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一旁一棵略有斜度的榕樹上，裹著一身黑鬥篷跟草汁味道的人從大樹主幹處滑下後，第一眼便看到了立在不遠處的狼，它嘴裏正叼著那隻叫他追了小半月有餘的東西，那東西的血從它嘴裏溢出來，滴瀝著染紅了它嘴邊一圈與下頜處的部分毛皮。
    “厲害，”他嘖了一聲，幾步走近提醒一句，“你當點心別太用力，它死了我交不了差。”
    狼並未理會他，而是在他靠過來後一樣挪開幾步拉遠了距離，旋即專心望向西北方向——那是傑納之前離去的方向。
    那人略顯無奈地摸了下鼻子，旋即被狼在轉頭時耳際的一點閃光抓住了視線，因為狼有意跟他保持距離，所以他未再靠近，隻眯著眼睛細瞧了片刻，旋即似有所覺地點了點頭：
    “你跟……他，有可以無視距離的其他交流方式？”
    狼還是沒理他。
    
    又過了小半刻鍾，傑納才從之前離開的方向又折了回來，見了狼嘴邊的一圈血跟它嘴裏叼著的、一動不動的深灰色小獸，不由揚了揚眉毛，轉問立在一旁，已經無聊到拋接短劍玩的那人：
    “死了？”
    那人撇了下嘴，收好短劍，走到狼身邊去取被它叼在口中的獵物，狼這次沒躲，順從地叫他拿走了，他無言了一瞬，把那小東西拎起來看了看。
    “還有氣，”他說，“不過估計也不會再有多久了。”
    傑納聞言便走過來，隔了段距離施了個無咒文版本的風之憫，這樣雖說不做後續處理一樣會死，但至少不會死的那麼快。
    對方似乎為他的無咒文訝異了片刻，旋即笑了出來：
    “你倒是好心。”
    “絕大多數情況下，活著的都比死了有用。”傑納望著他手裏那宛如一團被擦過血的破布似的東西皺了皺眉頭，“這到底是什麼？”
    他原以為這是某種個頭較大的鬆鼠或者某種體型較小的猴子，但單從眼見的體貌來看，這東西應當不在二者之列。
    那隻小獸確有條鬆鼠似的大尾巴，但四肢要明顯比鬆鼠長很多，但特征最明顯的應該還是它的頭——乍看有些像蝙蝠，有尖而小巧的耳朵，以及犬齒和明顯偏長的吻部。
    那人提起它又上上下下看了幾圈，最終不太確定地說：
    “這有可能是隻竊狼——我沒辦法保證，因為我也沒近距離見過活的，隻是從它的模樣和行為上來看很像。”
    “狼？”傑納懵了一瞬，“這是狼？還有這樣的狼？”
    “嘿，你沒聽過很正常，”那人看見他的一臉懷疑便又笑出了聲，“這種東西說是魔物都有點勉強，學院當然不會講，最重要的是它不產自西恩特，隻有南境臨海地區的一些港口跟島嶼上才會有，大多數人都沒聽過。”
    ……雖然從狼的反饋來看確實沒有感覺到它有什麼特異之處……傑納頭疼了一瞬，半是為自己的知識盲區，半是為旁邊人那討打的語氣，但臉上還是繃住了，語氣不變地問：
    “它為什麼會在西恩特？”
    “這誰知道，”那人漫不經心地道，“不過嘛，從它原本的用途，也不是不能猜測一二……”
    傑納靜靜地看著他。
    見他不接話，那人略感無趣地“嘖”了一聲，拎了拎那小玩意的後頸皮。
    “聽說，我也是聽說，除了少量野的，隻有南邊港口會有些賭場老板海盜水手之類人馴養這東西，它們的前爪很靈活，”他用沒拎著那小東西後頸皮的那隻手捏起它的一隻前爪給傑納展示，隻見它的爪趾似乎更接近老鼠，能分得很開而且細長，側方還有略短的、與其他爪趾對生的一根短趾，這似乎意味著它可以輕鬆地做到抓握這個動作。
    ……還是看不出這東西哪裏像狼，真的不是砍了一隻鬆鼠的腦袋然後縫上了蝙蝠的頭？傑納心情複雜。
    “它們可以被訓練來偷東西，”對方解釋道，“也是為此它們才叫這個。賭場的老板會用它們出千，水手海盜停留在陸地上的時候會用它們偷竊財物，它們足夠小也足夠快，非常難被抓住，甚至絕大多數時候都不會被察覺，不過也是基於這樣的原因，沒人會在明麵上養這樣的東西，留這種東西在身邊就象征著心術不正，是潛在的騙子、強盜和小偷。”
    這就意味著即使是托夫裏斯中的誰、甚至是學院裏的學生帶來西恩特後逃逸的，也沒可能找到事主——那人大概率是不會承認的，不過是學生飼養的可能性也不是太大，盡管它不太像是狼，但既然能被稱作狼就說明它大概率還是能被視作狼的，學生們一般不會在浮空陣裏養這種麻煩的動物，太容易出問題最後被處罰……
