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三百七十四章:蛇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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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爾萊特·艾瑟斯在一張矮床上蘇醒。
他有點茫然地望了被燭火映亮的灰色帳布半晌,才緩緩地翻身想要坐起,可是視線僅是一轉,就落在了自己枕邊的左手手腕上,原本遮蔽其上的織物和獸皮已經不見了蹤影,手腕內側明晃晃地生了一片隱約虛幻的銀色的鱗。
他一下坐起身來,伸手向四處摸索過去,隨後發現在這張鋪著獸皮的簡陋矮床上散落著一些白色的細長羽毛,充作枕頭的則是自己的鬥篷,他一把拽過鬥篷之後,便見下麵壓了張半透明的微微泛白的皮。
看到那張半透明的皮之後維爾萊特才算是微微鬆了口氣,他伸手拿過那張皮,一端壓在手腕內側的鱗片上抵住床沿,以右手將另一端拉長之後繞過手腕裹緊,幾息之後獸皮的那種半透明質感逐漸消失,手腕上已不見了先前那片虛幻的銀鱗。
他抬頭環顧周遭,耳旁能聽到隔開一段距離後有人壓低嗓子說話的聲音,更遠處也傳來或商討或爭執的聲音,而那種微末的震動也告訴他,在更遠的地方還有更多人往來穿行。
他所在的地方似乎是某座帳篷的最邊角處,用一扇木框和獸皮繃成的隔斷隔了單獨的兩張矮床出來,其一就是自己所在的這張,對麵那張上,蜿蜒披散的水藍長發告訴他那是凱羅萊雅·蘭希。
他悄無聲息地下床走到了隔斷之後,另一麵暫時沒有人說話的聲音,但隱約能聽到一些呼吸,隻是從頻率判斷大多意識不清,他小心而緩慢地繞過隔斷,隻見在隔斷之後,有扇差之不多的同樣以獸皮繃成的隔斷將兩扇隔斷間的地方隔出了大約十來張床,這些矮床上都躺著人,而且大部分傷得不輕。
而在一眾矮床的正中,有張不大的方桌,桌上堆了不少的字紙和藥品,一個白發的高個男人正坐在桌邊,不時往紙上添些東西。
維爾萊特無聲地走過去,就見男人的手邊有個托盤,盤裏放著一杯聞起來像酒的液體和一些窄刃的刀具,另放有一條維爾萊特極為熟悉的透明小蛇,隻是這條小蛇此時已經死去,細瘦幹枯得像是一條被卷起的蛇蛻。
聯想到手腕上那明顯又擴大了一片的虛幻銀鱗,維爾萊特一時靜默不語。
“這是第二次了,”桌邊的瑞雅爾一麵做著記錄一麵頭也不抬地說道:
“第二次用蛇毒救你。”
維爾萊特帶著點怔然地在瑞雅爾的對麵坐定,瑞雅爾抬眼看了他一眼,順手將羽毛筆插回墨水瓶,從托盤裏取出一把小刀,用白布蘸酒後開始細細清理。
維爾萊特又發了一段時間的呆,才有些艱難地將目光重新在瑞雅爾的身上落定。
“您之前可從未提及特利特是您的姓。”
“我不提,是因為那對我已經沒有意義,”瑞雅爾的聲音很平靜,“我之前就同你提過,生下人形的異血就等同於是生下了一個容器,容器的資質就決定了他之後能承裝多少東西,”說著他輕嗤一聲,“像我這種天生有著恒定異化特征,根本做不到自行平複收起的,對家族而言就是徹底的殘次品。”
“可您早就是一階了,”維爾萊特放低聲音,“現在也已經能異化成完整的蛇形。”
“那是借助了外力,”瑞雅爾放下小刀,從桌下摸出幾條一端扣在桌沿下方的皮帶將手臂在桌沿上扣緊,“這個外力不是想得到就能得到的,而得到這個外力本身,就意味著已經從特利特家族完全脫離。”
維爾萊特剛想說點什麼,忽然看見瑞雅爾拿起先前的小刀,朝著自己手臂上生出的白羽根部劃了下去,猩紅與鏽蝕瞬間蔓延開來,而瑞雅爾的神情平靜如昔,他放下小刀轉拿起鑷子,夾住白羽的根部將它從血肉裏生生扯出,再將染著血的白羽丟進托盤的角落裏。
“您……您這是做什麼……”維爾萊特震驚得連掀動嘴唇都顯出費力。
“清理月鷲汙染的殘餘,”瑞雅爾換回小刀重新切向第二片第三片,“獸王的血比普通同類魔物更具侵蝕性,能處理還是盡早處理。”
“老師的毒液呢?”維爾萊特猛地站起,“我記得您身上隨時都有——”他的忽地目光落定在托盤裏那條死掉的透明小蛇身上,聲音立時戰栗:
“是……是這個嗎?您用在我身上了?老師留給您的?”
