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二百七十七章:特權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050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將那能力命名為“注視”在傑納看來並不太確切,那更近似於一種精神上的標記,但做這標記不需任何的直接接觸,隻需曾映於幽龍眼中就可完成,無疑是叫“注視”更具威懾力。據說如是位居凶獸的蘇森格爾赫德本尊來使用這個能力,他甚至能標記回憶之中的人,通過更近似命運的層麵而非單純的精神特征追蹤到目標或者與目標血緣相係的後裔。
……該說不愧是【罪心】嗎?這可算是個專為複仇而生的能力,傑納無聲思慮,盡管那故事的真實比重存疑,但足看出這位幽龍之王的性情與人類有些許相近,可能是因為他曾在人類間生活,也可能是他天生這樣性情。
在向竊狼揮出那一劍時他曾試圖激發這個能力,也確實有那麼一瞬間有了“鎖定”的感覺,但並沒有感應到後續的蹤跡,若說是因為竊狼的速度過快,離開了他可以感知的範圍導致失去感應,可按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跟他分享感官的狼的反饋來看,它也一樣沒有找到標記。
這就顯得有點奇怪了,就算因為蘇森格爾赫德已死,且【罪心】經曆過數次的重鑄因而能力略顯折扣,能發動的能力也該有普通甚至是獸王級幽龍的水準,而不該像是他的實驗結果,毫無痕跡。好在那隻竊狼在嚴重受傷的情況下在林中跑過兩個來回,它身上的血腥氣和有別於正常狀態生物的呼吸心跳依舊足夠狼鎖定,他通過那成對的心髒告知了狼對方脫離他魔法場邊際的最後方位,而懼於凶獸之威的它也確如他所料,以近乎直線的路徑力求最快的逃離,這才讓按他消息隱藏起來的狼剛好咬了個正著。
腳下堆積的陳腐落葉漸稀,西北方的秘庭已然出現於林域背後的空地,與其說它是一座龐大而緊湊的堡壘,不如說它是座城市,似乎昔年初建時便不是起於平地,占地最廣、鋪展一片的下層城庭甚至有三分之一隻在地麵上露出小半的屋頂,泛黃的磚石上滿是根須般密布嶙峋的深褐紋理;它們之上的兩到三層則由一種奇異的、泛藍的暗淡建築占據,較之下層擁擠的街巷與屋頂,這一層顯然多了些精細打理的裕興,較下層明顯寬闊精美的長窗之外,常有薔薇與青藤織擰,它們也更加整齊劃一;在更接近上層的地方,各處延伸來的數道樓梯均交彙於一片用作廣場的平地;廣場之上築起的則是肉眼可見建築占地少了一半有餘的更上層,較之下方兩層特征明顯的民居,這幾層更近似恢弘宮殿與廳堂的集群,美麗的銀藍色巨岩雕鏤出林立的狼形盤繞的十六麵柱與誇張挑高的穹頂,墩柱間斜拉的飛券上亦有塔型矗立,常有雪鳥於此起落棲居;而最高處也占比最小、甚至遠不足四分之一的純白城庭,於地麵甚至看不大分明,隻依稀可見是座有尖塔與廳殿的城堡於至高處靜立,與下層交界的地方染有零星的綠意,是被精心整理過的、規整到無趣的園林。
傑納在距城庭還有一段距離的林下,隔過樹影靜靜看了一會兒,就算回來住下已有三年,一眼望之也常震撼如昔,他小時隻覺的城庭壯麗,世間難及,最近卻越發感受到它扭曲的森嚴,以及隱藏著的瘋癲般的排除異己。
