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關中城闕月如銀，驚風，血澗，弓繳
    繭人約有百來數，均是異常高大，即便佝僂著背，也比常人高出半截。燕無情一躍上了牛背，縱牛衝倒了一隻繭人，張開銀剪，將它頭顱剪下。
    登時一股黃水飆來，他閃身躲過，手一揚，一大把硫磺混著硝石的粉末撒向對麵，接著掏出火折，伸手點著。這些動作一氣嗬成，那頭顱在火中亂滾，很快不動了。
    鐵林軍發出喝彩，有樣學樣，雖不如他動作快捷，卻也鬥下多隻繭人。塵沙中火光熊熊，遼人很快察覺有異，平息牛群帶來的騷亂之後，立即安排弩手，朝塵沙中放箭。
    燕無情將火折咬在嘴中，從地上抓起繭人的屍體頂在身前，雙腳一蹬牛腹，那牛狂奔起來，撞得前頭惡繭一個趔趄。
    他從旁邊探出銀剪，盯住繭人咽喉，方要動手，沒想那繭人抓中兩隻牛角往上一提，他登時摔下牛背，說時遲、那時快，剛就地滾開，那牛便嘭地一聲，砸下地來。
    見繭人撲來，忙將銀剪一張，繭人雙手來不及縮，竟教銀剪生生絞斷。燕無情將兩條腥臭之物踢開，那繭人沒了雙手，輕易被他取走頭顱。
    亂箭中又鬥半刻，繭人已給殺得七七八八，煙塵漸散，遼軍大旗隱隱可見，眾人不作逗留，邊打邊退。燕無情收起銀剪，持劍護得眾人撤退。
    驀地裏狂風大作，煙塵盡散，一隊騎兵從後方猛衝出來。燕無情險些給長槍刺中，一劍削斷了四五條馬腿，遼人亂了片刻，又向他追去。燕無情將懷中剩餘的硫磺硝石往後一擲，拋出火折，隻聽得轟一聲響，火趁風勢，將對麵遼軍燒個正著。
    燕無情朗聲罵陣：“莽夫！”乘勢要退。遼騎衝出火勢，形容縱然狼狽，悍氣尤在，他們各個攜槍帶弩，此刻收起長槍，摘下弩箭，森冷的箭頭齊齊對準了這個燒掉他們衣服頭發的漢人。
    燕無情輕功縱佳，也沒有縱橫千軍的本事，先時躲過亂箭，也是占了對方盲射、形勢混亂的便宜，當下無牛可騎，也沒有繭人屍體做盾，他護得鐵林軍安然撤退，自己卻一個人孤零零地暴露在敵軍箭口之下。
    對麵高聲大叫，謬說燕無情聽不懂遼話，即便懂得，也混不在意，他抖開長劍，劍尖在沙中一挑，對麵黃沙撲麵，叫罵不休。
    那首領一揮手，令人放箭。
    弩箭威力甚大，燕無情嘴中咬中一支，左手持劍、右手執鞘同時格擋，但是箭出如雨，過不多時，肩膀便給射中，這一下處境更難，他將劍一擲，刺死了對方首領，緊跟著七八支箭飛來，他躲無可躲，隻得護住要害。
    便在這時，一人騎馬直衝過來，朝他伸手道：“上馬！”燕無情伸手同他握住，提氣躍上馬背，問道：“你怎麼來了？”
    迦南冷笑道：“我再不來，你就把命丟了。”一揚手，捉住飛來箭矢反手一擲，敵人便即墜馬。他又道：“而且你來得，我便來不得，這是甚麼道理？”
    燕無情心道：我怕你這身衣衫髒了。這理由自然說不出口，於是緘口不言。他捂住傷處，盡量不汙了對方白衫。迦南手指朝後疾彈，一連射出十數枚鐵蒺藜。
    見他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的暗器功夫，燕無情道：“沒想到你會使鐵蒺藜。”
    迦南道：“原先用的是木珠。”
    燕無情心緒微動，低聲道：“是佛珠？”
    迦南點頭道：“是。”一提韁繩，衝出敵軍陣地。他武功高絕，萬軍從中亦來去自如，遼軍拿他毫無辦法。
    除去箭傷，燕無情身上尚有多處擦傷，他用勁按住傷處，鮮血仍將馬鞍也浸濕了。迦南狠夾馬腹，白馬嘶鳴一聲，帶著兩人遠離戰場。
    不多久到了一間石屋，兩人下馬，走進屋子。燕無情問道：“那馬不管麼？”迦南食指彎曲，放在唇上吹了一聲長長的響哨，那馬便徑自去了。
