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三百二十五章:花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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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想法出現的瞬間傑納便如被澆了桶冰水般霎時清醒。
現今的艾瑟斯家族更替上位僅四百年餘,雖然放在亂世時都夠有些世家迎來下一次更替,但於不曾更替過的達伊洛而言仍舊過於稚嫩,甚至未必全然可信,兩族可謂全無私底下的交情,聯絡外界全靠達伊洛的依達法拉同這一代的艾瑟斯也是一樣的情形,因此他對艾瑟斯的族內形勢毫不知悉,包括現今居於優勢的是哪個家係,下一代族長人選是否已經決定,與臨近世家關係如何,種種種種,沒有半點頭緒。
傑納隻能從海拉爾的意圖猜測艾瑟斯族內應該有不小的問題,或許是派係鬥爭,或許是高位與低位間過於致命的距離,又或者有族長或長老的近緣仗著高位者的不作為欺壓威逼,不然很難想象天賦優異到可被那位視作己身次位候選的海拉爾,會以一種近乎是任憑旁人開價的姿態尋求逃離。
維爾萊特的神情不見有異,仍皺著眉頭盯著格雷等他繼續。
“那是7743年秋天,我離校的前夕,”格雷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算來差不多也是這個時節,我通過了秋天的三階評定,考慮到我沒那個能力在兩年內達到二階水準,最終決定不做停留,直接回北境。”
7743……海拉爾是在次年開春前過世,也就是說那段時間應該就是她最後的日子……傑納稍微算了下時間,就聽格雷繼續說了下去。
“世家之女有意外嫁的消息引得相當之多的人追求她,就如我之前說的那樣,我也是其中之一,”格雷稍微聳了下肩,“隻不過無論是從天賦家世還是個人魅力上,我顯然都不屬於最有希望的那個層級。”
確實……格雷明顯要年長過阿德琳娜卻仍是三階水準,將來能在二十多歲達到二階水準都算不易,再往後能不能達到一階水準就更說不定,說不準就要止步二階,或者連二階都上不去……這樣的天賦在世家看來可稱無法入眼,海拉爾雖在族內地位不高,天賦卻絕對可稱優異……
“我知道這件事上我大概率沒戲,但也想著都到離校前的最後一場舞會了,好歹也要拚一拚,如有萬一,就能直接帶她回北境,”格雷稍稍抬起頭來仰望月光滲進幹枝的縫隙,“不過顯然,不隻是我一個人打著這個主意。”
傑納跟著回想一遍,7743年他還在上見習年級,那場舞會他很早就退場了,至少在他有記憶的那部分裏,並沒有出現什麼值得注意的事情。
“我等了很長時間才等到她從她的追求者們之中脫身,我跟著她走到會場之外,見她似乎是想要透透氣,就準備過去搭話碰碰運氣,”格雷說,“結果還沒等我走近,她突然就非常劇烈地咳嗽起來——劇烈,你們懂我的意思嗎?就是那明顯不是正常的受風之類的原因,她一下子就咳到幾乎喘不上氣,也根本維持不住身體站立。”
傑納點了點頭表示大概能想象出那是個什麼情形,同時也想起海拉爾推拒黑院監督生之位的理由是身體原因,不過隻是這樣的寥寥幾句他也斷不出是什麼疾病,而望向維爾萊特時見他眉頭緊皺,猜他大概也不知情。
“我當時一半是真的擔心,一半是想要借著這個機會開啟話題,就趕忙過去想把她扶起來,結果她聽見有人過來就先抬起頭來……”格雷沉默了一下,用力地抓了抓頭發才接著說:
“……就見她轉過來的臉上,從鼻端到嘴唇,延伸到胸前、指尖甚至是裙擺,密密麻麻,全部都開出金色的花來。”
格雷說完後三人間有不短的默然,部分因為震撼,部分因為這種敘述幾乎讓整個事情都變得詭異起來。
“……之後呢?”維爾萊特像是強迫自己追問後續。
“沒什麼之後了,看到她的樣子我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格雷搖了搖頭,“最後也隻是了問她一句要不要去診療室,她笑了笑說她自己去就行,然後就起身離開,中間也沒再咳嗽了……再之後,我第二天就離開西恩特了。”
“你沒再想著帶她走了?”傑納一時幾乎有些想笑。
“當然沒有了,”格雷耷拉著眉毛說,“那個樣子一看就不是常規的疾病或者魔咒浸染……暫不說我和我的家族都沒有能力解決,就是有,也怕那是來源於世家內部的影響甚至控製手段。”
