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腥風起羅睺初顯，紫氣結燭龍歸巢（十二）
    飛揚跋扈的三個大字，等閑人臨摹不來。這張燙金帖，在杜霜城手中攥了整整一夜。雖知胞弟脾性，猜測他這些年來安然無恙，但真正得知其下落，仍是情不自禁的欣喜。
    翌日清早，杜霜城便部署人手，去查英雄帖的來處。他坐在木椅中，神情微有困倦，眼中卻是神采奕奕。其時白若離已安排心腹去徹查此事，但看他溫言下令，強忍焦急的模樣，實在不忍出聲打斷。
    辰時剛過，便有人上門拜會。杜霜城見了名帖，眉頭微微蹙起。白若離湊過來一看，摸著下巴道：“杜三少的英雄帖，聲勢倒大，竟將這位引上門來了。”
    杜霜城看看左手上的英雄帖，又看看右手邊，唐門派人遞來的名帖，心忖：想必他在路上知曉了莊中境況，故意找人造勢。口中卻道：“這魔星，盡惹些教人頭疼的人物。”
    白若離笑著又道：“莊上門庭冷落，多來些人，熱鬧一些，終歸不是壞事，你卻要責怪他的好心麼？”
    杜霜城冷哼一聲，道：“這紈絝風流債不少，隻怕到時桃花上門，倒看他如何收場！”
    白若離推著他往外走，邊道：“這檔子事，自有人去著急，而非你我。蜀中唐門，輕易不涉足江湖，如今這位新任掌門親自登門，不好晾著她太久，先會客罷。”
    唐陌更早收到了英雄帖，連夜出發，快馬加鞭，於月初趕赴汴京。他一襲勁裝，英姿颯爽，身後是十數名唐門高手，同樣精神煥發，衣著整潔。莊門朝兩旁洞開，他見杜霜城親自來迎，臉上先是驚詫，接著流露出一陣失望。
    杜霜城和杜迎風生得相似，前者卻毫無跋扈驕縱之氣，一張臉威嚴端肅，令人望而生畏，他拱手道：“唐門主駕臨敝莊，實令敝莊蓬蓽生輝，請。”
    片刻間拾掇了情緒，唐陌也抱拳道：“杜莊主，客氣了。”
    能得莊主親自接迎，唐門門主顯然顏麵不小，那數十名唐門弟子各個臉露得意，相襯之下，唐陌便顯得神色鬱鬱。杜霜城察言觀色，知道自己所料不假，心中歎了一聲，假作不知。
    到得正廳，寒暄幾句。唐陌道出來意：“杜莊主，此次前來，是望杜三少現身相見，我有要事要同他詳談。”
    杜霜城道：“隻怕唐門主要失望了，舍弟如今不在莊中。”
    唐陌向來耐性不佳，也是看在杜霜城麵上，才忍到當下，雙眉一軒，站起來道：“杜三少廣發英雄帖，邀人來此談武論劍，難道自己卻躲起來不見人？”
    白若離見他眼中既有焦灼，又有怒色，上來打圓場道：“不瞞門主，這英雄帖，莊中也有一封，同門主手中一模一樣。”
    唐陌皺了皺眉，坐回椅子，問道：“白莊主這話何意？”
    白若離道：“杜三少數年未有音信，門主著急，我們又何嚐不急。”
    唐陌瞠目道：“誰說我急了，我隻是……”
    白若離繼續道：“杜三少失蹤，整個中原武林都急著找他，有找他催債，也有尋他償情，唐門主卻是哪一種？”
    唐陌不由脫口道：“自然是催債，他欠我一筆陳年爛賬，爛在我肚中十年，我不想它再爛下去，這一趟，要教他如數奉還！”
    這句‘如數奉還’，他說得咬牙切齒，右手按著桌角，手指泛白。
    冷靜下來又問：“敢問杜莊主，令弟何時歸莊？”
    廳中氣氛有些僵持，正在這時，莊丁來報，有一位妙齡女子來訪，聲稱是三少義妹，還遞了一塊腰牌。杜霜城一見呈上來的腰牌，迅速同白若離對視一眼，接著若無其事地道：“請這位姑娘進來。”
    那莊丁領命離去，過不多時，便帶人回來廳中。
    杜三少俠骨風流，紅顏知己滿天下，倒未曾聽聞他結交過甚麼義兄義妹。莊中眾人皆十分好奇，待那莊丁將人領來，迫不及待望去，隻見一名紅衣女子，娉娉嫋嫋地邁過門檻，笑入廳來。
    她身形玲瓏，一雙眼睛更是水遮霧繞地，尤為出彩。
    唐陌見到她的模樣，眉皺更深，他手指刮著茶杯，深思起來。
    那女子經過唐陌，飛快朝他眨了眨眼，這才朝著座上人低頭拱手道：“小妹唐妙，拜見大哥。”
    杜霜城未應，隻是看著案上的腰牌。這腰牌乃是鐵鑄，正麵是嵐山美景，背麵是鐵畫銀鉤的一個‘右’字。門房不認得，他卻認得，眼前看似柔弱的女子，正是嵐山閣右護法唐妙，亦是自家弟弟認回的義妹。
    斟酌片刻，他向身旁小廝道：“愣著做甚麼，看茶。”白若離但笑不語。
    在眾侍驚訝的目光中，唐妙恭恭敬敬曲身行禮：“多謝大哥。”又朝唐陌打招呼道：“門主，久違了。”
