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三百零六章:未置信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01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又是一段足夠覺察的寂靜。
    “……我知道了。”洛歐斐最後這麼回應,單從語氣聽不出有異。
    “這就是全部了。”楠焱祭仍低著頭,聲音很輕。
    嗯?沒提到我的事?傑納聞言有點詫異,雖說他之前覺得這種預見未必全然可信,但在聽到這麼多可稱明了的示警之後,怎麼也對她望向自己所見時的情景生出了些好奇,卻沒想到對方好像沒打算提及。
    雖然好奇,但他終究懂得看氣氛,盡管不算確信,但他猜能讓這位繼承人小姐就這麼平直地將己身預見托出,絕非僅出於一位無所依靠的繼承人對監督者的信任,換言之換是別的人,她未必願意將這些東西付諸言語,在這種情況下唐突地開口問詢實在是不適宜,當下便也將疑惑重新咽了回去,想著要麼以後再問,要麼幹脆就當沒這件事情。
    如果她是能預見既定未來的那種先知,那出現在她所預見的未來裏的那些人,無論知不知情,最終都會走到那個必將走到的位置去。
    他剛於心下打消這個念頭,坐在前麵的洛歐斐就忽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神情仍然平靜。
    傑納一時間有點莫名。
    就見洛歐斐轉頭回去,開口問及:
    “傑納的事情……”
    “抱歉。”不等他說完,祭就已經不覺將腦袋壓得更低,身體幾乎要蜷縮到一起,她甚至沒做任何可能的辯解,沒說最常見的那個理由——“不是有意”。
    傑納一時間多少有點不自在,又不好開口勸解,隨之聽得洛歐斐似乎歎了口氣。
    “我不是想要責怪你,”他的聲音仍舊放得很輕,“隻是按當時的情況,你在跟他接觸的時候,應該也有看到一些東西。”
    見楠焱祭沒有回答,但也沒否定,傑納的心稍稍提起。
    又是漫長的寂靜,好在剩下兩個人都算是有耐心。
    “我……不能確定,”良久良久之後,蜷縮著的楠焱祭才緩慢地吐出了字句,“我懷疑那不是預見,很有可能隻是因為花粉的影響而造成的幻影,即使回想,也得不到什麼清晰的信息。”
    洛歐斐又看了傑納一眼。
    “說你看到的就可以。”他勸慰一句,好讓她別有心理壓力,取不取信的判斷權在他這邊,她不會因此受到任何質疑。
    又過了一會兒,祭才稍稍將頭抬起。
    “並沒有太多……值得描述的東西,”她稍稍皺著眉頭,“隻是我看見了另一個人,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信息。”
    傑納麵上沒什麼表情,這跟他的猜測相差無幾,也同樣沒有得知這景象出現的原因。
    洛歐斐輕輕呼了口氣,站起身來解開外套,披到蜷成一團重回寂靜的楠焱祭身上去,隨之輕而易舉地將她抱起。
    “……院長閣下!”慢半拍才反應過來的楠焱祭忍不住低呼一句,“我自己可以——”
    “不行,”年輕的院長駁回了她的提議,又將她往肩頭送了送,“你現在需要盡可能的休息,預見未來對任何先知而言都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遑論隻有這點年紀的你。
    女孩因一時高度變動的驚懼不由攥緊了他肩脊處的衣料,不待發起新一輪的辯駁,洛歐斐便騰出左手輕輕按在她的腦後,低聲道了一句:
    “睡吧。”
    傑納眼見著剛才緩回了些精神的楠焱祭一下變得恍惚,攥著他背後衣物的手也不受控製一般地鬆脫開去,隨後她徹底軟倒下去,洛歐斐最後調整了一下抱著她的姿勢,把那件長外套調整到能完全擋住她臉和長發的位置去。
    ……厲害。
    眼見著她再無動靜,傑納花了點時間才在心裏憋出這麼一句,他之前可沒見過對方用這招,甚至一時拿不準這是不是該算在思維魔法的範疇裏,即便這樣看來不過是個在哄孩子時候很好用的能力,也改變不了它的本質是瞬間奪走一個人的意識跟戰鬥力。
    見洛歐斐走向帷幔,傑納很是自覺地幫他掀起一角以方便通行,洛歐斐稍稍停步又看他一眼,傑納猜測那應該是要他跟著一起走的意思,便也跟著他們一起離開了這間難稱寬闊的觀察室。外麵的天色已經全部黑了下來,樓館牆壁處零散有幾盞壁燈燃起,一樓的廳堂雖不能算是全無人跡,但也都隔得很開,而且當中的絕大部分是巡查的導師,或是研究幻覺或植物類魔物的深造院成員,正式就讀的學生隻有零星,放眼看去也無其他世家存在的痕跡。
    難怪不是在出事的時候,而是選在這個時候過來……傑納暗暗歎了口氣,心知監督者的身份雖然行事便利,卻也在同時有了極大的局限性,但凡有可能,還是要盡可能避免與其他世家的爭執跟生疑。
    傑納跟在他身後走過燈火微明的長廊,又沿石砌長階步步下行,在這個角度他隻看得見楠焱祭的額頭靠在對方的肩膀上,一綹長發滑出包裹著她的白色長衣,在昏晦中黑沉如漆。
    他隻覺得心情多少難以言喻。
    對世家孩子們,哪怕是如他這樣沒在世家裏長大的孩子,都知曉世家存在的最重要原因就是至尊的甄選與血裔,那些有名的繼承人就如同西境那些知名的君主,常常出現在他們幼時的睡前故事裏,並且每每總是悲劇結局,隻是此前一直不曾在意。在世家的教育和影響下,他們也從不覺得繼承人們竟是這樣可悲的東西,所謂的榮光鼎盛萬載如昔,沉沉地壓在那些並無選擇的同齡人身上時,具現出來的一切,竟是這樣讓人難平心緒。
    這一次的失控,【罪心】可以拉回,受到的傷害,德蘭的王血也可彌平,可他知道,她也知道,這不過是一個最輕易不過的開始而已,他有點難以想象她之後還會遇到如何的情境,她所受的傷害是否還可痊愈,就算監督者有心偏倚,就算她咬牙堅持下去,可她總要步步前行,當她真如萬人預期那樣坐上那個位置的時候,監督者的職責便也隨之止息,難道到了那時她就能不再受到傷害?難道到了那時一切就自成坦途,再無任何憂慮?
