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三百四十二章:同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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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的出言令兩人直接愣在了原地再未向前。
繼承人的“守護者”意味著什麼,對在世家內成長起來他們來說無需多言。
按曆次至尊甄選的經驗,如今次這樣,大概率隻有兩位繼承人的情況著實不算多見,更多情況下是兩三位強些的,或是六七位,隻是每位更弱一點。而繼承人們的降生間隔就如同王族半身們輪轉臨世那樣,沒人說得清得拉出多長的戰線,這往往會造成天生實力懸殊外的另一種懸殊——年齡懸殊,可能一邊四五位已經不可開交了很多年,這邊卻還有那麼一兩個剛剛降生世間,不說魔力,就連話都說不完全。
第二任至尊楠焱熾失蹤不過五年,新的繼承人的誕生便宣告了新一輪的甄選,而適才建起的世家無不見證了楠焱熾是如何在他在位的短短幾十年間深刻改變了東域乃至世界的局麵,此後漫長直至而今的所有時間,更是一再證明了至尊遺下的血脈如何護佑家族數個千年——楠焱熾共有十二個孩子活到了成年,沒有更多絕非他不能,隻是他不願。
畢竟無論是早萬年前的第一任還是他,至死都保有著全盛時期的力量和容顏。
為此,盡管眾家盡知繼承人通過甄選祭天後成就第三任至尊的可能性微弱到可憐,可每一次的爭奪卻依舊激烈遠超之前,加之繼承中任何可能的手段都被默許,規則不夠完善的那幾千年裏,殺害擁有繼承人力量的嬰兒這種事都發生了很多很多遍。
至尊的繼承是繼承人之間的戰爭,繼承人身後的家族大可以拉幫結派甚至協助圍追堵截,但真的等到兩個繼承人麵對麵時,便不能再有任何助力出麵。
待到絕大多數世家都吃過一遍還未成長起來的繼承人被暗殺的虧之後,眾家的族長才相聚於西恩特,於世末之王拉拉爾·德蘭的見證下訂立誓約,即繼承人可以指定某人作為自己的助力一道參與甄選,在繼承人力量弱小或是年幼的時候,保護他並阻止來自其他繼承人的謀殺,這樣做雖有可能導致繼承人死在其他繼承人的守護者手中,以致力量無法回收完全,甄選直接失敗的局麵,但還是要好過明明生出了繼承人,還未參與甄選便出局的無言。
若同次甄選中繼承人數量較少年齡也相近,那繼承人還有些自由能夠自選,但如果是同批次繼承人中年齡較小的那邊,則多是在知事前便被家族高層定好了人選。但無論“守護者”是自選還是早被選定,都意味著繼承人和他的守護者會建立起非比尋常的聯係,不僅是極少數能夠全心信任的人員,更多還要涉及精神層麵。世家漫長延續的數個千年,也不乏某些繼承人收束了同代所有繼承人的力量卻未能得到達伊洛的認可,對結束甄選回歸家族、卻終生難以忘卻先前殘酷經曆的他們而言,能和唯一能理解他們的人一起平靜地生活下去是求之不得的好結果,最後結為連理的情況並不鮮見。
正是因為這種情況的常見,繼承人的“守護者”漸漸開始被視作至尊【伴侶】的候選,而【伴侶】能在一定程度上分得至尊的力量,甚至是此前並不可能擁有的光魔法的力量,雖說照第一任的情況來看,普通的【伴侶】應該很難活得和至尊一樣長,但憑空多出一位能力與力量都近似至尊的魔法師,仍是眾家所樂意得見。
為此繼承人們擁有了眾家默許的特權——雖然絕大多數情況下繼承人跟其守護者都是同出一族,但如果有尚未選定守護者的繼承人看中了其他家族的某個人,無論那人是什麼年齡在族中什麼是什麼情境,隻要繼承人開口討要,他所屬家族的族長都不能、也不會有怨言。
無論是阿德琳娜還是傑納,愣住的原因都是因為他們知道這個方法確實可行,可行到讓他們一時無以成言。
最終還是傑納率先回過神來,達伊洛給他的任務有部分就是讓他在暗中擔任一個類似“守護者”的角色,其實若非凱瑟琳年紀太小性情不適,外加天賦有限及達伊洛的姓氏,原本由她做這樣的事要更加方便,畢竟真正有傾向的那位是無爭議的監督者,決計沒有可能親身下場,自然隻能將這個任務頒給盡可能親近可信的人。
至於那位的傾向性為什麼如此明顯,幾個月來他也不是完全沒考慮過,隻覺得最大的可能就是眾家流傳最廣的那個說法,即出身第二任至尊嫡脈且擁有罕見集中度、還得到過【封印之杖】認可的楠焱祭是七千年來最接近第三任至尊之位的繼承人,真論起來她隻差另一名繼承人;而更進一步的理由就是純猜測了,即至尊的在位是《王緘》預言中“神殿終會重建”的一個必要條件,不然很難解釋為什麼無論德蘭之王還是夢境之王都要如此迫切地讓一位至尊即位,迫切到不惜在實質上徇私。
