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三百五十五章: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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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內充斥著遠比外界溫暖卻渾濁的空氣。
血液的氣味,炭火的氣味,藥物的氣味,酒液的氣味,各種往來穿行的人和他們衣物的氣味……傑納略感不適地將魔法場收縮了一圈,以免過於密集的反饋讓本就稍顯疲乏的精神更難集中。
因為帳內空間有限,所以人群比在外麵更顯密集,傑納有意護著在這群北境人中顯得尤為瘦小的楠焱祭穿行,走了十來步還沒看見那個失血到這種程度的倒黴蛋,反而是一聲爆喝讓嗡嗡不止的議論聲都靜了靜:
“你這廢物東西到底會不會治?!就是現在騎馬去北邊鎮上的小旅館,現從哪張床上拖下來個妓女,都比你縫得迅速輕易!”
僅是能聽懂的詞都讓傑納的眉頭不由得皺了皺,更別提其中還夾雜了不少雖然聽不懂但想也知道不會是什麼好話的語句。
他依然沒看見傷者跟那個破口大罵的人——他姑且認為開口叫罵的那個人不是傷者,流了那樣多血的情況下大概罵不出這麼響亮的聲音——因為先前去帳外找他、現在正給他領路的那個年輕人也被人群擠得東倒西歪鑽不進去,傑納隻能聽見隔過人群有人附和罵人者,也有不少人叫著“冷靜冷靜。”
“都讓一讓!”第三次被推搡到帳布邊上去的領路人終於無法忍耐地大喊了一聲,不得不說在這種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同個地方的時候效果立竿見影,略微的停頓後人群湧動著分出一條能夠側身通行的路徑,但對年紀和身形都遠遜於周遭大人們的傑納和祭來說,通過的還算輕易。直至靠近長桌傑納才看見了剛才破口大罵的那個人,是個肩寬臂長的北境壯漢,一頭難辨金棕褐灰的頭發剃得極短,顯得又直又硬,在林域以北的深秋,隻穿了件肩領處鑲了細細一圈毛皮的黑色緊身獵裝,甚至沒有袖子,直接光裸著傷痕層疊的粗壯手臂,在靠近肩膀的地方還紋了一個青灰色的狼頭。此時此刻他手裏正拎著一個比他矮了得有兩個頭的小老頭,直拎得他雙腳離地,從衣袍上繡了羽翼拱衛著的虧處向上的彎月紋形來看,應該是蒼月會的那兩個醫者之一。
因引路人先前那一聲大叫,壯漢暫緩了找老頭理論的事情,傑納隻是瞥過一眼,沒有解圍和講道理的興致——如逢愛麗絲的醫者們出診,這類事情是卓穆爾們的領域——而是直接走到被人群圍攏的那張長桌旁,雙臂一撐坐了上去。
蒼月會的另一名醫者仍在桌邊忙碌,是位個子嬌小——對北境人而言——年齡不大的女性,方才粗魯的葷罵和直接上手的舉動讓她委屈得眼圈發紅,但是手下卻並沒有停,她用雙手包覆著傷者仿佛被什麼扯掉了一大塊的右臂上臂,不斷小聲卻迅速地重複著短短的咒文,傑納隻聽見了前三個音就知道是最常用的風之憫,她正用這個最基礎的治愈術勉力縮小著傷口的麵積。
與此同時傑納一眼掃過長桌確定了大概的情形,傷者是個年紀不大的男性,從左下腹到右鎖骨處有一道幾乎要把他劈開、甚至能隱約看見骨頭的巨大傷口,正是這道傷口延伸到了右臂。
……一擊嗎?要是力道稍微再大一點恐怕就不用救了,直接就被砍成兩段了……傑納搖了搖頭繼續向下掃視,按常理就算沒砍成兩截這樣的傷口也足夠致命,他沒直接流血流死的原因是裸露的血肉間大片半幹的花花綠綠的藥劑,跟幾乎蔓延到了脖頸的霜冰。
這是瑞雅爾出的手?想要止住傷勢但又不能凍壞內髒和神經,這樣的掌控力普通的二階冰係精專怕是都不能夠。
傑納正一麵判斷傷勢一麵思考如何入手,就聽背後那個短發壯漢又發出了極大的動靜,似乎他一把將之前提起的那個老者甩到了一邊去,揉捏著關節獰笑著步步逼近之前給傑納引路的那個人:
“幫手?嗯?這就是你說的幫手?”
嗯……有重複施用風之憫的跡象,傑納俯身仔細查看那些新鮮生長起來又有小部分重新撕裂的血肉,很遺憾風之憫屬於那種短時間疊加效力會大打折扣的治愈魔法,就算他用風之憫效果能比蒼月會的醫者好出起碼三倍,在重複施用的情況下大約也隻能令效力持平到仿佛沒有折扣。
“給我滾蛋!”壯漢響亮地甩出一掌,似乎是將想要開口解釋的方才引路的年輕人扇到了一邊去,傑納被打斷思路眉頭大皺剛要回頭,忽覺背後傳來一股大力,下一瞬他醒悟過來,意識到是有人扯住他的鬥篷兜帽,想要直接把他從桌上拽離!
