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裏半夢半醒，屁股的疼痛還未散盡，隨著腰間烏黑的小葫蘆銀光一閃，花鬼站在一片霧氣中對著千景榮拱手“恭喜貴人完成第一件功德，實在可喜可賀啊。”
    千景榮皺眉，摸摸已經完全沒有痛覺的屁股，莫名其妙“娘的，朕有生以來何嚐被這樣打過大板，真是大膽，放肆，你這老鬼也是，為啥每每我遭殃你都要來恭喜我，你這樣很難不讓我誤會你是在幸災樂禍的喂！”
    “不敢，不敢，小的我實在是真心實意祝賀您來著。”
    “說吧，朕這兩天都沒下地，就剩嚎了，喜從何來啊？”
    “貴人雖然未下地，但是淩挽風已經放了楊桐和他小妹團聚，楊桐報了仇，心結化解，自然對於貴人而言就是功德一件。”
    “什麼，你說楊家小妹在淩挽風手裏頭？”
    “是啊。”
    “那他是存心坑我呢？”
    “這個我就不曉得了，反正功德簿上，貴人總算有一筆是白色的了呀。”
    “白色又怎樣？”
    “清白，清白，自然是貴人從此就走上一條從黑到白的康莊大道囉。”
    “可是吧，小的今天來，除了報喜，還是要提醒貴人一句，萬萬不可大意啊，要知道孩子是這萬物的靈長，最是珍貴，千萬要仔細了。”
    “孩子？？誒……什麼孩子？！！”
    千景榮喊著從夢中醒來，正好看見淩挽風坐在床頭，一臉探究的看他。
    千景榮咽咽口水，傻眼，然後一驚，扯了傷口，齜牙，扭曲臉。
    “淩大……大人怎會在此？”
    “這裏是我家。”
    “額……我是說大人怎麼有空過來。”
    “今天正好沒什麼要緊事兒。”
    “找我……有事兒？”千景榮內心炸毛，蒼天啊，老子以前怎麼沒覺著，他這麼不會聊天的？
    話說以前都是怎麼回事兒來著？
    某人幾乎要忘記了，過去的大部分時間，都是他在喋喋不休，說著大臣，守著皇後，說著那些不知道該不該稱為煩惱的煩惱。
    然後吧，都是他在絞盡腦汁，淩挽風很少說話，但問題到了他那兒都是迎刃而解，最可氣明明是個孤家寡人，撩撥起女人還那麼得心應手，現在想想還真是那那都有他。
    淩挽風瞄了瞄千景榮的屁股，眼看那一張帕子下頭還是一片猩紅，便搖搖頭說“沒事兒，就是來看看杜公子吃住可還習慣？”
    說起這個千景榮眼前一亮，從吃這個家第一口飯，他就又氣又怒，但飯是一口沒少吃。
    他是個地道吃貨沒錯，但一般東西也不是那麼隨便就能入口。
    以前最愛的是好不容易在民間尋來一個姓羅的老頭，後領了尚食局總管禦廚，現在羅百味無疑實在淩府上。
    這樣說來千景茂還真是對他恩寵有加啊。
    於是他便對淩挽風道“說起吃的，淩禦史府上的吃食那可真是不錯，弄得我饞蟲起來，就想著吃一口家裏常做的桂花釀小丸子。”
    淩挽風心底又是一顫啊，仔仔細細看過杜野許久，才說“……我這就讓人去做。”
    千景榮被看得發毛，心裏想著，做賊心虛了吧，我就偏要吃這個最普通，卻最讓你害怕的玩意兒。
    “杜公子也喜歡桂花丸子？”
    “是啊，最喜歡了。”
    “淩大人呢，要不我們一道吃？”
    千景榮原本以為，他會斷然拒絕，然後就可以順理成章送客，誰知道他卻一笑，微微點頭道好。
    在吃食上，淩挽風從來不挑，但隻一樣，萬萬不能碰，一旦碰上，隻要沾上一口，那就得渾身冒上三天的疹子，緋紅的疹子，又癢又痛，那一味便是糯米醪。
    偏這酸甜清香口的甜點是千景榮的最愛，所以每每淩挽風在，便是聞到味兒都要皺眉，日子久了，索性不在有他的時候上這個了。
    可是這一天，丸子上來，卻讓千景榮大跌眼鏡，那人不僅入了口，還一口氣吃光溜的，然後看看趴在床上發呆的他，問“夠了嗎，不夠再讓人去拿。”
    “額……啊，夠，夠了，謝，謝大人。”
    千景榮在心底發誓，發誓說老子再也不會相信眼前這混蛋，感情這麼些年，你的好惡喜怒都是麵具，我所以為的了解都是假象，他依稀記得，他說過，這世上就算至親至愛，有些弱點也不能輕易暴露。
    這是他曾教導自己在對待季王上頭說過的話，彼時他還從未聽進去，心裏也暗暗覺得，這人未免太過於冷情了些。