猜對了結果但沒猜對實質啊……傑納搖了搖頭,抬了下手把禁製破開,海拉爾的情況確實無可轉圜,但那大概率不是世家的控製手段。
見禁製解開,格雷吐了口氣心知過關,拍了拍鬥篷上粘上的泥土碎葉站起身來,抬眼望著維爾萊特擰著眉毛沉思的樣子,想起之前扶他起來的時候看見的那樣一張熟悉的臉,真正引人畏懼的並非是那樣一張已故之人的麵容,而是畏懼那張麵容上又一次開出那種屢屢出現在他噩夢中的花來。
若非如此,也不致那麼失態地叫出聲來。
他有片刻無言的靜默,之後像是突然就有些感慨,他歎口氣,轉向維爾萊特試探。
“……你之前說,她是你姐姐是吧。”
維爾萊特被打斷思路,望向格雷的神情十分不善,但最終仍是點了點頭。
“說真的,幾個月之後我得到她的死訊,有很長時間都沒反應過來,”他搖搖頭,“之後我就常常在想……如果我當時沒有害怕而是帶她走了,她未必不能活到現在。”
他從未將這件事告知過旁人,歉疚和恐懼織擰於一,始終於無人處引人膽寒,但在今天能開口說出來,似乎也能小小釋懷。
但傑納聞言隻是搖了搖頭:
“未必,”他說,“那應該是——”
一句話未能說完,灌叢另一邊的河灘處有碎石因被踩踏後滾落的聲響傳來,片刻後阿德琳娜的麵容出現在灌叢之外,所幸在禁製破開的同時狼就已經離開,阿德琳娜見他們三個整齊而無言地望過來一時噎了一下,指了指身後方向道:
“你們要在這留到什麼時候?那邊已經收拾完,不過那位維利安先生傷得不輕,阿爾特小姐打算先送他回西恩特外的營地找專人照看,正討論要不要額外找個人和他一起留在那邊,畢竟維利安先生並非北境人。”
“我去吧,”格雷抬手示意了一下,“我在這邊也派不上太大用場。”
阿德琳娜沒讚成也沒反對,隻點了下頭,就返身沿河灘離開。
跟在後麵的三人間維爾萊特有意靠傑納靠得近了些,等傑納一臉莫名地看過來,才皺著眉發問:
“你之前想說什麼?”
傑納反應過來維爾萊特是指自己之前那句“未必”,剛想開口,但最終還是遲疑,隻搖了搖頭說:
“還沒確定,等我回去看過資料再答複給你,隻是如果我真的不幸猜對,無論那些花是不是她最終的死因,她的死亡都已不可回避。”
維爾萊特有些生硬地點了點頭。
“那年我還在上見習,所以和她毫無交集,”傑納搖了搖頭,“但沒記錯的話,她應該是在那年的春末通過了二階評定,以十五歲的年紀。”
“對,”維爾萊特輕聲回應,“但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更多了,自她7740進入學院之後,我們就一直隻有書信往來,直到得到她的死訊。”
傑納無聲地歎了口氣。
“所以,你為什麼對這件事情感興趣?”維爾萊特輕聲問及,“你既然和她毫無交集,也同這件事完全沒有關係,幫我這個忙並非是必須。”
傑納看他一眼,短促地笑了一聲。
“你就當我是有些事想要查證吧——況且在這件事上如果有旁人幫你,興許你就不會再那麼執著於把楠焱小姐拉進這麼危險的境地。”
維爾萊特垂了下眼睛。
“我還以為你會說我直接去問達伊洛就行。”傑納對維爾萊特的無言短暫地有些稀奇。
“依達法拉跟達伊洛並非一體,至少這點,我還知情,”維爾萊特輕聲回應,“在有德蘭之王在位的時候猶是如此——兩族的利益一如德蘭和其餘世家一樣,並非完全統一。”
傑納隻是笑了笑算作回應。
兩人話盡後才逐步拉開間距,下方溪穀裏溫特妮絲已經取出之前的凝集,似是打算用它帶著受傷的喬德跟作陪的格雷先行回營地。
傑納放緩腳步望著維爾萊特趕向溪穀的背影,臉上那種漫不經心的笑意隨著他的遠走褪去。
這已經是第三次——維爾萊特·艾瑟斯此人,有著不符他權限和出身的助力。
一次兩次或許是偶然得知,三次四次,卻必然有著不可忽視的原因。
第一次是在多德勒街蒼月會的別邸,維爾萊特指出唯有楠焱祭和院長不受第二任至尊在學院設下的禁製限製,第二次則是那張明顯不該被輕易動用的蜃獸的皮,第三次就是剛剛的那句,德蘭和世家的利益並不統一。
這句話不僅點明他清楚德蘭和達伊洛的關係,甚至還知道德蘭的王脈存續至今,這在世家的高層中當然不算秘密,但以維爾萊特的位置和年齡,必然不在其裏,自己會知道是因為自己在血緣上是那位無可爭議的近緣,同時也是依達法拉家主的血係,無論血緣還是地位都無可比性,此外就連繼他次位的阿德琳娜,都是直至燃湖戰時才知情。
他能看出,大概隻能慶幸於維爾萊特確實沒有此類經驗,自小所受也並非守秘的教育。
可這又能意味著什麼呢?
細碎的人言之外,廣袤林域靜謐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