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所謂的【命運之卵】？傑納伸手從銀盒之內將那隻手環取了出來，不得不說哪怕以他的見識，也做不到一眼辨明具體的材質和相應細節，反是入手後能明顯感覺到作為戴在手腕上的飾物而言它的分量有些過重了，在片刻的猶豫後，傑納以指尖觸及那枚碩大的黑色主石，入手除了類寶石的涼意與弧麵的平整外，也並沒有感受出什麼額外的東西來，唯一說得上是有些特異的地方，大約就是主石內部那些影綽明滅著的細碎光點，細看之後傑納便意識到那些光點的閃滅並非是因為晶石本身與周遭環境光線的角度而產生變化，也不是因為晶石內部有類水液物體致使某些能夠反射光線的物質沉浮其間，而更像是鑲嵌天幕的繁星般，於固定的位置合著各自的節奏輕緩閃滅。
    魔法師中倒確實是有星象昭示命運的觀點，但或說直覺或說預感，傑納並不認為【命運之卵】所代表的命運與這些光點或者星象相關聯。
    正當傑納猶豫要不要放出一絲魔力做更深入一點的探查的時候，身邊那一絲懸浮身邊的金焰仿佛受到了什麼擾動般輕輕顫動了起來，並隨時間顯得越發劇烈，傑納猛地回過神來，一挽袖子將手環扣上手腕推到衣袖下麵，剛要轉身掃滅房間壁龕內的蠟燭，又硬生生地將自己的動作刹停，轉而隻是揮散那一縷不斷顫動的金焰。
    甬道盡頭被燭光映亮的房間之內，祭台台麵上空空如也，然而僅在片刻之後，地麵上便眼見著從門縫之外遊入了一道昏晦的暗影，那沒有實體的影子在被燭光照亮的地麵上與周遭顯得尤為割裂。
    那道詭異的暗影在房間內略作盤桓之後，便息止在了祭台之前，旋即便像是一頭潛獸上岸一般，從緊貼地麵的晦暗陰影拉長還原成了一道凝實的人類的身影，那人一睜眼便撲向那張空無一物的祭台，確認過祭台上沒有任何東西，內部也沒有任何能夠隱藏物品的布置之後，憤怒地在祭台上砸了一拳罵了一聲“該死”之後，於轉身的同時驟然變矮，並隨之化作陰影融入地麵，沿來路遊出門縫，隨之消失不見。
    幹淨到如遭劫掠的室內隻有那一點摻了晶石粉的蠟燭燭焰不甚穩定地跳蕩閃滅。
    片刻之後，一陣微風無聲拂過，微啟的大門之後，門扇與牆壁夾角的地方，一道身影隨著氣流的遊散重新顯現，正是雙手持握【罪心】，劍尖向下抵住地麵的傑納，手中繁複的明金長劍展現著原本的姿態，直至他氣力鬆緩後才隨著三聲輕響，依次將貓眼的“眼”、橄欖石的“十字”與綠鬆石的“結”扣回鞘間。
    ——早在抵達羅涅斯特之前，德奧就曾言明他們在拍賣會的最後環節撞上黑噬成員會是大概率事件，畢竟黑噬不同於世家，基本沒辦法在明麵上建立與維持長期存在正向收益的產業，通俗來講就是沒錢——至少也是缺乏來路清明且能短時間內大量籌措的金錢來源，因而基本不具備堂堂正正地與商會、貴族們更不要說是世家進行競價的先決條件，而他們擅長的影魔法本身也擅長隱匿潛入方便進行搶奪與偷竊，倘若黑噬安排安森特裏維·赫爾斯多林在離間普林賽斯與世家方麵的關係之外，也存在著謀奪【命運之卵】的用意，那麼在臨風公爵為填補遺產稅的窟窿突兀決定將其在拍賣會上賣出之後，黑噬便必定會為了實現這一目的出麵。
