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被從外麵打開後又輕手輕腳地關上。
    凝神在明黃色的符紙上落筆的祭雖有聽到響動，但並未在這緊要關頭分心，而桌子另一頭讀書讀得幾乎要全身長草的凱瑟琳則是立即將目光投注了過去。
    推門進來的人是瑞絲，是留在星邸的兩名侍女裏較為年長的那名，目前主要負責照顧前來西恩特剛滿半年的祭，凱瑟琳見是她來，就猜到多半跟自己沒什麼關係，隻好不情不願地重新埋頭回書本裏。而瑞絲神情未變地向著兩位都未將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的小姐各行了一禮，之後才走到了祭的身邊去，等她準備擱筆將寫好的符咒疊到其他寫好的符咒上麵去之後，才略略邁近一步，彎身在耳邊提及：
    “格朗德小姐造訪星邸。”
    祭捏著符咒的手停了一停，旋即將目光往桌對麵的凱瑟琳那裏投去，常理而言這種造訪事宜該是給這家的主人說的，而不是如她這樣寄居的情境，雖說她也大致能猜到些原因。
    “格朗德小姐稱想邀請您去她所居的星庭，現在一樓的大廳裏等您，”瑞絲神情不變的繼續述明，“說是熟識的人中，隻有您對思維夢境領域的魔法有所涉及。”
    祭當然知道這是托詞，但阿德琳娜的借口稱得上一句無可挑剔，思維與亡靈這類由靈衍生而來的魔法在以元素魔法為主流的學院足稱一句冷僻，屬於是稍微能用出一點就可以遞申請書進青院的境地，楠焱族內有相關天賦者不少，不過是因為有著攝靈術與靈祈術的承襲，以及世家始建時楠焱曾將千遲、珞嵐兩族歸入楠焱的血脈裏的原因，其中千遲是鴻鵠，也是東域外所稱的白鸞的血係，而珞嵐如無意外，在隨楠焱隱入極東之前，一直以滿東域搜羅【六葉】血裔聞名。
    巡獵之前自己倒也並非不清楚這些事情，隻是唯有經曆過相關事宜多做留心後，回頭看去才發現，魔法師的曆史中，非人之物始終不曾缺席。
    祭點了點頭，將蘸了朱砂的毛筆在筆洗中涮淨，架到一旁的那隻花蔓橫臥交纏的筆擱上去，收拾停當之後才起身說：
    “我換身衣服就下去。”
    桌子另一頭的凱瑟琳見祭起身，不由再度探頭問詢：
    “你要去哪？”
    “是格朗德小姐來找，”祭說著表麵上的實情，“好像是為一些思維夢境領域魔法的事情。”
    凱瑟琳長長地哦了一聲，點了點頭說：“大概是阿德琳娜姐姐又想對她的結晶魔法做些創新了，如果真的做成，也可以算是完成了深造院的課題。”
    說著她話音又停了停，望向祭的神情多少起疑：
    “不過，你們什麼時候這麼熟悉了？”
    在她的印象裏祭跟阿德琳娜見麵的次數相當有限，頭一次時祭剛到星邸，迎麵就被阿德琳娜飛了一刀，逼得祭連劍都拔出來了，最後還是哥哥出手才平息了鬧劇，之後就是在托夫裏斯見過了，是她們第一次參與寶石會之前的事情，而那個時候的祭麵對突然出現的阿德琳娜，依然精神過敏。
    再之後稱得上交集的大概就隻有九月份那場出了大亂子的實踐課上了，可是那時候的祭基本全程意識不清，更沒跟阿德琳娜有過多少交流，這樣情境下一邊突兀地來請人幫忙，另一邊又未作猶疑地承應，換是誰都要生疑。
    祭沒辦法解釋，隻好多少勉強地笑笑，道：
    “不過是去幫忙而已。”
    凱瑟琳皺了皺眉頭，直言：
    “如果你不想去，可以直接推拒。”
    祭搖了搖頭示意不必，看了眼桌上練習的紙筆後又對身邊的瑞絲吩咐一句：
    “我可能得要一段時間才會回來，之後把這些東西收回我房間裏。”
