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八此夜都是演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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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不曾想到幾年禦駕會在這寥落的茂良城外過新年,但是誰讓他們家陛下死活說不想擾民,少不得受到接濟的百姓,就自發送來好些東西,獵物也好,窖藏蔬菜也罷,原本看著都不成體統的東西。
他們哪位陛下見了,卻異常高興,還非說要什麼與民同樂,非要請了茂良當地鄉紳,莊頭等,說是什麼,來個親民宴。
這可就,忙壞了眾人,軍隊的廚子,那也就是普通人充作火頭兵,那手藝自然不能比,於是徐瑞便出了主意,陛下的吃食還是自家親自料理,百姓就讓軍隊廚子做,皇帝賜宴百姓,通常這等祖墳冒青煙的好事兒,誰還是感激涕零,那個還能說一個不字兒?
果然各方聽了有理,便緊鑼密鼓,到了除夕夜,漫天大雪,皚皚帳篷生生成了一個個白蘑菇。
自然這一天淩挽風也要列席,千景榮便也要來一些酒菜,招呼了門衛守住他的四個兵大哥喝一杯,做個陪。
你說這大雪天,又是這麼個節,想來都是孤獨思鄉的人,好在席間千景榮,也就是所謂杜二爺,還真是一個豪邁的人,許是借酒消愁,灌酒那是一點也沒含糊啊。
說酒裏有蒙汗藥,那還真沒有,尤其在千景茂和淩挽風手下,基本他連找根腰帶上吊都很難。
所以要說千景榮酒量很好?
也並不是,隻是他手心藏著一根軍醫用過的針,如此讓自己保持清醒。
再說這淩挽風前去赴宴,千景榮沒能算到,他倒是把閆大俠弄了來,大雪天站在門外當門神。
這不千景榮一撩開那軍帳門簾,除了滿懷的風雪,還有風雪旁,那仗劍而立的人,總不愧大俠,雪落下竟毫無痕跡,千景榮這才想起來,淩挽風曾言,武功到了一定地步,周身真氣遊走,風雪也不覺寒冷的。
“閆大俠好久不見。”
“杜公子別來無恙?”
“還好。”
“公子這大晚上還要出門?”
“閆大俠不也站在門外許久?”
“受他之托看好你,公子在裏頭擺酒,我卻在外喝了一個多時辰的西北風,看在往日情意公子不請我一請?”
“我還有事,閆大俠要吃,裏頭還有的是,杜野就失陪了。”
他邁步,閆晉橫著劍鞘攔下“荊棘山大雪,飛鳥難度,你以為你能去哪兒?”
“就算出不去,我也不想再呆在這兒。”
“那你告訴我,你能去哪兒?”
“隨便哪兒都好。”
“那你老婆孩子不要了?!!”
“去他的老婆孩子,那也不是我的。”
“蕭夫人她……不會吧?”
“你那是什麼表情,我又沒說她對不起我。”
“那你還要拋棄妻子?”
“所以說淩挽風做著一切都是為了蕭氏,那不妨他收了蕭林玉,我告辭。”
“他一切為了誰,難道杜公子不曉得?做人可不能太沒良心。”
“為我?為我就能謊話連篇,為我就能殺我朋友,送我頭顱,為我他就能和別人……”
“還不如說他是為了自己的高官厚祿,或者說本就與那人情投意合,又何苦把我架在油鍋上,還口口聲聲拿我做幌子。”
“哈哈哈……剛我還在為他不值,現在聽著,莫非……莫非杜公子是吃醋,多餘生氣?”
“不,我恨他,可我殺不了他,所以我要永遠離開他,所以要麼你放我走,要麼你殺了我,今天我絕不選第三條路。”
“為何要如此決絕,老四他……他並沒有……”
“其實我並不關心那些人是不是他殺的,可我說過,我此生隻信他這一回,他卻辜負,我終於明白,他身邊終究不過是泥沼旋渦,所以我現在不是在賭氣,是真的放下,還望閆大俠成全。”
“真的決定了……不等他回來?”