瑞雅爾手下不停地切開皮膚拔出羽毛,聲音依舊安穩平靜:
“你和我們不同,終究是純粹的人類,沒有我們這樣的異血甚至是來源於凶獸的異血打底,月鷲的侵蝕對於你而言會影響更深更難清理,用強勢過獸王級月鷲的毒液衝刷你的血液好讓月鷲的汙染自行退避,是對你之後影響最小的處理。”
維爾萊特按在桌上的手掌無聲攥緊,一時間竟找不到合適的言辭去道歉或致謝意。
“但是我剛才也說了,”瑞雅爾稍皺著眉頭將已經堆成一小堆的染血羽毛往托盤更邊角的地方推了推,“這是第二次用毒液救你。”
維爾萊特抿著嘴唇垂頭去聽。
“蛇血和人類的融合度算是很差的,特利特家族不過是因為人數還多,生得起也死得起而已,”瑞雅爾稍稍歎了口氣,“你接受過越多毒液的浸染,將來就越難清理幹淨,明麵上或許能做到看不出問題,但你有可能會像特利特家族的某些人一樣難以留下後裔,就算將來的妻子能夠懷孕,也多是流產和死胎的結局。”
維爾萊特隻是搖頭。
“我可以不清理。”
瑞雅爾看他一眼,沒對他的想法置評。
之後有漫長的寂靜,直至瑞雅爾清理完了整條左臂,對著右臂的殘餘犯難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先放下不提,轉手開始收拾桌上的記錄和殘餘痕跡,維爾萊特像是才反應過來一樣,忙壓低了聲音問詢:
“那件事結束了嗎?”
瑞雅爾歎了口氣。
“暫時無法知悉。”
“什麼?”維爾萊特懵了一下。
“楠焱小姐被帶走了,”瑞雅爾未作回避,“是被溫特妮絲——她就是月鷲家族僅存的三位獸王級月鷲之一。”
維爾萊特震驚原地。
“這不——不,不對,您沒有,沒有認出她來嗎?”
“我之前從沒見過她,”瑞雅爾回以一個抱歉的神情,“灰敗之疫後安塔西大人和家族裏的月鷲們就開始了隱居,除了在那之前就認識她們的人,沒人知道她們的外形和真名,但就算這樣還是發生了凶獸被擒的事情,好幾位月鷲死在了那次的劫難裏,她們之後就更不可能公開現身人群,而我開始侍奉那位先生,是在這一切塵埃落定之後的事情。”
“可,可就算您不認識,老師也……”維爾萊特還是有點難以相信,“老師也是獸王……”
瑞雅爾輕輕叩了一下桌子,示意維爾萊特周圍矮床上昏沉睡著的傷者們,維爾萊特也意識到自己失言,立時安靜下去。
“那位先生自然是認識阿爾特家族剩下的獸王們的,畢竟,嗬,畢竟她們還算是他的晚輩,不過我為了作為監督者參與到蒼月會的行動中,提早從那位先生身邊離開,因此沒有機會報上她的形貌和姓名,在之前不認識的情況下也沒辦法斷定——在特利特家族的時候,我們這樣的消耗品隻會被充作家族邊緣產業的仆役,而在我離開特利特家族之後……”他稍稍笑了一下,“那位先生也不是她這樣與凶獸隔開好幾代的獸王所能輕易觸及。”
維爾萊特隻覺得思緒跟身體一道僵硬,隻有指甲緩緩陷進掌心。
“我答應想辦法讓她參與的時候,沒人提過會發生這種事情。”
瑞雅爾看他片刻,輕笑一聲說:
“她的安危你暫且可以放心,她們不會敢傷及繼承人的性命,如果為此引來德蘭敵視,不必等那位院長閣下動手,其他大人和他們的家族就會先行把她們清理幹淨,畢竟,如今兩方的故作不見是異血希望維持的現狀,而非世家希望的。”
維爾萊特隻是沉默著,並未立時讚同也未立時質疑。
“這次的事情主要還是阿爾特家族自身的問題,她們曆來就不怎麼遵守規矩,也是最輕視人類的一群,”瑞雅爾擦幹手上殘餘的水跡,輕輕歎了口氣,“那位先生和其他家族都以為,灰敗之疫的事情之後,她們多少會收斂一些……但,或許是在久遠年代被奉為信仰的原因吧,她們始終對人類抱以蔑意。”
“可是……萬一呢?”維爾萊特聲音有些發悶地問,“她們既然敢冒著被世家也被其他異血家族追緝的危險強行帶走繼承人,就不會完全不敢傷她性命,或者,或者直接把她帶回北境……如果她們真的這麼做了,現在還在營地裏的,即便算上您,對上兩位獸王,一樣難以匹敵。”
“這點盡可放心,”瑞雅爾的神情依然平靜,“如果她們真的膽大到想帶著繼承人離開這裏,那她們必定會在踏入北境之前喪命。”
沒等聞言微驚的維爾萊特問個詳細,帳外驟起的嘈雜就令瑞雅爾瞬時注意,他隨即向維爾萊特示意呆在這裏,轉過獸皮隔斷就向帳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