    瑞絲一麵替祭開門一麵應了句“是”，關門前掃了眼房間一角的座鍾，終是忍不住提醒一句：
    “煩請您聽我多嘮叨一句，就算是同其他世家的成員一道出去，也盡量不要在外麵……”
    “不要在外麵喝水或是吃東西，對吧？”祭輕輕歎了口氣，“我知道的。”
    之前跟凱瑟琳去托夫裏斯的時候就是如此，凱瑟琳明明對那裏賣的食物都顯得很有興趣，但從始至終都沒在那裏吃過一口東西。
    若說凱瑟琳的謹慎是為提防一些勢力對達伊洛對學院的圖謀，祭麵對的則是更多一分的算計，現在學院內的除開楠焱和達伊洛之外還有六個世家，而那位至今仍無半點消息，卻已在實踐課上動過一次手的另一位繼承人必然就出身於這六個世家之一，雖然按倩曼的推斷和祭自己的預計，艾瑟斯、伊格特蘭德跟依達法拉暫時都可以排除出去，但這並不能完全杜絕他或者她的幫手會出身這幾個家族的可能性，不知道這些可能的圖謀將從何而來的前提下，隻能盡可能地在一切需要小心的地方小心。
    見祭理解承應，瑞絲在點頭之餘也在心下暗鬆口氣，雖說使用毒藥是繼承人之間一種尚算常見的刺殺手段，楠焱家族將繼承人就這麼不管不問地放來學院必然也對她可能的遭遇和結局有所預計，但如果這位楠焱小姐真的因為這個原因死去，自己必然要被達伊洛家族責難，最好的下場也是就此被趕回城庭去。
    或許是重闕對此有過提點，看樣子這位小姐並未因此不愉……換成是前幾年的凱瑟琳，自己和諾拉兩個得要時刻緊盯，好在隨著她年歲漸長再加上之前羅德勒斯先生死於襲擊，終究讓她理解了這麼做的苦心，兩相比較之下，或許這也能算是先知在預見能力之外所能帶來的好處之一。
    祭離開凱瑟琳的房間，回到就在走廊對麵的自己的房間裏。對於大好假期隻能用來溫習，凱瑟琳顯而易見地不那麼樂意，但終究入學考核在即，她又早就決定了不參加今年的三階評定，哪怕是為了家族臉麵，也得盡力在人數眾多的有意白院的見習生中爭得一個靠前的成績，因此隻能耐著性子學習，順帶拉上了最近一直大量練習咒術的祭——跟她不一樣，祭的絕大多數練習都偏向實踐，兩人很難湊到一起，隻有咒術還稱得上一句安靜。
    回到臥室之後祭就被按著在梳妝台前坐定，瑞絲打散了她晨起時隨意紮束的長發，換成一個半挽半盤的發型，之後幫她脫掉室內穿著的常服，看著她脖子上那道紮眼的疤，無聲地歎了口氣。
    祭隻能垂著眼睛，裝作走神沒發現這件事情。
    昨天早上回到星邸之後，她才發現雙肩和先前割頸的那三處傷已經流了太多的血，盡管之後都有簡單的治愈處理，還是讓被血液浸透的衣料貼緊在了新長起的傷口裏，最後她是在浴室裏用溫水盡力把凝固的血液化開，才半是撕半是扯地把沾滿血跡的衣服換了下來，當然這樣做的結果就是本來勉強長好的傷口跟著再次崩開，她怕被發現痕跡，隻能用炎灼之術一點一點地將衣服跟滿地的血水處理掉，才勉強在瑞絲前來喚醒自己之前縮回床上休息。
    徹夜未歸這件事大約是蹩腳地瞞過去了，但本身就不長於治愈的她根本無力撫平過深的傷口，又或者是自己身上這種由【嗜血】和月鷲家族那些特殊武器造成的痕跡，瑞絲看見的時候震驚到險些把端著的全套茶壺茶杯一塊摔出去，祭隻能解釋是練習的時候不小心，但就連她自己也清楚這類借口毫無說服力——負責照顧她的瑞絲對她的一應情況和變化都足夠熟悉，怎麼可能推斷不出是什麼時候產生的傷情？
    好在盡管瑞絲滿臉震驚，但終究沒有多問一句，而院長閣下這幾天似乎也沒有回到星邸來的動靜，祭隻能每天嚐試性地試幾種治愈術，以期在對方發覺之前盡可能地淡化掉這些痕跡。
