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嬌兒玉輦五彩錦，少郎快馬乘風劍（二）
    正值炎夏，大遼城樓之後，是烈日炙烤下的街巷集市。
    杜迎風盡揀陰涼小道，在街巷中漫步閑逛。他身著遼都人喜愛的窄袖薄袍，腰間佩著帉帨、算囊，頭戴巾子，手中持著一柄絹絲折扇，扇頭在掌心輕輕敲打。
    這一身行頭，便與京都多數貴族子弟別無二致。從酒樓出來，途徑幾條林蔭小道，到了東市坊上，見巷中幾株紫薇開得鮮豔，一時興濃，便舉步走了過去。
    這條小巷在鬧市後方，兩側青牆內是大戶人家的後院，十分幽靜。他走到深處，麵朝著幾株紫薇花樹，神情戲謔地道：“跟了小爺幾條街，是劫財，還是劫命？”
    說著隨手摘了三枚樹葉，往後擲去。樹上一下響起了吸氣聲，隻聽得莎莎幾聲，三條人影從樹上躍了下來。樹葉分別從三人袖上擦過，截了一卷衣袖下來，三人無奈上前，垂首道：“見過大當家。”
    杜迎風道：“既然找到這裏來，為何不早現身。”
    這三人正是嵐山閣暗衛。自接獲杜迎風傳書，中途馬不停蹄，生生將兩月行程縮至半月，滿身風塵仆仆，卻掩不住興奮之色，其中一人道：“大當家身處鬧市，屬下不敢隨意現身。”眸光往四周瞥了幾下，似在尋找顏少青蹤跡。
    杜迎風眯著眼道：“武藝沒見長，膽兒倒比往年肥了，鬼鬼祟祟地，小爺要錯手將你們殺了，那才好看。”
    三人倒也默契，齊聲道：“請大當家責罰！”
    杜迎風用扇頭輕敲掌心，道：“正主就在附近，小爺這個吃閑飯的可不管這些鬧心事，自去集雲樓找人領罰罷。”
    暗衛皆是心思聰敏之輩，聽了這話，便知閣主此時身在集雲樓，欣喜之餘，恨不能插翅飛去。杜迎風背轉過身，一麵往前邁步，一麵擺手道：“好了，好了，別打攪小爺賞花賞柳。”
    暗衛飛身趕往集雲樓，領了何種責罰暫且不提，隻說杜迎風出了小巷，走到了街市上。
    遼都不比宋朝汴京，卻也繁華熱鬧，街邊屋宇林立，有酒肆、肉鋪、腳店、藥所、車行、廟宇、公廨。店中皮毛綢緞，糧米酒肉，器具家什，應有盡有。杜迎風卻不逗留，直奔城南而去。
    城南人煙稀少，走過幾間寺廟牌坊，周遭一下靜了下來。附近挨著幾家香火燭店，杜迎風一眼相中了末尾那間，輕搖折扇，踏入門內。
    木門幾乎被蛀空了，半遮半掩地，熱氣充斥在堂上，十分窒悶。櫃上壘滿了香燭紙活、幾遝黃紙壘成了一個小隔間，裏頭堆著紮好的紙人。
    杜迎風走進店裏，先教一股黴味嗆了一下，神情不愉，叫道：“店家，店家！”
    東北角上的竹簾一掀，出來一個衣著邋遢的大漢，沒精打采地道：“客官要買甚麼？”
    杜迎風本想揀張椅子坐了，但桌椅上的灰塵積得有半寸厚，如何坐得？無奈收了扇子，向那大漢道：“小爺要訂一副壽棺，木料麼，最好是檀香木，如若沒有，便用楠木，七日後來取。”
    那大漢擺手道：“客官，店裏雖做的是殯葬活計，但隻賣些香燭黃紙，棺材是沒有的……”
    杜迎風打斷他道：“你們這掌櫃是不是叫常七？”
    那大漢點頭道：“是。”
    杜迎風道：“那便錯不了，人稱常七打的棺木，水油不進，百年不爛，‘鬼手常七’，這在大遼可是別無分號。”
    那大漢垮下臉道：“這位爺，不瞞您吶，掌櫃前些年確是靠著這門手藝吃飯，但之後得罪了官家，給人生生割去四截手指，從此再接不了活，現下就指著這些……”伸手一指櫃架上的香燭黃紙，道：“這些物事過活了。”
    杜迎風冷哼一聲：“那倒奇了，鬼手常七不接活，那麼蕭順王請他到府上幹甚去了，難不成是請他喝酒吃茶？”
    那漢子聞言一驚，臉上微微變色。
