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胡天遠來酆都客，卻是雲中蓬萊仙（上）
    眾將商議後，決定先赴殺牛嶺。
    燕無情用薄被裹住鐵英，將他放上駱駝。鐵英勉強打起精神，問道：“燕大哥，咱們去哪？”
    燕無情拍拍他手背，低聲道：“不必擔心，你睡上一覺，就該到了。”鐵英實在困倦，應了一聲，便闔了眼皮。
    眾人冒著風沙趕路，馬匹在前開道，糧草和駱駝走在最後。
    西夏夜晚極涼，顏無情灌了兩口烈酒，接著將酒囊往旁一拋。燕蒼山接了，和弟弟分飲了半囊酒。待脾胃暖和，兩人便低聲說話。
    燕蒼山道：“就這麼走了，不知會一聲？那位若回來尋不到人怎辦？”
    燕蒼樓將空酒囊塞進行禮，邊道：“知會，怎麼知會？是你去跑腿，還是我去跑腿？放心罷，那位神通廣大，自有法子知道。”
    燕蒼山奇道：“甚麼法子？”
    燕蒼樓賣著關子道：“山人自有妙法，告訴你，那妙法便不靈了。”
    燕蒼山道：“你就吹罷，杜三少遠在都城，哪能知曉百千裏外的境況？莫非他有千裏眼和順風耳不成？”
    燕蒼樓得意洋洋道：“你別說，他還真有千裏眼順風耳。”
    燕蒼山嗤笑一聲。燕蒼樓指指天上道：“你瞧那是甚麼？”
    燕蒼山抬頭一望，隻見蒼穹星月。燕蒼樓繼續賣關子道：“天晚了瞧不清楚，待明早日出，你就瞧見了。”
    燕蒼山急得抓耳撓腮，問了半天，燕蒼樓就是不講，他又轉去問兄長，燕無情卻隻顧著鐵英，不願同他多費口舌。
    盼了幾個時辰，終於天光大亮，燕蒼山急著尋”千裏眼、順風耳”，一個勁抬頭上望。燕蒼樓拍拍他肩膀，指著雲層中若隱若現的一個黑點道：“看那裏。”
    燕蒼山心中狐疑，凝神看時，見那黑點在雲中穿梭，偶爾俯衝下來，在幾十丈高的地方盤旋，發出一聲響亮的鷹啼。他這才回過味來，兄弟兩人相視大笑。
    第二日晌午，鐵林軍已到殺牛嶺外，斥候入嶺查探，得知吐蕃大軍正在山腳河邊烹煮吃食。
    殺牛嶺地勢險峻，兩座山脈下伏著一條河流。那河叫做葫蘆河，沿岸長著許多野菜野果，能夠補充軍需，吐蕃軍棲在此地，想來是有長遠打算。
    鐵林軍並未打草驚蛇，得了消息後，繞開大軍，悄然進山。
    山中有個廢棄的村落，鐵林軍熟門熟路地找到地方，迅速安頓下來。村子被綠植覆著，三麵環山，村口處有一口井，倉中尚有餘糧，是個十分隱蔽的住處。
    燕無情尋了間朝南的空屋，將鐵英安頓下來。燕蒼山和燕蒼樓自去打水收拾，鐵英在駱駝上顛簸了一整日，乏得厲害，沾枕便睡著了。
    燕無情走到院中，對著滿院的梨花怔怔出神。過不多時，有小將來請他去廳中議事。燕無情苦笑道：“行軍打仗，我原也不懂，你回去告訴幾位將軍，請他們自行商議，有用得著的地方，燕某甘願效力。”
    那小將勸了兩句，見他心意已決，隻得走了。燕無情望著滿院梨花，半晌沒有挪步。一陣風吹來，潔白的梨花落在肩頭，他舍不得拂去，又癡癡望了片刻。
    外間燕蒼樓忽然叫了一聲：“甚麼人！”接著是一陣砰砰啪啪的打鬥之聲。
    燕無情神色一凜，抄起佩劍，縱進屋內。甫入屋中，迎麵便飛來一物，燕無情順手接過，一看竟是自己的弟弟燕蒼樓，此刻鼻青臉腫，已然暈去。
    環顧屋內，燕蒼山趴倒在地，生死不知，鐵英被驚醒了，強撐著身子坐起，而在屋子正中，一道頎長的身影傲然而立，正朝燕無情望來。
    來者容顏端雅，袍外罩著紗衣，周身像是籠在霧裏。
    燕無情一手摟著弟弟，一手拔劍攻上。
    那人袖袍輕揚，腕上的念珠當啷一聲擊中長劍。隻一招，燕無情便覺虎口發麻。念珠又彈在他右手中指的指節上，燕無情持劍不住，那人袖子一卷，繳了他的長劍。
