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人情易懂,君心難測 第一回:八方神鬼聚霸州,彤雲朔風迎孤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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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晨曦微透。
樹林裏,一騎黑馬猛地竄出,十名黑衣人緊追不放。馬上騎者摘下弓箭,轉身搭射,嗖地一響,一名黑衣人被紮穿胸腹,倒在地上。
眼見同伴斃命,九名黑衣人露出憤恨的神情來,齊聲呼嘯,搶到馬前。
晨曦下看來,那騎者不過三十餘歲,左臉有一道長疤,直連到下顎,他冷哼一聲,自腰側抽出長刀,向前砍落。
黑衣人圍住馬匹,其中一人架開長刀,另一人則狠踢馬腹。馬匹吃痛,將騎者狠狠甩落下來。那騎者將墜地時,忽地收腿在馬腹一夾,身子騰起,在半空翻了個身,穩穩落地。
黑衣人堵住去路,一字排開,一個領頭模樣的人走出來,道:“將人交出,饒你不死!“
騎者冷冷地道:“你們來遲一步。”
領頭人道:“說出他的下落,也可留你全屍。”
騎者縱聲大笑:“少主早已逃脫,你們這群酒囊飯袋,趕緊滾回去領罰罷!”言畢揮刀打向馬背,馬匹受了刺激,猛地衝了出去,他抓緊韁繩,一躍而上,登時逃遠了。
領頭人大怒:“抓住他,死活不論!”
長刀在半空甩落血珠,噌地歸鞘,騎者駕馬逃到河邊,突然拔身而起,掠向江上的一艘漁船。黑衣人追到河邊,正要淌水過河,不料腳下忽然踩空,一下落進了陷阱之中。
騎者一愣,接著大笑離去。
領頭人反應過來,踩住兩人肩膀,試圖躍出,忽然樹上落下一張大網,將他兜頭罩住。領頭人驚呼一聲,跌回陷阱。同夥七手八腳地砍斷漁網,但這麼一耽擱,那騎者早將小船劃得遠了。
領頭人氣得將漁網踢進河中,一揮手道:“去下個鎮子攔截!”
小船漸漸駛入江心。騎者丟開長槳,進入艙內。船篷低窄,他身量又高,勉強盤坐下來,從角落裏翻出事先藏好的藥箱和酒壺。
他長歎一聲,先喝一口烈酒噴在傷處,待衝幹淨淤血之後,慢慢地敷藥包紮,最後才又拿起酒壺,開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來。
小船在江中隨波逐流。他忽然停下動作,目光利箭般射向角落裏。那處放著棉被,這時被中鼓起一塊,正在慢慢蠕動。
他剛要出手,隻聽被中傳來一道脆生生的童音,叫道:“裴叔叔!”
裴言怔了怔,隻見一張白皙的小臉從被中鑽了出來。他驚訝道:“少主?你不是隨張副將走了,怎麼在這?”
這孩童七八歲模樣,一雙眼瞳烏黑水潤,十分靈動,他笑道:“我擔心裴叔叔,便偷偷溜了回來。”
裴言皺眉道:“少主,你若有閃失,屬下如何向娘娘交代?”
孩童一拍手道:“就是這理啊,裴叔叔要有意外,我也沒法向娘交代。”
裴言無奈道:“屬下的性命,豈可同少主相提並論。”
孩童道:“裴叔叔武藝高強,我自然比不上,不過再過十年,待我學了裴叔叔的本事,就可以相提並論啦!”
裴言知道他歪理多,笑了笑,不同他胡扯,想起方才之事,便問:“少主,江邊的陷阱是你設的?”
孩童反問道:“甚麼陷阱?”
裴言心道:少主尚還年幼,此舉必非他所為。他搖頭道:“沒事,你歇著罷,待到益津關,咱們去和張副將會合。”
孩童點了點頭,乖巧地躺回被中。
裴言心中綴著事,在江中漂泊幾日,皆是輾轉難眠。這日到了岸邊,身上傷勢終於好得七七八八,他抱著孩童躍上碼頭,兩人輕裝簡行,隨著一支商隊進入關隘。
入關之後,孩童揚起小臉,不住東張西望,問道:“裴叔叔,這裏便是娘心心念念的大宋麼?”