    燕無情看得大奇，問道：“這馬是你馴養的？”迦南不理，將他攙至角落，按在厚草墊上。燕無情扯到傷處，悶哼一聲。迦南冷笑道：“我還道燕大俠是鐵打的，不知疼痛。”
    燕無情苦笑道：“肉體凡胎，病了會虛弱，傷了會流血，豈會不知疼痛？”
    迦南道：“會虛弱，會疼痛，怎麼還不顧性命？鐵林軍的命是命，你燕無情的命便不是命了？”
    從他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姓，竟是別有一番滋味。燕無情怔了半晌才道：“我承諾過要助鐵林軍……”話未說完，肩上一痛，箭矢已給拔了出來。
    迦南拋去斷箭，在他傷處撒上生肌止血的藥粉。一溜血珠濺在身上，像開了一朵曼陀花。燕無情痛得說不出話來，盯著那朵‘曼陀羅’，隻是大聲喘氣。
    迦南撕下衣袖，利落地包紮傷口，道：“你也承諾給我做仆役，命都丟了，我找誰兌現？難道你對杜三少的承諾作數，對我的承諾就不作數。”
    燕無情道：“非是如此，隻是我對他承諾在先……”
    出乎意料之外，迦南並未動怒，隻淡淡地道：“你不必向我解釋。”
    對方這般平靜，燕無情反而皺起眉頭，覺得迦南不該是這般態度，若他諷刺發怒，自己反而心中舒暢。他不知此種情緒源於何故，隻覺得自己大約是病了，斟酌再三，仍是解釋道：“我家傳武學有門逃遁之法，方才即便不敵，運轉全身功力形成護體罡氣，便可抵擋一時。”
    迦南道：“那怎麼不早使出來？”
    燕無情道：“這門功夫有個不好，使用之後，過得小半時辰便會全身筋脈逆轉，功力盡廢。”
    迦南替他包妥傷處，冷笑道：“武者沒了功力，便如雄鷹折了翅膀，燕大俠即便沒有赴死之心，那也是用了全部身家替人辦事，我迦南算得甚麼？自然不值得燕大俠如此冒險了。”
    他這般冷嘲熱諷，燕無情聽了反而歡喜，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道：“我也願為你折了翅膀。”
    迦南噗嗤笑出，伸手在他傷處輕輕一按。燕無情登時疼白了臉。迦南道：“你有幾雙翅膀好折？還是留著替你的三少辦事罷。”背身走到門口，凝目望著遠處戰場。
    逆光之下，那人衣發生輝，恍若神仙中人，燕無情怔怔望了片刻，歎道：“對不住了，要你伺候我這莽夫。”
    迦南似笑非笑地道：“一瓶玉春丸。”撣撣短上一截的衣袖又道：“一件綃料裁的袍子，合起來統共三百五十兩銀子，已記在燕大俠賬上了，到時可別賴賬。”
    燕無情失笑道：“我的命是你救的，謬說三百五十兩，便是三千五百兩，三萬五千兩，那也不敢賴賬啊。”
    迦南勾起唇角，半轉過身來，道：“三萬五千兩，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我倘若真要這個數，你待如何？”
    燕無情道：“自當雙手奉上。”
    迦南道：“我倒不知燕大俠原來家中豪富。”
    燕無情答道：“祖上從商，累積幾代，有不少田宅私產，後來遭仇家覬覦，才將我祖父送去學武，我祖父悟性極佳，學武二十年有成，創下一套劍法，我父親也極有天賦，將這套劍法學成之後，又加以改進，如今傳到我們弟兄手中，反而沒有當年威勢。”
    迦南頷首道：“原來如此。”
    屋中靜了一會，燕無情問道：“你怎麼不問？”
    迦南奇道：“問甚麼？”
    燕無情道：“問我要三萬五千兩。”
    迦南笑了起來：“敲詐勒索之事，我迦南從來不做。”忽然一指遠處道：“終於來了。”
    燕無情撐身站起，走到門前一看，但見遠處塵沙高揚，東北、西南密密層層皆是軍隊，一支大纛飛出黃塵，上頭正正方方一個‘酈’字。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