    而今看懂，他原本就是一個薄情，冷心的人，自己在他眼裏，終究隻是奉太後懿旨的檢查對象而已。
    千景榮一顆丸子在嘴裏還沒嚼完，閆晉從外頭來，手裏拿著一個漆木雕花盒子進來，說“路過門前，來人說是給杜公子的禮物，我就給拿過來了。”
    扭頭看見淩挽風，再聞到那味道，看看手邊空了的碗，閆晉眉眼一沉。
    千景榮卻沒在意，伸手道“有勞閆大俠了，卻是誰送的。”
    “哦……就一小廝，我又不認識，看著盒子挺精致，像是女子之物，莫不是杜公子那個紅粉知己，知道公子這……特來慰問。”
    沒有錯，這時節，京城天氣已經很熱，醫師吩咐，千景榮尋常擦了藥，隻一張大方巾薄薄絲帕子蓋著，趴在床頭動彈不得，屁股看起來倒是十分滑稽。
    千景榮幹癟一笑，隨手起開盒子，隨即一驚，直接丟了出去，然後閆晉和淩挽風就看到三根白皙的手指頭滾落在地，手上的紅蔻丹格外詭異。
    閆晉看看千景榮問“杜公子這……”
    千景榮好一會兒鎮靜，才說“如果我沒記錯，我在杜家還有九個小妾，一對兒女。”
    閆晉失笑，心想這也能記錯？
    淩挽風卻上前撿起盒子裏一方白布，看過一眼給千景榮說“是女子筆跡。”
    千景榮掃過一眼道“分明弄死人家兒子的是你。”
    “可要是沒有杜二公子，我哪有這樣的機會呢？”
    毛？！！為啥每次都是你們殺人放火，黑鍋全是小爺來抗，反正到底不是我的妻兒，說到底是你杜JI家的根，老子不管了。
    可是剛一想著，花鬼的話驀然回蕩在腦海，孩子？卻原來是這？他奶奶的杜野，你沒事兒娶那麼多老婆生那麼些孩子幹嘛，知道自己作惡多端，就索性灑脫些，不好？
    關於這個問題死鬼杜野也要喊冤，他娘的，我九個老婆，就是一年一個，那也能生一窩吧，偏偏許氏嚴防死守，好容易才得兩個娃，你還想咋地？
    千景榮無比糾結的時候，淩挽風問他“杜公子打算怎麼辦？”
    “沒法子，隻能先照她說的去，淩大人可否暗中派人跟著我。”
    “這個自然。”
    “可是杜公子這……”閆晉看看杜野的屁股。
    千景榮卻一笑，搖頭道“沒事兒，死不了人。”
    “杜公子有情有義，在下佩服。”直到此間，閆晉才真正覺得，世人謠言也許真的不能信，杜野也許真的不是什麼壞人。
    淩挽風點點頭道“那杜公子好好休息，我和師兄先去部署準備。”
    距離今夜三更，時間還很長，同樣變數也很多。
    出了千景榮廂房，閆晉剛要和淩挽風說說杜野，淩挽風卻一晃，扶著門，有些險些倒下。
    閆晉上前扶住他，這才想起那碗桂花釀丸子。
    “我先扶你去臥房，幸好為杜野家裏醫師還在。”
    淩挽風麵頰很快通紅，有些喘不上氣，一邊解著衣領，一邊在閆晉耳邊說“三哥，今晚看來隻有你帶……帶人陪他去了……”
    “你少廢話，我一時不在你就這般作死……不僅吃了，還湯都不剩，他的事兒你甭管，雖說不定能救出他妻兒，但我絕對保證，把他全須全影兒的給你帶回來，行了吧。”
    “好，謝過師哥。”
    這回可好，淩挽風發了燒，起了疹子，醫師還說連氣管子都因此腫大，好一通施針，用了大劑量催吐的藥湯，給他看著感覺他家老四膽汁兒都要吐出來了，才勉強能喘氣兒。
    閆晉黑了臉，待他迷糊醒來，已經是下午，閆晉手裏拿著稀粥，巴巴看著他，哄孩子一般“四兒啊……你要是再不醒，三哥就真打算回南翱山找師傅來了。”
    淩挽風有些沒力氣，虛弱一笑說“師傅又不會醫術。”
    “我……我讓他來管著你……我沒法管了。”
    “好好好……是我錯了，以後再不吃那個了……我餓得慌，你手裏的粥給我點。”
    “哦，歐，來來，我喂你。”
    “師哥，我已經不是以前的小娃娃了。”
    “可你是病人呀，再說在我眼裏，你永遠是當年剛上山時候那個小娃娃。”
    淩挽風紅了眼，低頭默默喝粥，心裏幾分釋然，想來活這一遭，也不是完全的灰心，總有一方山水，為你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