裴言拿舊衣蓋住他的頭頂,低聲道:“這裏是益津關,戰亂頻繁,不比你娘的家鄉。”
孩童從縫隙中打量四周:“娘說大宋的地方,再窮也是極美的。”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在外漂泊久了,誰人不想家鄉?裴言苦笑,將舊衣遮嚴實了,帶著他去往客棧。
益津關乃唐朝所建,幾經戰亂,割入遼地,後周世宗收複失地,建霸州,宋初時州關同治,大宋派良將駐守於此,遂成要隘,阻虜於外。此地戰亂頻發,卻是通商的要道。裴言扮作宋商,沿途循著標記,來到一間兩層高的土房前。
門內有人招呼道:“裴老弟!”
裴言抬眼瞧時,一個中年文士從桌前站了起來,笑道:“可算到了,愚兄在此盤桓數日,心急如焚,就差回去找你了!”看了看他懷中小孩,低聲道:“堂子裏亂,去樓上詳談。”
裴言頷首,隨他上樓。合上門窗,那中年文士轉過身來,著急問道:“少主可還好?”
裴言抖開舊衣,小孩便從他懷裏跳了下來,擺手道:“有裴叔叔護著,自然安好。”
那文士便是裴言口中的張副將,確認小孩無恙,舒了口氣道:“少主,下回莫再亂跑了。”
裴言也道:“那些人不會善罷甘休,少主安分些才是。”
小孩扮個鬼臉,徑自在屋中逛了起來。裴言走到窗邊,將窗稍稍推開,問道:“城裏情況如何?”
張副將道:“還算安全。”
裴言道:“未眠夜長夢多,我們稍作整頓,今夜就走。”
張副將看他臂上有傷,遲疑道:“要不要休息一宿?”
裴言道:“不礙事,少主安危要緊。”
三人換了衣衫,同去廳中用飯。廳中魚龍混雜,有碼頭上的長工,也有宋遼兩地的貨商。三人揀了張靠牆桌子,正在吃喝,那店家送來燙好的酒,笑道:“兩位爺,這是小店自釀的陳皮酒。”
裴言搖頭道:“我們沒要酒。”
店家笑道:“夜裏寒氣重,給各位爺暖暖身子,這是小店的傳統,每桌都有,不收銀錢。”
裴言便要推拒,張副將已伸手按住酒壺,道:“留下罷。”
“兩位爺慢用。”店家笑著走開,繼續去給下桌送酒。
裴言皺了皺眉,沉吟不語。張副將取來酒杯,手指動了動,用右手扳指上彈出的銀針驗過酒水,笑道:“不礙事,就是尋常酒水。”
裴言伸手去接,小孩卻將兩杯酒同時搶去,道:“你們喝酒,我也要喝。”
張副將被他嚇得一跳,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裴言也道:“少主,你年紀小,不宜飲酒。”
小孩撇了撇嘴,不情不願地將酒杯遞了回去。張、裴二人一碰杯,相繼飲盡。裴言舉筷夾菜,張副將看了看他,問道:“任務完成之後,裴老弟有何打算?”
酒水下肚,肚中暖了幾分,裴言神色也放鬆下來,說道:“此去汴京,不知將遇甚麼變故,哪能想那麼遠。”
張副將道:“此事成或不成,你我皆難置身事外。”
裴言看了他一眼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張兄可別生出旁的心思。”
張副將幹笑道:“裴賢弟向來是真英雄、真豪傑,但你可否有想過,假若換個人賣命,往後的日子會舒坦許多。”
聽見這話,裴言一拍桌子,喝道:“張乾,你甚麼意思?”
張副將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你肯合作,那便最好,若不然……”目光掃向他跟前的酒杯,發出冷笑。
“酒中有毒?”裴言驚覺中了對方暗算,暗運內力,隻覺真氣阻滯,不能暢行,忙試圖將毒逼出。
張副將從袖中取出一隻瓷瓶,笑道:“料你這頑石也不會開竅,這解藥,怕也用不上了。”說著將瓷瓶擲出窗外。
裴言怒道:“你這叛徒,主子待你不薄,你竟然……竟然……”
張副將氣定神閑地笑起來,伸手欲抓小孩。裴言不容他放肆,撥開他的手,將小孩護在身後。
張副將也不著急,輕撫手上的扳指,笑道:“裴兄,趁著當下還有力氣,不如試著運功逼毒,保不準還能留條性命。”
裴言皺了皺眉,一看周圍,見眾人雖然佯裝不聞,眼角餘光卻不住打這瞟來。他心中一凜:這些人怕都來者不善!