    杜迎風不待他狡辯，從懷中摸出兩錠金子，拍在桌上：“蕭順王出得起價錢，小爺同樣出得起，一副檀香木的棺木，市價是三百兩紋銀，這兩錠是五十足兩的金子，足夠打上三副了。”
    那漢子道：“不是錢多錢少的事兒……”說到這裏，猛然打住，別過頭道：“掌櫃早已不接活計，他也不是到蕭順王府上，而是回了老家，客官要買香燭紙錢，此地應有盡有，要買棺木，還請移步！”
    杜迎風哪裏是肯吃虧的主，疾步上前，將他手腕一抓一扣。那漢子大驚失色，再要避讓，已然不及，隻見他右手除了拇指健在，其餘四指皆少去半截。
    杜迎風鳳眸微眯，道：“鬼手常七？”
    那漢子沉聲道：“是又如何，這一雙手，如今是接不得活計了。”
    杜迎風牽起唇角，反問道：“是接不得，還是不敢接？”
    常七被逼得惱了，罵道：“小人敬你是客，你偏地要耍無賴！街角巷尾十餘家棺材鋪你不去，偏生到這裏欺辱一個廢人，你，你究竟是何居心！”
    杜迎風道：“我亦不明，王府的管事不往城中那些幹淨亮堂的店鋪去，卻要來這鴿籠——”雙眼微斜，望向常七：“他府上無人出殯，那副棺木，是何用途啊。”前句話還帶著笑，說到末尾兩字，眼中卻有濃濃寒意。
    常七目光躲閃，說道：“小人哪裏知道。”
    杜迎風目光下瞥，忽然一伸手，抄進他衣間暗袋。
    常七大叫：“你幹甚麼！”
    杜迎風攤開手掌，掌中是四隻樹脂製成的指套。常七奪回指套，嘴唇哆嗦著，再無狡辯。杜迎風冷哼一聲，越過了他，大步向後院走去。常七驚得跳腳，卻也攔他不住。
    走到後院，隻見正中是一副棺木，還未上漆，左側是刨好的木料和榫卯，右側散著鏈鋸、刨子和漆桶等物。杜迎風腳步未歇，直走到還未完工的棺木之前，一手指著它道：“你未替王府做事，好極了，這副棺木小爺要了！”
    常七嚇白了臉，道：“客官何必為難小人，小人不過討口飯吃！”
    杜迎風道：“討口飯吃？小爺沒付你銀子麼？”
    常七囁嚅道：“王府過幾日便要派人過來，要是不見了棺木，小人……小人拿甚麼交差？”
    杜迎風道：“你再做一副便罷了，有甚麼難？”
    常七懊悔不已，責備自己千不該、萬不該放這煞星進來，道：“單是先兩道工序，便要耗費五日辰光，且這副棺木是特製的，又比尋常多費兩日。”
    杜迎風在棺木旁蹲下身來，食指輕叩內壁，冷笑道：“內側夾了鐵板，難不成蕭順王府上有死人詐屍不成？”冷眼斜睨，又道：“純鐵的棺材不僅笨重，而且極易遭人起疑，但在木料裏夾上一層薄薄的鐵板，那便可以掩人耳目了，這手藝別家做不來，隻有鬼手常七得以勝任，但你想過沒有，蕭順王秘密定製這口棺材，定然不會令消息走漏出去，即使事先允下重酬，事後，你卻還有命享？”
    常七臉色慘白，一下撲到對方腳下，哭叫道：“貴人救我！”
    杜迎風道：“哼，小爺是無賴潑皮，隻會欺辱廢人，拿甚麼本事救你啊？”
    常七伸手抽了自己兩巴掌，伏地說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這位爺一瞧便是有大本事的。”
    杜迎風嘿地一聲，招他走近，附耳說道：“你如此這般……”
    常七不敢違逆，連連點頭。
    這鋪子又小又悶，杜迎風出得門來，隻覺汗流浹背。他使足輕功，三刻鍾的光景，已趕回客棧。踏進門時，正值飯點，店夥忙得焦頭爛額，也沒涼茶招呼他。
    杜迎風也不計較，啪啪擊了兩下掌，耳邊一陣風拂過，忽然手中便多了一碗冰鎮酸梅湯。他心中一樂，朝暗處擠擠眼睛，心道：果然人多好辦事。
    一麵喝著冰湯，一麵踏上二樓。
    剛上了幾層樓梯，便聽有個女子聲音道：“我家主子傾心相待，你別不識好歹！”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