    瑞絲最後為她挑了件帶有白色花邊的堇色高領長裙，外加一件綴著毛邊的同色短鬥篷，隻要角度不是太刁鑽，她也沒主動展露的話，幾乎沒人能直接發現痕跡，祭依稀記得這類型的裙裝是叫散步裝還是別的什麼東西，比室內穿著的常服更適宜外出，也比更偏向戶外行走的外出服適宜室內活動。
    這半年下來，自己也逐漸開始適應這些東西了……跟著瑞絲下樓的時候，祭也在心裏歎氣，她從東域帶出的衣裝並不適應學院的絕大多數場合，世家袍服已經算是難得的例外了。
    兩人沿著台階一路下到一樓的大廳裏，阿德琳娜正坐在祭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所坐的那張沙發上，不遠處的白色壁爐內火焰熊熊，卻極難作用於星邸這種量級的空曠，真正為大廳提供熱量的是壁爐上擺放著的一件裝飾品，外麵是一隻透明的玻璃罩，看起來像是用橙紅色晶石琢就的一雙天鵝交頸。
    阿德琳娜正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瑞絲引她進來後為她備下的熱茶，直至聽到腳步聲才側身回轉去望，等祭走到近前之後才上上下下地看過幾遍她的衣裝，“嘖”了一聲道：
    “看不出來，主位還挺細心的嘛。”
    祭已經知道阿德琳娜口中的主位就是院長閣下兼達伊洛家族的族長，當下也隻有無言回望，她的服裝大都是在星邸住下幾天後由巴洛森去托夫裏斯領回的，尺寸則是由瑞絲替祭量好記下，按凱瑟琳的說法專門供職於達伊洛家族的裁縫在聽聞星邸又多了一位需要置辦一應衣裝的小姐之後有提出提前上門，但似乎是被院長閣下回絕了，原本按照慣例裁縫及助手每三個月到半年往星邸來一趟，了解需求，也重新測量。
    聽起來院長閣下對裁縫們似乎也沒什麼信任可言，而經一係列事情之後祭已然猜到這位素未謀麵的裁縫連帶著助手們恐怕也姓依達法拉，就跟瑞絲、諾拉還有巴洛森一樣。而按凱瑟琳的說法這種情況不會一直持續下去，距離新年不過月餘，各大世家之間的人情往來很難避忌，達伊洛在泊蒂娜的牧場也會送來一年份的毛料和皮革，其他種類的織物飾品也有專人負責從專門的店鋪或是工匠處購齊。
    這麼想起來祭的心頭忽地一提，因為參與獵魔前維爾萊特曾提及他時常到家族在托夫裏斯名下的店鋪處探訪，祭回來之後便將箱底的那幾張契書翻了出來，如果沒記錯的話，當中有一家就是在賣東域特有的麵料和織品，甚至因為貨物罕見，幾十年來一直稱得上一句生意興隆。
    就在祭犯難地想到代管楠焱產業的外族人應當不會進到學院更別說造訪星邸，自己究竟有沒有必要去查看一二的時候，阿德琳娜已經跟瑞絲保證好了事情結束後會把祭送回星邸，見祭仍然發愣，她隻好歎了口氣，走到近前，把祭牽在了手裏。
    直到兩人離開星邸站到浮島的邊緣，正對深淵之外主島星城層疊林立的白色樓館塔林，祭才終於想起來一般問了一句：
    “我們直接去托夫裏斯嗎？”
    “不，先去星庭，”阿德琳娜揚了揚眉毛，話語裏也多少帶了點笑意，“你信不信，你的那個侍女現在肯定站在窗戶後麵，等著確認我究竟把你帶去了哪裏。”

    作者閑話：

    月底加更
    四百章了！但目前看來還是路漫漫其修遠兮……這兩個月數據也還蠻慘的，網站問題導致看不到總閱讀還得靠自己算就更特麼慘了……
    春節期間視情況再決定要不要連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