    唐陌朝她一點頭，算是回禮。唐妙身份複雜，門中對她認祖歸宗之事頗有微詞，唐妙亦知這點，甚少回去唐家。兩人見麵次數寥寥，更談不上甚麼交情。
    唐妙轉頭向杜霜城道：“小妹流亡江湖，不幸蒙受惡人蠱惑，走入歧途，後來得到我小哥哥的提點，這才迷途知返，啊，我那小哥哥，就是萬劍山莊的杜三少。”她巧笑倩兮，又道：“杜三少是我的小哥哥，杜莊主便是我大哥了，小妹再拜大哥。”說著盈盈又是一拜。
    杜霜城點點頭，算是受了這禮。
    唐妙自腰間斜挎的小包中取出一封燙金貼，遞上說道：“這是小哥哥的英雄帖，小妹方收到，便馬不停蹄趕來了，聽說萬劍山莊藏劍萬數，更有美酒千壇，小妹聞識淺薄，想趁這趟見識見識。”
    侍衛小廝皆給她甜滋滋的笑容俘虜了，均想：同樣姓唐，這位唐姑娘可得體多了。再觀唐陌，縱然容色清麗，但始終冷著一張臉，這麼一對比，更覺得唐妙可愛。
    他們不知唐陌其實是男扮女裝，他著女裝已極是忍耐，又豈肯做女子姿態？
    唐陌不理這些事，他來此隻為了一個人，那便是杜三少。耐著性子等兩人寒暄完，又問：“杜莊主還請據實相告，杜三少，他究竟在不在莊中？”
    見他一昧追問，杜霜城也有些生怒。杜迎風性子灑脫，行蹤不定，他這做哥哥的也管束不得，唐陌一個外人，憑何逼問？但唐門門主不宜得罪，隻得客套道：“舍弟頑劣，至今仍遊玩在外，唐門主不如在敝莊小住兩日，凡事待他歸來一並相問。”
    唐陌可以向杜三少發飆發火，甚至刀劍相向，但對於萬劍山莊莊主，他的哥哥杜霜城，卻不得不妥協。寒著臉一拱手，算是應了。
    見氣氛冷凝，唐妙適時出聲，說些江湖中的趣聞軼事，好容易逗得杜霜城臉色回暖，她手拍胸脯，悄悄舒了口氣。
    過得兩刻，莊丁又報，夜堡主在外求見。
    當今武林之中，能被尊稱一聲‘夜堡主’的，便隻有夜家堡的夜翎了。當一襲勁裝，滿臉冷肅的夜翎進到廳中時，唐陌的臉色終於黑到了極致。
    當年鳳引九雛敗在烏龍鐵脊之下，唐陌深以為恥，誓殺此人，然而夜家堡深駐汴京，此處是天子腳下，又遍布萬劍山莊的眼線，誰敢放肆？
    仇敵見麵，分外眼紅，唐妙拍案而起，一指夜翎道：“拿出烏龍鐵脊箭，咱們再比過！”
    夜翎視若罔聞，徑直穿過大廳，來到杜霜城身前，拱手道：“杜莊主。”
    杜霜城從胞弟口中得知夜翎屢次三番相助他的經過，對此人感懷在心，頷首笑道：“夜堡主不必拘禮，來人，看茶。”
    夜翎謝過，在右側第二張椅子坐了。唐陌見他不理，怒火更甚，叱道：“夜翎，本門主的話，你聽到沒有！”
    夜翎仍不理會，坐下之後，問道：“杜莊主，不知令弟可在莊中？”話剛落音，三枚鐵蒺藜已飛了過來。背手取來弓箭一擋，他朝唐陌道：“唐陌，你找死麼。”
    唐陌兩手各執暗器，雙目射出冷光。夜翎也不是任人捏搓的軟柿子，長弓蓄勢待發。唐陌十指一鬆，暗器出手，但暗器未到夜翎跟前，便教幾枚銀針打落了。
    白若離走到人前，緩緩地道：“萬劍山莊不是解決私怨之地，唐門主、夜堡主，還請自重。”
    唐妙和夜翎一齊望向他。這個男子站在杜霜城身側，一襲儒衫，渾身的書卷氣，幾乎令人猜不透他的身份。
    ——流星公子白若離，兵器譜上名列前茅的高手！
    夜翎垂下眼睛：“唐門主若是就此收手，夜某自不會教杜莊主為難。”
    白若離不疾不徐地道：“兩位私怨，萬劍山莊不予幹涉，但時間地方，還須另選。”說罷一甩衣袖，站回杜霜城身側。唐陌指骨握得咯吱作響，一雙眼睛望定夜翎，目露寒光。夜翎抬眼直視，毫不畏懼。
    忽然咚地一聲，緊接著咚咚咚咚數聲，不知何人在外喧嘩。隻見莊丁匆匆來報，說門外有一班武師，堵在門前又是敲鑼，又是舞獅。
    眾人麵麵相覷，連唐陌也放下了暗器，皺眉看著那莊丁。
    杜霜城問道：“無緣無故，這些武師幹甚麼聚在此地？”
    那莊丁稟道：“莊主，那武師班頭說，有人出錢請他們到莊上助興。”
    杜霜城道：“哦？是何人？助興，又助的甚麼興？”
    那莊丁頻頻擦汗，答道：“是，是三爺，至於助興，便是助酒興……”
    “噗嗤！”唐妙沒忍著，笑了出來。她早該料到，能幹出這等荒唐事的，除了她的小哥哥，還能有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