    ……等等，養狼？
    傑納稍微停頓了一下，旋即將目光挪向站在離他們不遠處的狼，狼察覺到了他的視線，便也隨之看了回來。
    “……”不會真是那樣吧，傑納無聲地吐了口氣。
    “你打算怎麼辦？”他最後問對方。
    對方翻檢竊狼皮毛的手頓了頓，略顯苦惱地“呃”了一聲。
    “我原本的打算是抓到活的後給它設禁製，然後再放掉，跟著它找到它藏匿贓物的巢穴，把被偷的東西都取回來，不過追了幾天之後我就感覺可能性不是太大了——它的巢穴極有可能在西北方雪狼棲居的密林區，就算我找到路能跟著它進去，也未必還能活著出來了……”
    確實，傑納心下給予肯定，無故擅入西北林域必然要遭雪狼攻擊，這事隔個十年八年就會發生一兩起，雖然雪狼的本意隻是驅逐，但並非沒有鬧出過人命。就算有魔力強大的魔法師能殺穿雪狼的包圍執意深入，也會因為狼主的存在，在與雪狼發生衝突的同時被卓穆爾得知，而作為依達法拉的守衛和執行者的卓穆爾中是有為數不少的專擅攻擊的一階的，即使來犯之人是團體入侵，卓穆爾背後還有作為世界最大醫者集團的愛麗絲們作為後援，並且要不了多久就能通知到執掌學院的達伊洛，隻要達伊洛仍存，依達法拉之城就不可能被攻破，而作為領主的達伊洛，在隨血緣承襲的領土西恩特之內，是絕不會被擊敗的……
    入侵未遂的來犯者最終會被卓穆爾們擒獲，有意的，或殺或囚，因為達伊洛的存在與依達法拉之城的無法涉足和不被知悉，勉強算是個法理上的盲區，旁人想要追責搜尋也沒有途徑；無心的，或放或留，知悉原委後願意忘記這一切的會被喂下藥劑，並結合一些精神領域的魔法確保其終生不會想起此事，並在醒來前被送回西北林域之外。當然以精神領域的精妙和依達法拉必要的保險，這方法不是百分百安全，偶有醒來後徹底失憶或精神失常的案例，這種案例無疑也助長了西北林域的恐怖傳說，是依達法拉所樂意得見，有些知悉風險的闖入者會拒絕這種處理方式，因此他們會被留在依達法拉之城，雖然待遇會比囚徒要好，但也至死失去自由。
    “……所以我打算就這麼交上去，”對方有點兒垂頭喪氣地說，“運氣好的話，還能拿到一半的錢。”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拿全額嗎？傑納聽得額角一跳，最終又長長歎了口氣，口頭約定的時候對方說了最終報酬五五開，隻是說了按原本情況大概能拿到多少，並沒說要按這個數給他這麼多。
    他想了想，然後重新望向對方。
    “要不這樣，”他說，“你把它賣給我。”
    “……啊？”對方有點茫然地抬頭。
    “你把它賣給我，”傑納很有耐心地重複，“我付你該拿到的那一半價格，四百金喬爾。”
    對方盯著他，半晌沒做聲。
    傑納讓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輕咳了一下，又稍稍提了下價格：
    “……那，五百？”
    對方跳起來一個箭步竄過來，把他的手跟那隻半死不活的竊狼一塊牢牢攥住——“成交！”
    傑納為手中臭烘烘的血氣在心裏嘶了一聲，趕忙撤手，召出一道水流洗了洗手上黏附的血跡和狼毛，一點兒都不想去看對方那金光大放的眼睛。對方見狀拋了個拇指大的深藍色小瓶子過來，見他不解便笑嘻嘻地在一旁說：
    “去血腥味的，絕對保證有效，就當特別附贈！”
    傑納無聲吐了口氣，伸手分別從袖口處把那一對金鑲紅寶石的袖扣扯了下來隔空拋給對方，被對方一把接住。
    “我身上沒帶那麼多，”他說，“之前也跟你說了，這是紅寶石的，你既能做獵魔的生意，就不會沒有銷貨的渠道，這一對是必定能賣上五百的，隻要注意別在托夫裏斯跟普林賽斯賣就行——被人找上門來別說我沒提醒你。”
    “知道了知道了。”對方就著林隙間灑下的日光瞄了眼淨度，少不了又是幾分驚歎，轉頭回來見傑納還在原處站著。
    他眨了眨眼，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