    他早不是相信美好故事的年紀,看看之前的兩代至尊吧,不得善終,屍骨無跡,他不信她不知道這點,不信她不清楚成為至尊也不能結束所有事情。
    就算她同監督者能將這份微妙的信任一直維持下去,就算因至尊的存在對德蘭的特殊意義能讓達伊洛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她的身上,可也終有一天力所不及。第一任至尊消湮於世時世間沒有德蘭之王嗎?第二任至尊失去蹤跡時與那位世末之王的關係不夠緊密嗎?而今隻用一滴血就能解決的事情,待到來日,可能傾盡全力都無法再做違逆。
    他不是先知,但卻從未有什麼時候感覺到自己如同現在一般,將未來一眼望盡。
    “你很在意嗎?”走在前麵的人忽地發了話,將他腦海裏翻湧一團的思緒直接驅離。
    “……啊?”傑納慢了半拍才有所疑慮。
    “喝血的事情。”年輕的院長聲音平靜。
    他不提還好,一提傑納就免不了想起那杯從他那裏接過來的茶,單是用看的無法辨認出任何異常,唯有的不同也隻是香氣氤氳,可那根本算不上什麼提示,就算他那時無比清晰地聞到了那個味道,若不是今天目睹,他也絕對意識不到原來那就是德蘭的血香,那就是非人的奇跡。
    但他也隻是凝噎一瞬後,歎了口氣。
    “也不算,”他說,“……你經常這麼做嗎?”
    “並不,”對方淡然否認,“隻在搶時間的時候,或者,需要把傷害降到最低。”
    對居王之位的他而言,給出血液本就是不夠謹慎的行徑。
    “搶時間?”傑納一時沒能明晰。
    “你可以將血液視為一種印記,”他想了想後解釋道,“帶有這印記的人,可以在血液被消融之前分享我的權柄。”
    兩人離開樓館步入一片昏暗的溫室,傑納製造出一枚懸浮遊離的明金色火球做燈,實際上兩人都不需要,這盞燈隻是為了防止嚇到可能存在的過路人。
    “其他的暫且不提,就算得到了權,也無那樣龐然的魔力作為驅動的力,”他說,“最有用的一點在於,持權柄者會被西恩特所有流轉著的力量偏重,隻要不是立時致命或者持續著不可逆的傷或病情,基本都能在與整個西恩特的連結中痊愈。”
    這就是為什麼當時的他被突兀地治好了嗓子,以及祭立刻恢複不少的原因。
    “當然,我說另一種情境你可能更熟悉,”洛歐斐稍稍放緩腳步,“這種連結可以延伸,未必隻有一瞬,甚至在正確的步驟之後,能將一個無關者徹底接入西恩特的循環裏。”
    結合儀式……傑納立刻想明,他有聽聞這是每一代院長的配偶所必經的曆程,這並非指肉體關係,而是在那之前便得處於的一種被領土和領主認可的狀態,並由之後的血肉交融做完全的固定。
    這並非德蘭之王的專有,而是每代院長的必須,就比如早前過世的羅德勒斯先生跟身隕於燃湖戰役的羅爾列斯先生,兩人同為第二十一任院長親子,但兩人的妻子中,身為上代院長夫人、也是傑納的姨媽的璐琳娜·達伊洛必然是經曆過結合儀式的,而路易艾拉的生母則不必。
    他也聽過些風言風語,甚至在劍塚裏看見了當中的一點兒光影,當年羅爾列斯在城庭選擇未婚妻的時候曾有不愉,因為當時消息已經傳出,家主一度想讓羅爾列斯先生改娶二女兒璐茜娜,而上代院長正是以結合儀式的前半已經成型為由推拒,也難說是無心還是有意,是單純給予心儀者一個承諾的確證,還是一早就預料到即使沒有那場誤會,自我驕縱的次女也會搶奪她認為最好的東西。
    總之這個理由正大光明不可避忌,想等處於“被認可”狀態的人選被西恩特遺忘,保守估計也以十年計,兩位正當妙齡的小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等得起,上代院長如期娶了長女,卻也間接造成了自小驕縱的次女不能接受,以自高塔一躍而下徹底逃避。
    這件事最後是怎麼收場的他就沒處知情了,作為幺女的母親當時還是學院的白院監督生,離跟隨紅院的洛斯羅蒂公爵長子私逃嫁到普林賽斯還有點距離,甚至上代院長跟家主的關係如何他都不知道,因為他返回西恩特已是在燃湖戰後,羅爾列斯·達伊洛正是死在了那場針對學院也針對德蘭之王的戰役裏。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