見先生一襲青白色便服站在月色下,一手拄杖一首捧了書。見我出來應門,笑容裏帶了些歉疚:“我敲了許久,見你不應,便知你睡了。原是要打算走的。”
我冷著臉看他自說自話,隻是不應聲,直至他說完方側身讓開一條道,示意他進來。先生進門後本欲就坐,卻見我並無點蠟的意思,隻好無奈輕笑一聲,就著黑暗細細摸索。因為在黑暗的屋內待得時間較長,加之是習武之人,夜視能力自然比先生強,卻還是冷眼看著先生一手拄杖一手在憑空摸索至放蠟的案上。
我倚在門上,靜靜地看著黑暗中那個熟悉的身影。因為先生並不經常來我屋裏,對於屋裏的擺設並不十分清楚。隻見他摸索了許久仍是尋不到蠟的位置,卻也並不責怪我的刁難。倒是我漸漸覺得愧疚了些,正欲親自將蠟點燃,卻不意見到先生腳下一絆,人便要摔倒,便疾步上前扶住。不料大意之下腳竟被先生的杖一絆,便連帶著先生一起摔在了地上。書簡掉落在地上的聲音在夜裏甚是刺耳。
“你沒事吧?”耳邊響起了先生溫潤中帶點急切的聲音,近得可以聽得見他的呼吸聲。
微抬眼,我撞進了他那雙滿是關切之色的眼眸中,在暗中顯得分外明亮。忽感腰間溫熱,竟是被先生的手攬住。仿佛第一次與男子如此近地接觸,還是以如此一個曖昧的姿勢,心中一陣慌亂,奮力欲要掙出。不想先生是用了自己的身體護住了我,如此一掙,難免發了重力。隻聽先生悶哼了一聲,似乎吃痛。這樣一來,我和他糾纏更深。我更是不知如何是好,生平第一次,我急得麵紅耳赤。
忽的腰間一緊,眼一花,竟是先生已攬著我坐起身來,我這才脫離了這尷尬境地。
手忙腳亂點燃了蠟,屋內霎時明亮,可氣氛卻比剛才更加尷尬。先生已自尋了位置坐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而我背著身,麵上仍然在發熱,剛才發生的事情更是是我無法麵對他。
“就打算這樣不睬我了麼?”先生率先發話,聲音如常,仿佛剛才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我定了定神,側身而坐,幸而我散開的長發遮住了一邊側臉,才使我自欺欺人地認為沒有被先生看見我的窘樣。“我身體有些不適,今日不能和先生學兵法了。先生請回吧。”
我聽見先生站起身朝我這邊而來,他行至我跟前,蹲下身與我平視,微笑道:“怎麼?又生我氣了?”
見我不答,先生也沒再解釋什麼,起身淡淡得說:“也好,天色也不早了,鍾離姑娘早些歇息吧。”說罷拾起書簡,離開了屋子。
直到他的手杖叩地的聲音消失在空氣裏,我忽然發現自己竟失神了這麼久。我不是傻瓜,也知道我是為了誰才成了這樣,隻是心裏卻不願意承認那個事實:我,怕是和妹妹一樣,喜歡上了同一個男人了吧。
思及此,我自嘲地笑了。幼時的一幕幕此時無比清晰地浮現。三歲那年,父母死於齊國戰亂中,遺下我和更小的秋。若非遇上養父,我和秋怕是會餓死在街頭。養父待我和秋如己出。他擅於劍術,本欲將自己的所學全部傳授予我們姐妹,隻是秋的身子自小單薄,於是隻我一人四歲學武。隻怪我記事太早,過早見識了人間別離,所以盡管養父為人和氣溫慈,自小到大總是一副冷麵模樣。十歲養父也過世了,自此後更是從未在妹妹之外的人前露出過半點真情,世間一切歡喜悲傷都已入不了我的眼。
如今平靜的心水卻被打亂,我再也不能坐視不管。我不喜歡被自己的情緒所左右。所以,有些事情,我要親自去問個明白。
拿定了主意,我站起身走出門去,快步地朝著先生的屋子走去。
先生似乎並不意外我的到來,但是他看來已準備入睡,隻著了一件裏衣。
“不是說身體不適要早些歇息了麼?覺得好些了?”先生挑亮了燈,笑問。
我定定看了先生一會兒,忽然開口,突然地連我都意外:“先生,可又想過成家麼?”
先生聞言一愣,口齒竟有些不清:“這……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看定他,語氣堅定:“先生,可有想過成家麼?”
先生的看著我,眼中有流光一閃而過,漸漸黯淡,半晌移開目光,自嘲笑道:“哪個女子願意和一個廢人整日生活在一起呀,換做是你,你願意——”
“若是有個女子,她並不在意您的一切,隻要每日能見到您就足夠,您願意麼?”我打斷他的話。
先生身形一頓,眼神深深地顫了一下,然後垂下眼,淺淺牽動嘴角:“鍾離姑娘,《太公兵法》上一次我們學到哪一篇了?”
“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說的是正經話。”我咄咄逼人的看著他。
是的,那時的我仿佛其他什麼都不在乎,隻在乎他的回答。雖然並無很好的期望,畢竟對他也是突然。
果然,先生隻是沉默地看著我,雙眸深沉莫測,卻使我的心沉入了穀底。我無法形容自己的情緒,隻覺得心有些隱隱作痛,那種從未有過的刺痛感令我倏然起身,可說出的話卻平靜無比:“我明白了。先生早些安歇罷。”說罷轉身。眼角似乎看見他抬了手,卻仍是放下了。
門在身後吱呀闔上了,我抬頭看著那輪明亮的皎月,在眼前模糊成一圈黃色的暈圈。情這個字,果然不是好東西。
第二日晌午才起身。昨夜似乎受了涼,頭有些隱隱的痛。因是上朝時分,將軍府此時並看不到什麼人,我便獨自一人坐在大院裏的石桌旁,靜靜地凝視著昨日先生和田將軍未完的棋局。
想起初到將軍府時,先生尚未出仕,有時閑來無事便與我和禽華對弈。隻是我的棋藝並不精,從未贏過他們兩個中的一個。而我和禽華又常常因悔棋而鬧得不亦樂乎,那時候先生便隻是看著我們溫和地笑,眉眼淡淡地,出塵般雋逸。現在想想,也許是那時候起,心裏便多了一個放不下的人了吧?
站起身,忽然替自己做了個決定。若是離開能讓自己覺得好過點,那就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