但如果他的猜測正確,就意味著至尊對於德蘭的作用就是將竊走的光明歸還,而那位所做的一切也是為楠焱祭在成為至尊後將光明歸還,而無論怎樣才能做到“歸還”,當中額外多出一個守護者恐怕都是達伊洛——也就是德蘭所不願得見。
這讓他的心情一下複雜,阿德琳娜被逼與那樣的渣滓履行婚約他自然不願看見,但無論是他被授予的力量還是已然歸於德蘭的立場,都要求他盡力回避對德蘭不利的局麵。但他並未在此情境下唐突出言彰顯自己的存在,因為這是繼承人的特權,隻要她開口,就是監督者們也不能當做沒聽見。
阿德琳娜則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最終才在沉默中無聲鬆懈,綻出一個極為淺淡的笑顏。
這笑容與她先前提及過往時那種略帶瘋狂的笑意不同,也與往常她隨手甩出擲刀時的張揚肆意大不一樣,這抹笑容過於淺淡也過於柔軟,柔軟到落進眼瞳的月輪都像是花瓣一樣,在湖畔的風裏輕輕搖曳。
“謝謝,”她輕輕拉起那隻將自己鬥篷邊裾攥成一團褶皺的小手,再將那份寒冷輕輕地合在了掌間。
“但是,這樣是不行的。”
她的聲音和月色一道搖曳。
祭抬起頭來迅速地望了她一眼,旋即又垂下頭去,不再多言。
這是她唯有能想出的辦法,這是與命運一道伴生於她的特權。
她向來很有“被使用”的自覺。
“我並不想讓你憂慮,”阿德琳娜低沉而柔和地出言,“可是你將來……一定會一次又一次地麵對這樣的場麵。”
傑納站在幾步開外披著白紗般的月色,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你知道守護者指向哪裏,你肯定也清楚這條路的終點會指向怎樣的力與權,”她輕輕地道。
“交出這一切,不能是因為同病相憐。”
祭猛地抬起頭來看她,麵上難說錯愕和迷惑哪個更多一些。
阿德琳娜的那點微末的笑意依舊單薄清淺。
“你還有那麼長的路要走,還有那麼多的人要見……施予和報償都是常態,可唯獨你身邊的這個位置,不應該算在裏麵。
“不要為此折磨自己,也不要盲從旁人為你定下的人選,你想要誰陪伴你,你相信誰等著你,你選擇誰保護你,你將信任和力量賜予誰,誰將守護和理解獻予你,誰就該是你的【伴侶】。”
“該有一個人全心全意為了你,也隻是為了你,”她說,“……如果未能遇見,寧肯留做掌心的籌碼,寧肯看他們為此奪利爭權。”
她沒再多說什麼,伸手安撫般地在祭頭頂摸了摸,之後就轉身,看著像是要去到清點接近尾聲的蒼月會那邊。傑納的目光被她翻滾著的純黑袍角有限地牽了牽,月色的蒼冷中,她的身影很快與浮遊的霧氣融成一片。
他收回目光,看見祭也遠望著她離開的方向,糾結與錯愕褪盡之後,那張明明屬於孩子的臉,隻剩了不甚協調的沉凝無言。
他無聲吐了口氣,捏了捏鼻梁委婉出言:
“……這不是這麼草率就能決定的事情,進到學院的那些世家學生裏雖然大部分都打著交好楠焱也交好你的主意,但也指不定有哪家,暗地裏希望能分得你將來的權力。”
老實說阿德琳娜沒有承應著實讓他鬆了口氣,倒不是說他有那麼信不過阿德琳娜,隻是後續進行下去,格朗德家族必定會牽涉其裏,而在格朗德家族並無山川之王半身誕生的情況下,一旦格朗德強行介入,達伊洛與之發生衝突便是大概率。
祭收回目光看他一眼,隨即表情不變地點了點。
“我知道,”她輕聲道,“我不是為這件事情。”
那就好……我還當她拒絕了會惹你生氣……傑納稍稍閉了下眼睛,禮貌地不打算過度規勸下去。
直至聚集在蒼月會那邊的幾人往這邊打了手勢,傑納跟祭才確定那邊已經清點完畢,這才沿著仍有油跡的湖岸緩緩往那邊走去,這次的的清理似是著實解決了蒼月會在西恩特的一大難題,收集來的凝集被三件長袍鬥篷包裹綁束成三個鼓鼓囊囊的黑色大包,祭一眼望過去,便見凱羅萊雅像有些內疚似的,與其他人隔開了一段距離。
在聽聞了那段過往之後祭已不難理解阿德琳娜的心情,於她而言對確定有敵意存在的人或生物回以憐憫,大概就意味著蠢到無可匹敵,畢竟若是她重回漠山時先將那兩個暗算她的混賬抓起來痛揍到不能自理,也就沒有之後的事情,若是在出手將其中一人勒斃前下手更重些將那小胖子也殺死,也就不致有如今境地。
……這大概,也是那恨意延續至今的一大原因。
她慢慢地跟在傑納身後走著,仍沉在散亂一片的思緒裏。
令她不解的並非是有所預料的拒絕,而是阿德琳娜在拒絕時稱自己的出發點是同病相憐。老實說祭並未覺得自己同阿德琳娜在哪裏有相似的際遇,尚在極東時,由於並不明朗的前路,也從未有任何人同她提及過【伴侶】和任何可能的婚娶問題。但這話不能明說更不能明問,不僅傲慢,更是無禮。
若真要問為什麼,為什麼會突兀做出那樣的提議……
祭偏頭望一眼懸於高天的圓月,蒼白月輝下,湖域擴散開去的任一方向,從久遠年代就存在著的深林依然靜謐,一如世家延續至今的權與力。
她無聲地吐了口氣。
……不過是微末的不甘,不想叫他們稱心如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