    有這樣波折的布置在先，德奧推斷這之中必然有一位甚至多位的執行人參與其間，考慮到能為世家所知的執行人們多是一階，德奧便囑咐傑納如有萬一盡力不要與他們發生衝突，以自身的安全與【命運之卵】收歸世家手中為優先，不過出乎他和傑納先前預料的是，剛剛那名潛入的黑噬成員明顯不是一階，倒顯得在隱匿自身的風魔法外又通過【罪心】的第三段劍刃蓋了一層空間屏障的傑納小題大做了一點，但考慮到影魔法有滲透的特性，哪怕麵對一個二階，也確實值得這種程度的謹慎周全。
    不過事實與他和德奧的推斷不符這件事還是讓傑納多少警惕了一些，如果這枚【命運之卵】真的有那種實現願望的能力，且與某個高位凶獸有著高度關聯值得讓黑噬籌謀布局這樣長的時間，那就不太可能僅僅會派出一名二階來逛這樣一圈，難道是黑噬並沒能找到能夠繞過那扇門限製的物品或者人員？至少眼下在他鋪展開來的魔法場與靈覺中，那名黑噬成員確已遠離了這一地點，傑納也無意繼續在這裏停留到對方向上尋找無果後重新返回這個房間，在再度確認周遭不再有窺伺的人員之後，傑納小心地步出半敞大門的門縫，貼著甬道邊緣返回纏繞坑壁之上的那些向上延伸的台階。
    環繞坑壁向上攀升的長階寂靜晦暗得一如先前，每隔一段距離的壁龕內黯淡的燭光也未見熄滅，傑納貼著扶欄一側緩緩上行，他已知曉曾見過的潛影的行動範圍是連續的物體表麵，假如先前那名黑噬成員以為他是已經取走了拍品並在他抵達之前就往地麵返回，那現在大概率是貼著坑壁以最快速度直接返回了坑邊的回廊試圖在他走完階梯的時候進行截停，之後久候不至察覺不對往回找的時候，則大概率會沿著台階，而靠著扶欄，則能在覺察到對方返回的時候先一步翻過扶欄到坑洞上方，而那將是潛影狀態下無法進行探查的地點。
    在這樣小心的上行之中，百步之後，倒數第二個甬道已然近在眼前，傑納在踏上甬道前的平台之前短暫地頓了頓，有些猶豫是就這樣繼續上行還是轉入暫時還無人前來的這處甬道等待那名黑噬成員返回時再通過飛行術快速返回地麵，如果對方第二次確認對應克萊伊家族的那個房間無人，雖有可能改變路線繼續向下找尋，卻同樣有可能重新上行，並進入沿途的甬道查證，以防他停留半途，有意搶劫。
    這樣一想，那還是坑壁處纏繞的台階要安全一些，畢竟隻要翻過扶欄，那有的是開闊的空間，而在對應買主尚未抵達的甬道之中，沒有對應鑰匙進不去盡頭房間的傑納並沒有可供利用的潛藏盲點。
    他無聲地搖了搖頭，邁上最後一級連接著平台的台階準備繼續向前，哪知就在他掠過甬道入口繼續向前的時候，餘光驀地瞥見甬道盡頭一道暖色的發光的豎線，上抵天頂，下及地麵。
    傑納的腳步有了短暫的停歇。
    ……怎麼回事？所購拍品價值名列第二的那位買主的派遣者已經來過並且取走了相應的拍品？這才過去多久的時間！傑納忍住掏出懷表查看的衝動，凝視了甬道內部一段時間，他隻能確定甬道盡頭的那扇門此刻確實開著，而那條因開啟造成的門縫，至少在他來時並未出現。
    假如替這位買主取走拍品的人緊隨他之後踏上環繞坑壁的長階與他一道下行，那他理應不會沒有發覺，可若是他在頗長一段時間後才抵達，那傑納也並未感知到前方的階梯處有誰行進在前，而從那道門縫中泄出的光芒的穩定程度與並無半點反應的靈覺來看，也不像是還有人停留在盡頭的房間。