從城庭的不同高度處有各色橋梁延伸過下緣的溝穀凹地,形製寬窄各有不一,通往廣場處的大多寬闊些,是為馬車行進,少部分細窄的則通向挨擠的居住區。銀藍色城庭間僅有兩架伸出,剩下的都要更靠近地底,也唯有這兩座橋上有稀落的人員駐守,當然他們未必都是卓穆爾,更大可能是去留存疑家計艱難的底層,又或者是想方設法想要擠上去的更下級。而再高處的純白城庭,則沒有橋梁延伸及地,他們之外的人想要踏足,都必將自下方夜風之城的長階攀臨,以示對雲端的敬意,而雲端的醫者們往來出行不經橋梁不過長階,幾乎隻憑飛行術飛臨。
不經塵土,不涉泥濘。
此為“雲端”,是不可侵的潔淨。
傑納並未直接使用飛行術飛抵雲端城庭,招搖醒目地飛過去委實沒有必要,哪怕這件事想來最終還是要知會給家主,也不該是在人前,在毫無根據甚至不完全確定時就這樣高調地行進,這麼做無異於是把“享有特權”寫在了臉上,在他前路未定的當下,平白引人厭忌著實不夠聰明。
如果是幾個月之前的他大概並不會在意,因為他確是醫者,確是享有特權的近緣,但也確實從未想過這些原本不會深想的、被視作理所應當的東西,會在有一天撤去順遂的表象,露出搖搖欲墜的根底。
他無聲吐出口氣,拎著還在滴血的竊狼踏上了通向夜風之城的那座窄橋,橋頭橋尾各有兩名看守,他沒作停留,也不想留心他們的反應,隻在行過高高吊起的窄橋中段時向下瞥見,距他極遙遠的、於窪地鋪展堆砌的綠野之城街巷間可見人影往來熙熙,那是弗爾特斯們的居地,他們中的相當部分人,都很難稱得上是有魔力,而醫者與至高們棲居的夜風與雲端,冷靜清寂到仿若空殿,不見半道身影。
就在他剛離開長橋踏足分隔湛藍之城與夜風之城的那座廣場時,迎麵就見從隔過大半個空曠的廣場的一座廳殿中走出了三個人。暫不說以卓穆爾的水準,但凡成年基本均是二階以上,以他們的感知,隻隔著這點可憐的距離,隻怕在傑納看清他們之前他們便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單就是這三人一行的方向,也明顯是要向著廣場外緣那道通往雲端的長階去的。
……早知道會撞上人還不如直接在雲端之城降落,傑納略感無奈的放緩了腳步,不管對方是誰,這樣距離和相同目的都已確定打招呼不可避免,這時候再裝沒看見隻會背上毫無禮數和自持身份不將旁人放在眼中的惡名。待那三人漸漸近了,傑納才看清是兩男一女,其中有位還算熟悉。
“傑納少爺。”巴洛森做出恰到好處的些微訝異並向他行了一禮,並體貼地沒問他去幹了什麼,以及手裏那團血肉模糊的是什麼東西。
傑納當即就有些不自在,但還是點了點頭回應了他的致意——巴洛森對外的身份是第八愈之世家達伊洛家族的管家,於依達法拉則是一名貨真價實專擅攻擊的強大一階與卓穆爾,因為他頗有年紀,自第二十一任院長起便侍奉達伊洛,所以傑納沒太聽說過他在卓穆爾之中的家係淵源以及是否還有近緣在世,但即便是對卓穆爾中最顯赫的門第,侍奉達伊洛,尤其是有德蘭之王在位時的達伊洛都絕對可稱榮耀,更不必說是被其信重了,要知道那一位可是能做到讀心的。即便撇去達伊洛這一層,讓一位頂尖的一階當著旁人向他這個不過三階的半血行禮,他多少還是覺得受之不起,尤其是在另兩位同樣是一階的情況下。
他隻好轉向另外二人。
“西洛德先生,還有克洛蒂婭小姐。”對這二位就得是他行禮了,盡管真論起來無論是資曆還是實力,都是站在最前的巴洛森更勝一籌。
西洛德是個臉長顴骨高、頭發稀稀落落的瘦高老頭,從看見傑納後便沒什麼表示地板著一張臉,甚至在瞥見他手裏那團肮髒的皮毛血肉後還毫不掩飾地皺了皺眉頭,可能是擔心血滴下來髒了夜風或者雲端的地,而克洛蒂婭是位二十上下的年輕小姐,個子在同齡女性裏中等偏高,但在三人裏肉眼可見地最矮,可稱明豔的眉眼生在一張略圓的臉上,隻是微微笑時都讓人覺得親近。