“不了……後會……無期。”
此時閆晉也總算看到他那十根染血的手指頭,心裏暗暗一抽,想想這也是一個狠人,便不好再阻攔。
再說另一邊親民宴會上,就算是最最普通的百姓,那些個裏長,亭長,也都穿上最好的一身布衣,充滿崇拜的,仰望哪位人人傳揚的所謂明君,花榮昭帝千景茂,帶著親和十足的笑意,喝下一杯杯敬酒。
宴酣過半,便有一人搖搖晃晃起身,端著酒腳步虛浮朝著淩挽風位置前來,這一動倒是讓在場眾人都嚇了一跳。
那百姓也是一驚,遠遠對這陛下就拱手,說這一杯是要敬淩禦史。
眾人稍安,齊齊看過來,徐瑞在千景茂耳邊回話“這位是茂良南沙村裏長,許是貪杯喝多了,是不是讓人請下去呢?”
千景茂抬手說無妨,便由著那醉鬼搖搖晃晃,舉杯來到淩挽風眼前。
那人有些東倒西歪,跪在淩挽風跟前,舉起那杯酒,囫圇道“我李成代表我那差點沒餓死的山妻幼子八旬老母,也跪謝禦史大人,謝您肅清叛亂,還我茂良清淨,謝您雷霆手段,絕我所有青壯,我代表他們送你這劊子手下地獄!!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那人拔了頭上柳木簪子,跳起來就奔著淩挽風心口紮去。
刺客乍起,頓時刀兵混亂,千景茂在一眾侍衛簇擁下,一瞬不瞬,恰恰看見那木簪直插淩挽風胸膛。
他疼了擰眉,反手一掌,將那人打在地上,扶著桌案,看著傷勢不輕。
侍衛軍十幾把長劍上來,那裏長倒在地上,嘴角淌血道“你這畜生不得好死,想我兄弟不過為了活命,更何況他們已經投降,你為何還要用假糧食騙他們,為何還要趕盡殺絕,朝廷的糧食明明都運來了啊?!!”
“哈哈……老天爺你開開眼,想我一家兄弟三人命喪他手,孤兒寡婦,三萬家室全餘老弱,何以為計啊?”
適時千景茂一眼怒目看過徐瑞,徐瑞跪地“陛下恕罪,都是奴才沒有核對查實更仔細些,來啊,還不快拖下去!!”
“當夜我們大將軍……鄒大力原本已經下令開門投降,也就是這位欽差禦史大人承諾不傷茂良一兵一卒,可是一旦開門,糧食是幹草充的,大軍見了我等就殺,你們這些高高在上者,不要以為你們幹了這些髒事兒就沒人知道,我就是那一場虐殺的漏網之魚,我要把你們的惡行公諸天下。
“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不會放過你淩家,還有你們……你們……”
長笑回響,猶如咒怨,這一鬧,四下默然,誰心裏還沒一個算盤呢,好些人便水到渠成,把這位年輕雋永的禦史上大夫,與傳聞中哪位因為倒賣糧食而被砍頭的縣官老爺劃為一丘之貉。
再一聯係,昭帝陛下,從沒說過收稅,看這樣子,顯然也不知道殺降這事兒,自然滿身罪孽落一人,所以在淩禦史那漫漫臭名路上,此夜之後,眾口鑠金,便又是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如是,官有官的後怕,民間有民間的說法,再到了軍中,錢也好糧也罷,淩氏還缺,可要說這一座城,三萬敵人的軍功,雖說不是天大,但為接手淩氏這個一品軍侯的位置還是勉強算合格的。
隻是吧,年少氣盛,難免擦不幹淨小尾巴,被人抖落出來,這就不太好看了呢。
這些都是後話,卻說此夜淩挽風,捂了傷口,不覺一笑,端了案上酒杯,對千景茂道“臣現在身上有傷,怕是要告退,陛下恕罪。”語畢仰頭喝下,立起來就要走。
實話而言,千景茂和徐瑞都有些懵,他從沒想過李成這樣的人能傷他分毫。
於是忙問“淩卿傷勢如何,快傳醫師來!”