    傑納在片刻的思索之後轉向了甬道盡頭的房間，半數是因為其後空置的房間較之外部的長階會是更不會被仔細搜查的地點，半數是因為他想確認盡頭房間對應的買主是否與黑噬相關聯——就像他所知道的那樣黑噬很難通過正規渠道短時籌措大量資金，但也有可能是某個如黎明學派的靈思派係般或主動或被動靠向黑噬的勢力提供了實質上的支援。
    他就這樣一步步接近了甬道的盡頭，而後從五六步開外，看到一顆碩大的覆滿鱗甲的蛋被擺放在焰色晶簇圍攏成的底座之上，透過隱隱有些透明的卵殼，能夠看到某個蜷縮著的形體，以及有微薄的森白光芒閃動其間。
    這不是那顆龍蛋嗎……既然買主派遣來的人員已經來過，它怎麼還會留在房間？傑納在認出那件拍品之後又往周圍看了一眼，確認除了這枚祭台上的龍蛋之外，房間裏再沒有別的拍品留存的痕跡，但若說這顆龍蛋就是排在第二的那名買主所購買的全部物品，又顯然不符合實際情境——龍蛋的出場順序甚至在他腰間那份殘缺的掛毯之前，作為倒數第二件拍品的喬勒安之劍既然沒有被克萊伊家族拍下，便大概率會在這間房間。
    這樣的事實以及一種說不太出來的不對勁的感覺讓傑納在大門之外停了步，他並沒感受到任何明確的魔力跡象，卻隱隱覺得靈覺正以如同細密的針尖不斷輕紮的方式，阻止他繼續近前。
    這種一經意識便更顯鮮明的知覺讓傑納最終選擇遠離這條甬道盡頭的房間，由於並不清楚會發生什麼，他出於謹慎沒有直接轉身，而是麵向房門與祭台上的龍蛋，一步步向甬道之外的階梯退卻。
    就在他即將退出甬道步入銜接兩端階梯的平台的時候，視線盡頭的龍蛋內部，森白的光芒閃爍的頻率忽然明顯加快，且一次比一次更亮眼。
    砰咚。
    深埋胸腔的心髒的搏動忽地鮮明了一瞬間。
    砰咚，砰咚。
    傑納難以置信地向那團在蛋殼下方不住翻騰的光芒投去視線。
    砰咚，砰咚，砰咚。
    隱約透明覆滿鱗片的黑色蛋殼表麵迸開了大片森白的裂隙，傑納抬起手來就要將【罪心】重新招至掌間，哪怕他很清楚因為先前靈覺的預警他極大概率已經錯過了能夠阻止的時機，但不能讓那枚龍蛋內部的東西掙脫出來這件事，是他下意識的斷決。
    明金的魔光剛在掌心指際浮現，卻已全然蓋不住不斷衝撞蛋殼時不斷迸出的森白魔焰，一股巨大的力量忽地從後方拽住了傑納鬥篷兜帽，將他向後帶得一個趔趄——前方那個強大的威脅源占據了他靈覺的絕大部分，導致沒能覺察到什麼時候又有人到了近前，剛轉身準備一劍後斬，忽地被那人攥住了魔光尚未完全具現的手腕，而原本拽住他兜帽的手，也向右橫挪並死死扣住了他的右肩。
    傑納立時抬起未被控製的左手就要朝錮住他的那個人的胸口來一記肘擊，可失衡在此時再度到來，而後的下墜感則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就這麼被人挾製著翻過了平台臨近坑洞的扶欄邊緣，被帶著墜向下方的深淵。
    “用風魔法加速！”那人在他耳邊大吼著，風聲也無從遮掩住少年的聲線，“離那東西能有多遠就多遠！”
    上方翻騰開來的森白火海深處傳來了一聲令人骨骼震顫血液沸騰的龍嘯，【罪心】完全具現前最末的一點明金魔光也因此受到波及猛地搖曳，也因此在他的視線所及，將將映亮了一顆細小的黑痣綴在來人喉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