傑納反應極快動作利索地翻身下桌,被壯漢抓在手中的便隻剩下那件帶著兜帽的黑鬥篷,壯漢輕蔑地嗤笑了一聲丟掉了那件鬥篷,抬眼之後卻略微地愣了愣。
跟他預料的一點不差,這麼矮的個子之後確實是個看著連十五歲都沒有的小孩,但又跟他往常見的那種糊著一臉幹掉的鼻涕滿臉汗漬髒汙的小孩大有不同,麵前的男孩——是男孩吧?至少從衣服上來看是的——白淨精致到跟這頂混亂且充斥著血汙的帳篷格格不入,焰色的眼睛裏明明寫著憤怒,顯露在臉上的卻僅有眉頭稍蹙,在這樣糊弄將就才是主流的環境裏淺淡到無分毫殊色的白金色長卷發被整整齊齊一絲不亂地束在腦後,甚至是用來紮頭發的那條深紅的緞帶,彎折垂曳間都在燈輝裏閃爍著順滑如同水流的光澤。
特殊魔物的皮?不,應該是絲綢……下意識地閃過這個念頭後怔愣也隻有一瞬,壯漢的麵色就又沉了下來,一擺右臂像是要掃什麼垃圾似的要把麵前人搡開:
“別以為你長得細皮嫩肉就沒人收拾你了……”
伸手之前的最後關頭他還是心下稍作嘀咕,因為他懷疑眼前這個小孩是個貴族,不然他早就跟剛下一樣一巴掌扇下去了。
傑納垂在身側的手剛要攥緊抽出,麵前就突然響起清晰可聞的凝結之聲,已然到了眼前手臂就那麼被當空凝住。
“放尊重些。”
人群之後傳來一道平靜而淡漠的男聲,滿帳人群又是一波湧動,傑納抬眼去看時就見瑞雅爾側坐在另一條長桌旁,正執住一位傷者的手臂,將覆滿他傷口的霜冰漸次消融。
嗯……他確實會用治愈術來著,但看起來好像隻能止血用?做不到真正意義上的“治療”……還在診療狀態的傑納思緒習慣性地跑了一下。
短發壯漢的神情一下滯住,但還是恭敬地抱著手臂彎了彎身。
“是,特利特先生。”
“他們都是粗人,讓您見笑了,依達法拉先生。”瑞雅爾放下那位傷者的手臂從桌上下來,行了一禮算是賠罪。
傑納神情不變地回望過去,沒說什麼,餘光卻把滿帳人的反應盡數收入眼中,並沒有誰在聽得“依達法拉”這個姓後出現恍然或是什麼其他的特殊神色。
……意思是魔法可以隨便用?反正他們什麼也看不出?
瑞雅爾好似未覺,隻禮節性地笑了笑道:
“我在治愈術上的水準——”他示意了一下身後剛被他止了血的傷者,“——您應該也看到了,如何,那邊那位,您可以救嗎?”
假如我說不能呢?傑納稍稍歎了口氣。
“可以。”
話音一落,方才被甩去一邊的老者,還在小聲重複風之憫咒文的年輕女性跟退到一邊小心剝離臂上冰坨的壯漢一下子齊刷刷地望了過來,滿眼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不過,這不是那種一個隻念幾句咒文的魔法就能解決的,”傑納在驟起的議論聲中側身回望了一眼被鮮血浸滿的長桌,略作沉吟後重新望向瑞雅爾,“營地內有準備晶石嗎?”
“有,”瑞雅爾平靜頷首,“要什麼屬性的?什麼純度的?”
“提純到無屬性的最好,不過你們應該沒有,沒有的話就要風屬性和火屬性的,”傑納未作隱瞞地說,“淨度要寶石級,交易級如果數量足夠也勉強能用。”
瑞雅爾點了點頭,望向了之前被那壯漢扇了一巴掌的引路年輕人,年輕人明白是照做的意思,又從人堆裏找見了三個幫手,一塊往其他帳篷去了。
傑納的目光短暫跟隨了一下,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又說;
“給我紙筆。”
瑞雅爾轉頭吩咐剛才的傷者去先前文職的那頂帳篷裏取,等他回來之後傑納接過,找了一張還沒被占據的長桌迅速寫畫演算,瑞雅爾偏過頭看了一眼,帶了點笑意問:
“這是?”
“我沒試過用唯時列陣施展這個魔法,”傑納頭也不抬地換了張紙繼續寫畫,“改成更繁瑣但能仰賴事前準備的形式,爭取一次成功。”
“學院還教……不,你還要學這個?”瑞雅爾笑意更重,以對方年齡來看,這應該不是他在學院的課程。
“就是為了今天這種情況準備的。”傑納驗算過一遍確認無誤後,邊用羽毛筆的羽毛尖尖撓了撓下巴邊隨口答了這麼一句,畢竟,不能指望人員、材料和自身永遠都在理想狀態的。
等年輕人帶著幫手搬著木箱回到帳篷之後,傑納又環顧一周。
“在場還有風和火屬性的魔法師嗎?三階以上,隻有風和火。”
他眼見著每追加一個問題舉手的人就少一大片,有風和火時基本上半座帳篷的人都猶豫著舉了手,三階以上時唰地放下了一大片,再到隻有風和火時,還舉著手的人已經一隻手都數得清了。
其中有那個想把他從桌子上拽下來的壯漢,還有被他甩開過的老者,剩下的都是傑納先前沒見過的。
傑納點了點頭,伸手點了那位蒼月會的醫者,一個紅發編辮的女性,和一個從頭到腳罩在灰色袍子裏看不出身形和性別的。那個壯漢見沒點到自己立刻不幹,開口嚷嚷道:
“我是二階!他們幾個都是三階!”
傑納神情平靜地抬眼看他,道:
“讓他滾出去。”
那名壯漢的臉肉眼可見地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