    鐵英叫道：“燕大哥快走，這人是來殺我的，不幹你的事！”那人道：“聒噪。”袖子在鐵英額前一抽，鐵英便即昏厥。
    燕無情右手完全使不上勁，抬左手去奪長劍。那人一個挪騰，到了鐵英跟前，伸手在他腕上一抹。
    燕無情心急如焚，將弟弟放在椅上，左手成爪，去鎖對方的肩胛骨，對方躲也未躲，隻轉頭道：“傻子。”
    燕無情驚怒交加，這人肩膀明明削薄，肌骨卻硬如堅石，難以撼動。這一聲傻子，聽來亦是極盡嘲諷之意。
    那人微垂眼簾，勾唇冷笑：“杜三少的走狗果然不堪一擊，要殺你們，易如反掌。”
    聽了這話，燕無情心中一跳。這人莫非是杜三少的仇家？這等武功，他望塵莫及，皺眉道：“你要殺我，盡管動手，可這位是杜三少的弟弟，你將他殺了，不怕萬劍山莊追究麼。”
    側麵看時，那人容顏更為秀美，有別於江南人士的溫潤，他長眉微揚，眸光湛湛，眼底有一股俯瞰眾生的神氣，玩味般笑道：“萬劍山莊？那便教他們尋來，姓杜的來一人，我便殺一人，來兩人，我便殺一雙。”
    燕無情不知他同杜三少有何深仇大恨，但知一屋子的人即將喪命於這突來橫禍，他武功不及對方，但搶先鐵英一步赴死卻非難事，便道：“萬劍山莊高手如雲，閣下怕是不能如願。”
    來者笑意未斂：“激怒我？這麼想送死？我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你要不要？”
    燕無情搖了搖頭。
    那人頗是意外：“問也不問便拒絕，難道怕我出爾反爾？”
    燕無情道：“我要活命，無非是棄鐵英而去。”上前一步，又道：“你要殺鐵英，便先殺我。”
    那人斜睨過來，說道：“好教你死了也做條忠狗麼？”
    燕無情道：“隨你如何說，燕某受人之托，終人之事，死而無憾。”
    那人道：“好一個死而無憾。既然如此，便成全你。”燕無情自不肯閉目赴死。那人沉肩側身，伸手向他麵門拍來。燕無情早有準備，抓中床頭一副春凳，擋在身前。
    啪地一聲，春凳碎裂。掌風到處，桌凳亂響，燕無情以臂擋風，被逼著往後倒退，如此退了七八步，忽然掌風散去，窗下的竹簾落了下來，打在他的肩上。
    屋中一片狼藉，那人卻已不見蹤影。燕無情當先去探眾人傷勢，待見三人隻是昏厥，這才長舒一口氣。他坐在床緣，暗自思索，便在這時，院外有人叩門，原來士兵巡邏時聽到屋中有響動，特來相問。
    燕無情捉摸不透那人的來意，決定先瞞下此事，便以鐵英毒發打翻了藥桶為由，將來人打發了。
    他將三人安頓在床，又將斷了腿的桌椅扔去後院，正打掃時，瞥見床頭木櫃上放著一條手串，因木珠與桌麵顏色相仿，是以到了此刻才發現。
    這是上等的沉香木，每一顆都圓潤油滑，足見被人盤玩了許久。燕無情撿起手串，隻覺仍有餘溫，暗道：這手串雖非兵器，打在身上，卻不好受，這人是誰？倏忽來又倏忽去，究竟有何目的？又為何留下手串？
    想了一陣，毫無頭緒，院外嘭嘭嘭又有叩門之聲。他隨手將珠串塞入懷中，便去應門。這趟來得卻是妹勒和理奴。燕無情將人引到前廳，拿了大碗，倒上兩碗清水。
    兩人端碗便喝，飲罷了，妹勒斟酌道：“燕大俠怎麼不肯去大廳議事，可是軍中有人怠慢，惹你不快？”
    燕無情搖了搖頭，道：“行軍打仗我不懂，去了也不敢亂出主意。”他見兩人神色猶疑，便道：“我答應杜三少暫替鐵林軍效命，便不會食言，兩位將軍有何差遣，直言便是。”
    理奴同妹勒相視一眼，同時向他作揖，行得是中原的禮。妹勒道：“燕大俠，實不相瞞，如今確有一件難事，想要相托。”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