孩童輕扯他的衣袖,裴言當他害怕,摸了摸他的發頂,安慰道:“別怕,這些畜生走狗,都敵不過你裴叔叔的刀劍。”
張乾冷笑道:“一句裴叔叔,一句張副將,可見親疏,少主不顧危險也願意回去找你,裴言,就憑這點,你也死得不屈。”
毒藥久不發作,他耐性漸漸磨盡,沉下臉道:“少主,過到這來!”跨步‘旋風雙淩’,便要拿人。
他發掌之際,裴言已搶到門前,同時抽刀回斬,直襲他的咽喉。
張乾叫道:“休想走!”不料嘴中忽然噴出血來,身子一歪,往後仰倒。
裴言怔了怔,不及細想,提刀去挑門閂。張乾忍痛撲來,雙手抓住他的腳踝,叫道:“你竟將毒酒調包!你……”話音未畢,喉中傳出咯咯兩聲,登時咽氣。
裴言雖不明白,但對待叛徒,卻不心慈手軟,反手揮刀,一下斬了張乾雙手。
眾人見張乾咽氣,自桌下抽出兵刃,慢慢走了上來。
裴言抱起孩童,奪門而逃,幾道劍風襲來,閃避之時,已被人慢慢包圍。他扯落外袍,裹緊懷中的孩童,道:“不管發生甚麼,找機會逃走。”接著朗聲道:“不知諸位攔我去路,意欲為何?”
眾人身後,慢慢地踱出一個人來。這人彬彬有禮地向兩人拱手:“在下沒有惡意,隻是我家老爺欽慕少主風采,請他過府一敘。”這人四十許年紀,眉眼微彎,笑起來時,十分和氣,隻是脂粉氣過重,瞧著有些不男不女。
裴言看了一眼周圍,冷笑道:“真是好周道的禮數啊。”
那人又拱手道:“老爺急於見小少主,是以才出此下策,還望壯士海涵。”
不待他說完,裴言舉刀便刺。眾人動起手來,那人罵道:“冥頑不靈!”
這些人打扮普通,手下功夫卻不含糊,七八件兵刃搠來,裴言登時窮於應付,暗忖拚著性命不要,也要護著少主逃出,他咬了咬牙,忽然收招轉身,朝外奔去。
如此一來,後方空門大開,眾人搶攻而上,劍鋒入肉,裴言朝前一個蹌踉,險些撲倒在地。
孩童扶住他道:“裴叔叔,我隨他們走一趟也沒甚麼打緊。”
“不可。”裴言忍住疼痛,舉刀指向來人:“除非我死,否則他們休想動你。”
見他這般負隅頑抗,對方冷笑道:“去請小主人,其餘的,格殺勿論。”
裴言一掌推向小孩,叫道:“快走,別回頭。”
孩童被他內力送出四五丈遠,小小的身子撲在地下,手掌、膝蓋皆蹭破了皮,他咬住下唇,不去看身後的景象。驀地裏勁風刮過,他低了低頭,手背上赫然多了一道血痕。
那不男不女的中年人站在他身後,笑得甚為和氣:“小少主,請罷。”向暗處一揮手,一輛馬車駛了過來,停在兩人身側。
小孩咬牙站在原地。中年人恭敬地一拱手:“小少主,請。”
天佑仍是不動。中年人冷哼一聲,掀開帷簾,率先邁入,但下一刻,便以極其狼狽的姿勢撲出車外,大叫:“有蛇!”
天佑一看,果見數條花紋豔麗的小蛇正往外爬,眾人連忙揮劍砍落,砍了一陣,卻有更多小蛇爬了出來,眾人登時方寸大亂。
小孩正要趁亂逃走,那中年人見狀,寒聲道:“去哪裏?”飛身到他身前。孩童步步後退,那人步步緊逼。忽然紅雲拂過,那人胸口一悶,往後倒飛出去。
月光投照下來,孩童見自己小小的身影沒在一片高大、漆黑的陰影下,心髒砰砰直跳。
頭頂有人輕笑道:“好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卻不知誰是螳螂,誰是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