淩挽風卻搖頭道“紮不深,不必喊人,臣隻想回去躺躺就好。”
“真沒事兒?”
“嗯……無妨。”
淩挽風還沒走到門前,外頭閆晉便打著闖進來,直對著他說“杜野要走,我沒攔住,你快……”
“誒?你這又是?”
“一時不慎,你說他,走了?”
“你先別說他,我送你回去包紮,快!”
“不……我要先去馬廄,快!”
“你這……我。”
“死不了人!!”
自然千景茂看見這一幕,尤其看見淩挽風那緊張模樣,這心裏莫名就跟吃了一隻蒼蠅似的,卻原來從頭到尾,那個人才是最強,隻要有他,就能弄得所有人心智大亂。
閆晉攔不住,跟著淩挽風奔馳二裏地,他卻勒馬。
閆晉以為怎的,不免上前“怎麼啦,熬不住了吧,你回去躺著,我就是綁也給你把人綁回來,好不好?”
正要勒馬狂奔,卻被淩挽風攔住”三哥別追了。”
“所以你放棄了,那走我們回去,快。”
“現在不能回去。”
“祖宗,你這到底是怎麼個主意啊?”
“我出來從來就不是為追回他。”
“那你還讓我守著?”
“你不來報信,我如何脫身呢。”
“那你這傷?”
“他安排的,我配合罷了,隻是皮外傷。”
“他?”
“你怎麼又拿自己和他賭氣,你還真是從頭到尾嫌命長啊?”
“他唱了上一回,我要是不接下那一擊,要是不做出個心急如焚的樣子,又怎好躲出來,再說他要是不見我這樣在意杜野,又怎會輕易留他。”
“我說老四啊……你到底對那陛下做過什麼壞事兒啊,我怎麼覺著,他做出這些事兒,那是時時刻刻,都想著怎麼折騰你啊?”
“咳咳……額……沒什麼,也就是說了幾句實話,他這人吧小氣,所以是在報複呢。”
“你不也借著自己折磨他,所以我們停在這兒幹嘛?”
“三哥你看。”
“這是……失火了?你幹的?那千景茂?怎麼可能做到?”
“難道你們皇帝出宮,都是這樣草率的?”
“草率?”
“三哥難道沒察覺,周圍那些血滴子,那些人隱在暗處,怕是絕不比你我差。”
“那你還玩火。”
“不給他些教訓,隻怕他變本加厲,所以我早讓人給那氈房帳刷了桐油,再借著設宴的由頭用酒車掩蓋,落夜隻要讓人升起旺旺的火盆,這火盆再靠近一些地方,自然……”
“嘖嘖嘖,四兒啊,你這肉體凡胎,哪來這麼些微末細致的心思,竟還用來殺人。”
“他絕不會那麼容易死,但今天除夕,難免人心浮躁,所以這一把火燒起來倒是不難。
“那你這麼做……會不會太冒險啦?”
“我也不能總是被他牽著鼻子逆來順受,我要讓他知道,我不是不敢,也不是不能,花榮天下離了他,一樣。”
“怎麼就一樣了,先帝不是隻有他們兩兒子?”
“要不是因為這兩年安穩,要不是阿榮他……誰做皇帝,與我何幹?”
“老四啊,今天三哥算是明白了,要不是哪位先帝臨終囑托,我甚至要覺得,這位陛下如此針對於你,也許並沒有什麼錯。”
“嗬嗬嗬,三哥,我……從來不是什麼好人,卻還是不想成就什麼大奸大惡,也許我還期待著些什麼虛無之事吧。”
“虛無之事?”