“傑納少爺,”她也如巴洛森一樣喚他,並回應了他一個日常的平禮,並稍顯關切地問道,“您是去林中獵魔了嗎?怎麼不帶隨從?雖然離天氣徹底涼下來還有一點日子,但還是要注意身體呀。”
傑納假裝沒聽見後麵的西洛德用鼻子低哼了一聲,隻帶了點禮節性的笑容回應道:
“謝謝克洛蒂婭小姐關心——不過我不是去獵魔的,隻是去林子裏隨意走走,然後不巧撞見了一件事……”他稍微放緩了一點聲音,見三人或明或暗地注意過來便接著說,“是關於依達法拉的。”
“發生了什麼事?”克洛蒂婭略感好奇地問道,當然一方麵是事關依達法拉,她多少有點真的好奇,另一方麵也是一行三人裏由她來問最合適——西洛德跟傑納遠稱不上熟,還長了這麼多歲數,另一邊雖然同樣年紀差頗大的巴洛森倒算是熟,但侍者不好主動過問主家長短,尤其是在外人麵前,雖說他真正侍奉的是達伊洛,但畢竟依達法拉是他的出身地,已故的第二十二任院長夫人又是家主的長女,家主與近緣怎樣也算他半個主家了。
“如果不是有人一時失察走失了狼伴,大概就隻能是有人故意趁著選狼主前管束寬鬆的這段日子做見不得光的營生了。”傑納偏一偏頭,舉起手裏那仍無意識的深灰小獸。
克洛蒂婭為這個答案略感愕然,不由地偏頭看了身旁頭發稀疏的西洛德一眼,而在她看過來之前西洛德便神情一沉,開口道:
“胡言亂語!”他沉聲道,“林域之中除了戍林的雪狼外就隻有失群的灰狼!其他的——”
“——能交由我看看嗎?傑納少爺。”巴洛森打斷西洛德的駁斥,稍稍彎身後詢問,在傑納點頭後才伸手接過他遞來的那團染血的皮毛,自傷口處漫出的血將他的白手套染得一片白紅。
他輕皺著眉頭翻看了那小東西的頭頸和腳爪,不等西洛德再說,便看他一眼道:
“這確實是一隻竊狼。”
西洛德暫時閉上了嘴。
“竊狼?”克洛蒂婭略作思索便顯訝異,“竊狼應該不出自西恩特呀……這應該是外麵的……”
“無非是那些惹事的學生們從那些麻煩商人手裏買的寵物,”西洛德瞥一眼巴洛森手裏那半死不活的小獸,語帶譏諷,“沒能力也沒耐心管束,隨手撒在林子裏憑它們作亂而已。”
巴洛森仍皺著眉頭,一時未言。
“上一位南境商人抵達學院托夫裏斯的時間是在七月初,而這個是近半月才開始在林域作亂的,”傑納語氣平平,“也隻活動在依達法拉城際到北方路徑之中。”
“當然隻能活動在西北林域之中了!”西洛德近乎瞪眼,“浮空陣外東方有遺跡,南方有山澗,西方有凶獸,也唯有因失主鬆懈的雪狼所在的西北林域才可供它活動!你不以監督生之職去通告學院徹查學生違規飼養魔物,反倒查到依達法拉頭上來了!”
“它有目的地竊取往來者財物運回巢穴,”傑納也皺起眉頭,耐心解釋了一句,“無論是路徑還是對林域限製的利用,訓練的痕跡都很重。”
“竊狼天性如此!”西洛德斥道,“它們是天生的蠢賊!”
“那便請家主出手查驗吧,特意留了口氣在,還是能查得出來的。”傑納聞言鬆開眉頭,冷然回敬了一句,對方顯然是為駁而駁的,全無考慮可能性的意思,話裏話外都不過是為了反駁他罷了。
西洛德被他這句話噎得不輕,當下氣得哆嗦,如果換了別人他還能說句怎敢拿這類事去勞煩家主,但傑納不是別人,他是家主最小的外孫,便是他這樣無事不登雲端的卓穆爾都聽聞過,傑納出事後不久就被挪到雲端頂層家主的身邊將養去了,到如今言談無礙行走如常卻仍在家主身邊住著,足見受寵程度,兼之前遭過那樣的罪,他若要點什麼,家主大概率都會滿足。
傑納見他一副說不出話臉色泛絳的模樣,在心下輕笑一聲。
既然有了特權,那該用還是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