    “還有什麼別的事嗎？”
    “戒指，”傑納歎了口氣，用沒拎著那小獸的左手指了指對方的右手，“還我。”
    “哦！”對方像是才想起來還有這麼回事，連忙扯下那根細繩，把拴在上麵的尾戒解下放回傑納手中，同時也多少有點好奇——傑納連那對成色出眾的紅寶石袖扣看起來都不怎麼在意，為什麼會這麼重視這枚看起來不過是銀質的細小尾戒呢？
    但他沒問，傑納也沒解釋。
    “不過你既然這麼確定指環的價值，”對方摸了摸下巴說，“為什麼不讓我等到它被指環吸引進到馬車裏，再直接把它解決呢？”
    傑納用一種看傻子的神情看了他一眼。
    “你是可以用藥劑消除你身上的氣味，但你的臉又沒有變，隻要它近距離隔過車窗看到了你的臉，就不可能會再進去了。”
    “好吧。”對方咂了下嘴，看著傑納因為隻有一隻手空著沒法戴回去，隻好塞進了衣服口袋中，轉而瞥見兩人對話的全過程，狼都在不遠處安靜地呆著，不過一開始是立著，後麵有點無聊地趴下了。
    “我還是提醒一句，”他又忍不住說道，“如果你是想拿這隻竊狼喂你的狼，最好還是趕在它死前把血放了，雖然死後也不是完全沒有效果，但到那時，魔物的力量大多會集中到某種特定的凝結物上，如果兩者所擅不同，也沒有血緣關係，獸王之下的普通魔物一般是沒法吸收的。”
    傑納剛想感歎一句對方的話怎麼這麼多，就被對方話裏的內容抓住。
    “……喂狼？”
    他又有點茫然，多少覺得自己在這方麵可稱一無所知。
    “不是拿來喂狼的就沒事，”對方見他反應擺了下手，“我本來也想說拿它喂你的狼有點浪費了——你的狼明顯有雪狼的血統，就算不純，也比竊狼要強得多。”
    畢竟雪狼是凶獸的直係，是存在過能夠使用魔力的個體的。
    “魔物喝下相近魔物的血液或者吸收對方的凝結物，就能得到對方的力量嗎？”傑納不得不問道。
    對方又咂了下嘴。
    “不一定，”他說，“但相比毫無瓜葛的兩種魔物，相近的、有血緣關係的會更容易成功，胡亂嚐試很可能會死，但相對高位——就是指同一族群裏更靠近凶獸、或者本身力量更強的個體，可以做到安全地向下兼容，”他說著攤了下手，“你以為埃爾維斯家賣的那些特殊的魔物都是怎麼來的？就是通過吸收異種魔物的血液或力量來培養的。據說若是他們想，完全可以培養出用於戰爭的魔物，他們經過漫長的摸索，已經掌握了更安全的順序和名錄。”
    傑納一時間有些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撼，短暫說不出話來。
    他該想到的……選出狼王與狼主後會被贈予菲尼爾的血液，這在本質上與用血液或者凝結物喂養同種魔物相同。
    所以……接近和養出獸王，是這樣的養出？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手中的竊狼，又看了看對麵似乎並沒把這件事太當回事的人。
    他感覺自己可能必須得認真對待了，於是又考慮了幾秒，才慢慢地開口說。
    “你在接取這類獵魔的任務對吧？”
    “對，”對方爽快承認的同時也挑了下眉頭，“不過我肯定不會對雪狼動手，原因你比我清楚。”
    傑納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理解。
    “之後我可能會有相關的事情找你商議，”他略微委婉地道，“我是二年級的……”
    “我知道，傑納·依達法拉，白院的次位監督生嘛，”對方衝他笑笑，“你很有名的。”
    隻怕一半都不是什麼好名聲，他半是鬆了口氣半是有些自嘲地想到，然後見對方摸了摸下巴似有思慮，最後說：
    “你知道我在做這個，就沒必要到托夫裏斯那邊埃爾維斯家的酒館那裏繞一圈了，可以直接到青庭找我，或者找青院的主位萊汀·埃爾維斯委托給他，類似的事情他都會轉交給我。”
    能聯係上就好說，傑納禮貌地點點頭，表示自己會記住，旋即轉身準備走，想著最好能趕在手裏的竊狼死透前回去，就聽後邊那人繼續說：
    “我是阿多爾斯·安格提諾，青院三年級的。”
    傑納險些摔個跟頭。