“怕惡事做少了,他不在天堂,怕太十惡不赦,他卻不在地獄。”
“他……真有那麼好,好到上天入地都要找到?”
“嗯,也不是說他有多好,隻是我的執念太深。”
“可師父說執念不是好東西。”
“奈何他卻在我心裏生了根。”
“那,如果上天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怎樣?”
“此生長齋吃素,避居山林,再不枉殺一人。”
“隻可惜我不信神。”
“因為他被天雷炸了個灰飛煙滅?”
“三哥你……”
“得得得,我不提,想想當初你那樣兒,我心裏還真不是味兒,可是吧還是要勸你一句,他死了,黃泉地府總要來世,到時候即便上天入地,你又哪裏去尋,所以啊,放下吧,哪怕做個閑散貴人,也省這些糟心。”
“師父想三哥帶我回山?”
閆晉點頭,淩挽風一笑道“紅塵萬丈,哪怕再有萬年,我也得不回當年初心,你告訴師父,我回不去了。”
“要告訴你自己告訴去,我不當這討人嫌。”
“那我告訴你,我現在若是回去,隻怕連沉音穀中的迷障都沒法穿過了,還敢回去惹師父揍我?”
“怎麼會?”
“從他之死,我的心魔早已大盛,更況乎現在雙手染血,隻那些冤魂魔障就能纏死我,更別說山上的正氣,雲頂的霞光。”
“老四啊,你怎生成了這一天,何苦來啊。”
“……日子一天天的,過到如今,有時候連自己都覺得髒……心真髒啊。”
閆大俠無語,盈盈潤潤眼光看著他家最小的小白菜兒,還真是小白菜地裏黃,沒爹少娘甚淒涼啊。
最後問他“那杜野怎麼辦?”
“他離了我自然平安,我離了他自然息心,我們就各自清淨吧。”
“你心裏是真的容不下他?”
“不是容不容得下,而是他在我眼裏從來就不是他,這樣未免太不公平。”
“要是他不在乎呢?”
“可我在乎啊。”
“得,真是一強驢,我都懶得說你了。”
再說千景茂主仆,因為都喝了酒,迷糊間就熱起來,再一睜眼,已經被圈在火海。
且說這氈房,地上,房上全是桐油,燒起來那可不好滅,再加上四麵結冰,要說取水,那可費老勁兒。
所以等到淩挽風兄弟二人飛馬歸來,千景茂被影衛飛身救出,徐瑞自不能比他家陛下先獲救,雙腿都燒糊了大半。
再說千景茂,頭發也烤焦了一半,整個灰頭土臉,好在徐瑞最後都是背著自己的,隻是喉嚨也嗆了。
躺在臥榻,還不忘咬牙,一字一句“淩……淩挽風!!”
“陛下……這和淩大人有關?”下首同躺的徐瑞吃驚。
“他……他今天,太過反常,想李成,一介草民,怎好傷他,他……不過是為讓我放鬆戒心。”
“弑君!!他敢……”
“怎,咳咳咳……怎麼不敢,你別忘了,咳咳,他姐姐是皇後,朕若死……”
“……按照祖宗規矩,太後有權另立新君?!!”
這一雙主仆,端著一副鴨子嗓,說出的話,卻讓兩人幾乎瑟縮了一下。
末了,千景茂喊人“來啊,把這東西送到淩大人手中。”
徐瑞一看,忍痛獰笑,陰仄仄一句“還好陛下把這東西貼身收藏,您說,淩大人要是見著,會怎樣?”
“我想不會比你我現在更好。”
民間有句話,叫有時候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兒,用在此處,用來說此時千景榮,再恰當不過,此刻千景榮策馬疾馳,一刻不歇,直奔荊川縣,生怕那誰追上來的忐忑心懷,那可真算得上枉做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